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太陽還沒出來，外景地早早就讓劇組清了場，還有幾個白衣服、藍褲子、紅領章的民警在執勤。【首發】孫子明有點過意不去，趁著架設設備的空當，特意讓老杜替值勤民警與李聯傑和、程龍合了幾張影，樂得幾個小年輕笑開了花。

　“孫導演，您可真夠意思。”

　“切，我不比你們大吧?還您啊您呢，以為我是你們所長啊?”

　幾個小民警更高興了，其中一個指著年齡大一點的警察道:“領導，孫導演罵你官僚作風呢。”

　這位所長也是爽快人，“人家孫導演是誇我年輕長得帥，我們區裡，哪個所長不是四十以上啊?”

　認錯了人的孫子明也不道歉，繼續跟這幾個民警笑鬧。這年頭，警察還是可親的。

　……

　“明哥，可以開拍了！”

　孫子明大喇叭一響，各部門各就各位，圍觀的群眾也停止了議論。

　“《精武英雄》第三場第一條A。”

　場記板一打，身著黑色學生裝的李聯傑提著黑色皮箱，從街道口走了進來，讓開奔跑的孩子，衝打招呼的熟人點點頭，臉上的表情有點呆板。從監視器裡看，畫面非常漂亮，就是演員的表演非常生硬。

　“停！”

　程龍興奮地看著李聯傑，可能看到這位老弟的糗樣了！

　“傑哥，你師傅死了，是不是應該悲痛?霍元甲是武術大師，怎麽可能會死在一條小雜魚手上?是不是應該還有懷疑?”

　旁邊的周星星接口道:“傑哥，你的表情應該是內斂的悲痛、疑惑。因為你是武術高手，性格剛毅，所以不能象常人一樣感情外露，又不能象沒事人一樣。”

　孫子明豎起拇指，“傑哥，心裡有數了吧?再來一條！”

　……

　“停”

　……

　“卡卡卡”

　簡單的一條，拍了十遍，直到老杜示意陽光不行了，孫子明才頹然坐在地上喘粗氣。這傑哥的臉是怎麽回事，做表情怎麽這麽難呢?

　程龍也失望地坐在旁邊，他想象中的場景沒有出現，只有周星星又是講解又是示范，最後急得跳腳。終於，周星星搞不掂了，孫子明又接手繼續耐心地誘導，根本沒有想象中的雷霆之怒。耶，這小子轉性了?自己可特意在紐約逗留了三天，好好見識了一把他臭罵發仔的好戲。

　最後，孫子明也拿李聯傑沒轍了，這位大哥心裡明白，可就是做不出合適的表情，隻好吩咐道:“準備拍室內的吧，傑哥，你過來下，我們聊一聊。”

　兩人在花壇邊坐下，孫子明把想跟過來的程龍轟走，“滾！有完沒完啊?交過師傅費嗎?星仔，你過來”反而把站在太陽下的周星星給招過去了。

　程龍訕訕走開，再跟著估計人家要發火了，片場裡還是別惹這混球，別又讓他翻臉不認人。

　(李聯傑不比其他演員，他壓根就沒受過任何影視表演培訓，只是依靠自己的身手打出一片天。他混跡影壇數十年，才憑《投名狀》讓大家認可他的演技，拿到一個金像獎。只是那時，他已經英雄遲暮，快打不動了。)

　孫子明先兜售了一番動作演員也要基本的演技，才低聲問道:“傑哥，介意把你的往事全部說給我聽嗎?”

　李聯傑也知道自己的毛病出在哪，孫子明這是在幫他，而且這旁邊的兩人嘴巴極嚴，不象程龍那麽大嘴巴。動作演員雖然不靠演技吃飯，但有一定的演技，更容易讓觀眾有代入感，對影片的成功是有相當幫助的。

　“我爸死的早，家裡窮，……”

　聽完李聯傑半個多小時的講述，孫子明終於覺得自己，找到了這位大哥的毛病。跟自己原來想的一樣，這位大哥的人生經歷蒼白得可怕，前二十年基本上就是練功，後面五年就是拍戲。平時，除了幾個體校的同學，基本上沒有朋友。這位大哥，來香港後交的第一個朋友，居然是孫子明他自己，因為孫子明讓袁眉帶著他到處交際，是在真正幫他。

　“傑哥，你說說你那鄰居大哥的事，我怎麽覺得你說起來的時候，好象非常傷心。”

　李聯傑兩歲時父親就去世了，對父親根本沒印象。小時家裡窮，哥哥姐姐們都小小年紀就去了乾活幫襯家裡，雖然會照顧他這個最小的弟弟，但又如何能天天陪他玩鬧?

