隨著結構圖上引力方向與強度微調，紫水晶塔與星港設施除外的區域出現一股不強烈的引力風暴，那些飄零於天空的岩體與殘骸由慢而快，向一個位置聚攏。星港設施前方被“赫卡蒂”破壞響應單元的六棱柱受到一股向下的力，沉入地淵深處，等待自動修理機器人進行作業。作為補充，一些後備六棱柱飛到“赫卡蒂”影響區，重新排序列陣，變成平整晶格，修好隧道的缺口，恢復唐方等人剛剛抵達時的景象。

　唐林忍不住讚歎道:“這才是真正的模塊構造，人類科技……差的太遠了。”

　沃爾頓前行幾步，把頭微微探出陽台，望著慢慢升起的水色光幕，以及在牽引力下緩緩沉降的座天使號，忍不住吹了一聲口哨，顯得有些輕浮，極不莊重。

　在雅加達布爾的時候，他經常用這一行為嘲諷那些唯利是圖的資本家，約翰尼說過很多次，他這樣做是不對的，有些不尊重人，就像一個不入流的地痞。

　沃爾頓說，自己是生活流氓，他們是經濟地痞，談不上誰不尊重誰，誰不體諒誰。

　從那以後，約翰尼再也沒有勸過他。當然，沃爾頓並不知道老成持重的經理人不是因為讚同他的觀點才放棄勸說，而是因為醒悟一件事，只有在吹口哨表達自己的嘲弄情緒的時候，沃爾頓才是那個來自布蘭卡小鎮，敢於憑借一些平民級武器反抗斯圖爾特暴政的沃爾頓，不是成天與礦產商推杯換盞，高談闊論的沃爾頓。

　這個有些鄙俗的習慣，其實是他用來警醒自己的一個航標，不至於沉淪在另一個世界，另一種生活裡。不忘初心說起來容易，但是做起來並不是那麽容易。

　座天使號在牽引力作用下抵達7樓，前方廣場中央出現一個長度達600米的正六邊形裂紋，中間的地板隨座天使號下沉而下沉，直至前廣場地平線與戰艦上甲板齊平，牽引力變為束縛力，戰艦歸於平靜。

　與此同時，始於星港設施的巨大光幕在塔台頂上數公裡處合攏，水波一樣的光痕以其為核心向外擴散，原本稍高的補償性重力場也回落至符合人類標準，水幕范圍內氧氣濃度持續上升，慢慢變成適宜呼吸的外部環境。

　唐林的動力裝甲受損程度較低，看到視窗欄外界氧氣濃度指針攀升至綠色區間，伸手摘掉頭部面具，大口吸入外部空氣，然後用力呼出，做一臉滿足狀。

　沃爾頓的動力裝甲受損嚴重，感應外界環境變化的傳感器被霰彈擊毀，不能夠給予提示，好在有唐林做榜樣，他很快明白過來，以最快速度脫掉牢牢包裹身體的厚重鎧甲，噗通一聲坐倒，倚靠在陽台旁邊一根水晶立柱，貪婪地呼吸外面的新鮮空氣。

　阿羅斯終於有機會拿出一根雪茄塞進嘴裡，拿著打火機在下面晃動，看火光把外包裝緩慢融化，溫柔的目光就像在凝視自己的妻子。

　另一邊，克蕾雅等人由座天使號艙門走出，隨著升降梯落在7樓前廣場。

　庫德莉亞與阿蓮娜跟在後面，雖然身體還沒有複原，走路都需要女伴攙扶，可是看到眼前的景象，目光裡的震驚與飛揚一時淡化臉頰的蒼白。

　“好美……”一位女性船員感慨道。她只看到這片水晶世界的美麗，卻並不清楚唐方與唐林等人經歷了多少困難與險阻才換來眼前的平靜與綺麗。

　唐方沒有下樓接引他們到塔台指揮大廳，這一工作交由唐林完成。當眾人由傳送平台抵達8樓控制台，他同樣沒有因此分散注意力，目光落在水幕顯示器上正在緩慢成型的小天體。

　那些因為遺跡顯現墜入天坑的散碎岩體正在巨大的引力壓縮下崩潰，變為無數礦石顆粒緊密結合，最終在外部引導下化為一顆又一顆大型岩體。

　他終於搞清楚流浪行星表面厚厚一層小行星保護帶從何而來，那並非全數俘獲自太空隕石、彗星，以及小行星帶，這座遺跡本身便有製造小行星的能力，而且把它們從地核送上高空軌道也不是一件難事。

　庫德莉亞與阿蓮娜看到控制台前的凱茜臉色微變，不過並沒有過激反應，因為從7樓來此途中，唐林已經告知唐艦長把女艾特蘭人降服一事，阿蓮娜還誇讚一句，說他真有本事，居然可以奴役外星人。

　克蕾雅走到他身邊，微微偏了偏頭，小聲說道:“在想什麽?”

　蘭草香順著輕輕飄蕩的發絲鑽入口鼻，唐方眼珠斜掃左右，見眾人的注意力不是落在遺跡，便是被顯示器上景象吸引，沒人注意自己，忽而伸出右手，飛快地在女孩兒臀尖捏了一把，一臉壞笑說道:“當然是在想你。”

　姑娘微惱，下意識去拍他那隻不老實的手，可惜沒有打中，紅著臉道:“真不知道你跟誰學的，人前都沒有個正行。”

　“有什麽關系嘛，你就當撫慰一下我受傷的小心靈。”

　克蕾雅心想他的臉皮還是那麽厚，這說明一切都好，沒有在戰鬥中受傷。“看到你的臉皮還是這麽厚，作為還是這麽無賴，我就放心了。”

　他當然知道這句話表達姑娘怎樣的心思，壓低聲音附耳說道，“知道麽……她可是一直在勾引我，可惜始終沒有成功，你總該對我癡心不改，此情不渝的作為獎勵點什麽。”

　“她?勾引你?”姑娘先是愕然，然後嘴角上翹，“看來外星人的眼光並不怎麽高明。”

　唐艦長大怒，著實在她屁股蛋狠捏一把，“再敢取笑我脫了褲子打屁股。”

　她捂著嘴巴才沒有叫出聲，一臉恨恨地盯著他的臉，咬牙切齒說道“唐方，你這個混蛋！”

　“真生氣了?”他仔細端詳她氣呼呼的臉，在換回一聲冷哼後，忽然伸手捏了捏她的小鼻子，“咦……眼睛裡那是什麽，進了沙子麽?”

　“你這個混蛋！混蛋！混蛋！”她不再壓抑情緒，大聲喊出這句話忽然一下抱住他的雙臂，把頭埋在肩膀。“好幾次……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從耶夢加得發動精神衝擊波，把座天使號一尾巴抽進天坑，到多如恆沙的魚怪攻擊失去動力且防護薄弱的戰艦，再到唐方深陷地核空間，最後座天使號變成一顆碰碰球，在岩體間震蕩，在引力下漂流。她一直壓抑著自己的情緒，把恐懼、不安、躁動、擔憂、患得患失……種種情緒牢牢困縛心底，一遍又一遍對自己說，“會沒事的，會沒事的……”一遍又一遍對船員們說，“會沒事的，會沒事的……”

　她不是周艾，她也不是庫德莉亞，她的心理承受能力是有上限的。在沒有遇到唐方前，沒有結識許多同伴前，她對生活唯一的追求便是推翻斯圖爾特家族的暴政，為此獻出生命也再所不惜，可是一路走來，經歷過許多值得歡笑，值得流淚，值得悲傷的事，她想活著，希望活著，努力活著，去看喜歡看的人，去說喜歡說的話，與喜歡的人吃好吃的食物，與要好的朋友喝難喝的啤酒……她變得怕死，變得柔弱，變得習慣依賴。

　當那個她習慣依賴，喜歡依賴，希望依賴的男人用一貫的方式，一貫的口吻佔她的便宜，吃她的豆腐，以看她的囧相為樂的時候，她再也控制不住那些壓抑的情緒，像脫韁野馬一樣奔騰而出……因為面對可以依賴的人，所以才能脆弱，這是隻屬於她的任性。

　唐方被這一幕打了個措手不及，再次感歎克蕾雅與周艾的性格弄反了，這完全不符合東西方文化差異對女性的一貫影響，只能用手從後面輕輕撫摸她柔軟的金發，輕聲說道，“沒事了，沒事了……”就像之前她對座天使號艦橋那些女性工作人員說的話。

　抬頭仰望天波的沃爾頓被克蕾雅的喊聲驚醒，看著不遠處抱在一起的兩個人，眼睛忽然睜大，像個傻x似地的指著唐方說道:“喔……你把她弄哭了。”