　鄰居大哥就充當了這個角色，帶著一幫小朋友在胡同裡頑皮胡鬧，還會照顧一幫小的。83年嚴打時，鄰居大哥因為流氓罪被告槍決，那時他正在河南拍《少林小子》完全不知情。回到北平後，聽到這個噩耗，當場就放聲大哭，這也是這第一次那麽傷心。

　李聯傑微微哽咽道:“就因為排隊時，讓人推倒壓在一個姑娘身上，那姑娘哭了罵了他兩句臭流氓。旁邊經過的警察，根本不聽他解釋，當場就逮捕了他。”

　哎，怪隻怪當時的社會！83年的事，再過二十年，都還是毀譽參半。小個子巨人目光深遠，但軍人生涯給了他極強的軍人作風，下了決心就是雷厲風行，不太管身後影響的。

　孫子明陪著李聯傑聊了一陣，等他緩了緩，低聲道:“實在沒辦法演出感情來，我教你一招。不過，你得拍完後立即忘記掉，晚上我帶你去玩。”

　孫子明教的就是感情代入，把對那位大哥的感情，代入到霍元甲身上，“其實你剛才的效果非常好，等下拍祭奠的戲時，保持這種狀態，OK?”

　“OK”

　孫子明趕緊示意各部門開始準備，這種狀態要保持得好，完全可以拍完室內的長鏡頭。

　“《精武英雄》第五場第一條A。”

　略帶憔悴的李聯傑，木然接過孝服，撲通一聲跪倒在師傅靈前。李聯傑英武的臉上露出悲痛之意，聲音微微哽咽，虎目中緩緩流出兩滴英雄淚。

　老杜盯著鏡頭裡的李聯傑，對他的表演也很滿意，這比剛才那個呆板強太多了。整個畫面漂亮又凝重，不再有不諧調的地方。

　叩拜完，李聯傑起身扒掉孝服，走到旁邊茶幾邊取下師傅手書的‘忍’字牌匾，重新跪在師傅靈前，‘哢嚓’一聲手起匾斷。

　孫子明在監視器後面點點頭，這是真功夫，周星星則是看得瞠目結舌。一寸厚的木板一掌打成兩截，還這麽瀟灑從容，程龍三秒種讓他搞掂確實不冤啊！

　“忍無可忍，則無須再忍！”

　李聯傑收起臉上的悲痛，冷峻地走出客廳，留下一個英挺的背影。

　“過了！準備下一條！”

　孫子明興奮在監視器後大叫，這才是自己想要的‘功夫皇帝’！

　帶著這種懷念舊友的情緒，李聯傑一氣呵成，將所有需要悲痛表情的鏡頭全部拍完。

　孫子明高興地從監視器後面出來，接過新’狗腿子‘周星星遞過來的水，“學到了嗎?”

　“明白了，要讓演員入戲，就要捅人心窩子！”

　‘卟’孫子明嘴裡的茶水，噴了這不會說話的混球一身，眼睛余光見李聯傑過來了，連忙吩咐道:“收工，通知後勤組準備吃飯，下午再拍。”

　“哎”

　孫子明待李聯傑走近了，興奮地拍著他的肩膀，大聲誇獎他的表現，搞得想來看對手糗樣的程龍滿心不甘。今天清晨那個表現多好啊?現在搞得象拍文藝片樣，居然讓他演出了讓人心酸的感覺。李聯傑讓孫子明誇得有點不好意思了，面紅耳赤地站在那，更讓程龍不服氣。這麽簡單的表情，還讓子明這麽誇?

　袁禾平倒知道為什麽，他與程龍不一樣，幕後的事觀察得更仔細。象李聯傑這種悶瓜型，就得多誇獎，把他誇了一朵花，他對自己的演技就會有信心，就會演起來越放松。這也是李聯傑人生經歷的一種缺失，在他專注的武術方面能做到極致，在另一個方面自然就會有不足之外。

　程龍聽自己師弟一解釋，心裡大失所望，自己來上海就是為了看老對手的糗樣，沒想到這是不可能實現的願望。

　袁禾平一聽，捂著嘴背過去笑，氣得程龍想揍人，“笑什麽笑，皮癢癢了吧?”

　“三師兄哎，你跟阿傑較什麽勁，他身手再好， 也不可能紅過你的。我們現在是拍電影的了，不是戲班子裡的戲子，還計較誰更能打幹嘛?拍好電影，賺大錢，那才是我們要乾的事！”

　師弟的一番話，讓程龍歎了口氣，把他在美國時，孫子明說的話低聲說了一遍，“信你老板的眼光吧?你是沒到我們這個地位，否則就不會這麽說了。知道大師兄為什麽轉幕後嗎?就是他再努力，也紅不過我，才想轉的。要是我們不爭第一，哪有今天的江湖地位啊?”

　袁禾平默然，良久才低聲道:“三師哥，別在這方面跟阿傑比，功夫片要拍到極致的，除了李小龍就是他。或許以後，不會再有這樣的人了，以後是威亞、特效的天下。”

　程龍看著孫子明在教李聯傑如何控制情緒，心裡哀歎一聲。這片子的劇本，他也看過，沒用慣常的國恨家仇，去煽動觀眾的民族情緒，反而冷靜地分析傳統武術與現代搏擊、學習與超越。這片子要是拍完了，估計李聯傑即使恢復不了前幾年的人氣，也足以成為最好的功夫片明星。

　哎，這是一部注定了的經典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