　老兵雙肘搭在陽台水晶圍欄，連回頭看一眼的心情都欠奉，含著雪茄的唇微微抖動，一縷灰燼飄搖落下，與他鼻孔溢出的煙痕分道揚鑣。

　唐林抬頭望天，衝庫德莉亞說道:“嗯，今天天氣不錯，挺風和日麗的。”

　副艦長以一臉看白癡的表情望著他，阿蓮娜笑呵呵說道:“是啊，天氣不錯。”

　“喂，喂……你這樣我都不好意思繼續佔便宜了。”一路走來遇見許多困難，他總是能夠找到克敵製勝的辦法，唯獨對女人的眼淚沒有丁點免疫力。

　他想推開女孩兒，先幫她擦乾眼淚，再說些玩笑話緩和一下氣氛，可是這很難，克蕾雅摟著他的身體越發緊繃，嘴裡模糊不清地重複“混蛋，混蛋……”

　唐艦長用求助的目光看向身邊眾人，發現除了沃爾頓一臉傻x地指著自己，別的人全都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你自己惹出的溫柔債，含著淚也要還的樣子。

　便在這時，水幕顯示器上光華一閃，那些漸漸成型的小行星被芙蕾雅憂心忡忡的臉蛋取代，不過在看到鏡頭那邊抱在一起的唐艦長與克蕾雅後，那些憂慮就像雨後被豔陽蕩開的烏雲，露出一臉不解又感覺十分有趣且驚訝的樣子，“啊……唐方，你怎麽把她弄哭了。”

　唐方惡狠狠地瞪了沃爾頓一眼，這讓追風男子感到委屈。

　格蘭特的臉忽然擠進顯示器，看到控制台前面的場景也是一愣，然後很快反應過來，輕輕咳嗽一聲，說道:“太空戰場的戰鬥已經結束，你們那邊怎麽樣?”

　唐方沒有急著回話，在姑娘耳畔輕聲細語說道:“好了，好了，不要哭了。我承認我是天底下最混的那個混蛋。唐林他們都看著呢，還有……天知道豪森會不會忽然接入通訊網絡，被他看見指不定又飆出什麽混帳話。”

　或許是哭夠了，心裡的鬱悶得到排解，或許是害怕豪森管不住那張臭嘴，說出令人尷尬的話，她用手擦乾眼眶的淚水，從他的肩膀離開，倒沒有像一般的女孩子那樣害羞的不敢抬頭，又或者一溜煙跑回自己房間沉澱心思，而是用手拾掉臉頰的淚痕，抬頭望著他的眼睛，認真說道:“對不起，我不該這麽任性。”

　他笑了，笑的很開心，一點都不顧忌沃爾頓的白眼與凱茜的疑惑，同樣看著她的眼睛，認真說道:“謝謝你。”

　“唐方……唐方……外星人在哪兒，外星人在哪兒，快讓那丫頭給豪森大爺笑一個。”未見其人先聞其聲，莽夫果然還是擠了進來，就像一塊土坯攪擾了湖水的寧靜，就像一瓢糞水汙穢了林原花香。

　豪森的臉出現在分屏顯示的視窗右側，在他背後是稍微穩重的丘吉爾，看到唐方等人，興奮地揮揮手，然後才學著搭檔左右打量，視線最終定格在控制台左側的凱茜身上，目光裡充滿驚喜與好奇。

　“嘿，妞兒，給大爺笑一個怎樣?”豪森大爺總是那麽有性格，在眾船員面前如是，在唐方面前如是，如今見到外星人，同樣管不住自己那張嘴，想到什麽就倒出什麽。

　凱茜面色冷峻，看不出任何表情變化，視線只是在他臉上微微掃過便移動到別處，顯然對於顯示器上那個滿臉橫肉的家夥提不起任何興趣……在她內心深處，對於這些人類，除去挫敗她們姐妹的唐艦長外，沒有一人值得關注。

　“不樂意啊……那啥，豪森大爺給你笑一個，怎樣?”他咧嘴一笑，露出兩排長滿煙漬的老黃牙。他的笑容無法給人帶來半點愉悅，相反叫人不快。

　沃爾頓翻個白眼，心想這貨也是膽肥，居然敢調戲那個外星妞兒。自己跟唐林、阿羅斯二人可是真真切切見識過對方的能耐，要說殺個人，比捏死一隻螞蟻還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