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娘子笑道:“小哥兒一來就盤問我們,倒不許我們問你了?”這話雖然盡量說得俏皮,可是池行呆在寧小閑麾下已久,那位女主人何等古靈精怪,作出來的表情決不會這樣皮笑肉不笑,所以齊娘子這副表情瞧在池行眼裡,實在違和得很,不過他也不動聲色,站起來往後院踱了過去。
酒樓後方,一般都會包下大塊空地,建倉房堆放雜物,又供騾馬歇息,也宰些雞羊。現在後頭黑天暗地的,池行正要去推後院的大門,老翁突然道:“小哥兒可有甚打算,和我們留在這裡,還是去尋出路?”
池行轉身望著他:“你不是說,這裡是死地?”
“我隻說,我們沒找到出口,可要看看鎮東的水渠?先前幾個同伴提過,如果這鎮子裡還有出路,隻可能在那個方位了,可惜他們都沒活到這個時候……”
池行點了點頭:“有理——在哪裡可以觀望?”
他轉身走回來,老翁似是下意識地松了口氣,趕緊道:“爬上三樓,眺望東邊就能見著了。”伸手一指大堂邊上的樓梯,“從這裡上去。”
這座酒店裝飾得甚是豪華,雖然只有三層,高度卻抵得上旁人的五層小樓了。附近再沒建築比它更高,果然是取景最好的地方。池行當初之所以選中這裡,也是因為它附近沒有遮擋,視野最佳,從上面可以俯瞰四周、收集情報。
池行點了點頭,抬腿就往樓梯走去。
在他身後,這四人互相打了個眼色,慢慢跟上,也要拾階而上。
可就在這個時候,大堂外突有聲響傳來——
“喀喇。”
這聲響原本輕微,可是放在寂靜有如墳場的酒樓,卻不啻於晴天霹靂一般。池行的腳步,當即為之一頓:“什麽聲音?”
老翁笑道:“大概是……風刮著什麽雜物了吧?小哥你也知道,這天氣忒不好了。”
他笑得咧開了嘴,甚至還有一點點殷勤。池行卻盯著他,若有所思。
好一會兒,他才舉步,朝著樓梯口走去,只不過這回速度放慢了些,腳步抬放之間,也有些遲緩,似在等待——
果然,過不出幾息功夫,在他踱到樓梯口時,門外又響起了“喀噠”一聲。
這下大家都聽明白了,除了呼呼風聲之外,那應該是小石子兒落在台階上的聲音。杏春園酒樓大門口的地面經過整修,鋪了三階的漢白玉石階,看著的確氣派。只不過這城裡要是沒有第六個人在,這石頭又怎會無緣無故飛來掉在石階上?
婦人膽子最小,這時細細叫了一聲,往池行身後便躲。
但在與此同時,其他三人也動了手。老翁和矮子雙臂大張,一左一右撲了上來,顯是打算死死拖住他。而最後一個瘦小男子欺身而上,手上捏著兩縷寒芒,驀地戳向池行雙目。
誰也沒想到,一個大男人手裡居然攥著兩枚長不過一寸的繡花針。針尖在昏黃的燈光下,閃著幽幽的銀光。
這幾個人配合無間,做出來這些動作也是又默契又嫻熟,看出來至少實踐過多次。若是池行被左右兩人拖住,文弱男子就會用銀針刺瞎他的雙眼。
不得不說,這些人算計得甚是巧妙。他們看起來不是老就是弱,毫無威脅的模樣,誰對他們也提不起警惕——事實上,單憑自己的話,他們的確沒有殺傷旁人的能力。可是幾個人聚在一起,效果可就不一樣了。而且這幾人下手也忒狠毒,池行看著身強體健,他們的確對付不了,可是一旦被繡針刺瞎了雙眼,目不能視物,那麽池行也是砧板上的肉,只能任他們宰割了。
可惜的是,他們打的算盤雖好,池行卻不配合。那老翁和矮子剛撲到池行身邊,手指才沾到他的衣裳,少年周身就有一層淡淡青光泛起,不僅隔絕了他們的不懷好意,也毫不客氣地將他們一下震了出去!
正面衝來的那個文弱男子隻覺手中一滑,兩枚銀針已經被對方劈手奪了去。下一秒,他的雙目突然一涼,隨後就是劇痛來襲,那撕心裂肺的疼痛將他一下擊倒在地,令他不停放聲慘呼:“我的眼、我的眼睛!”
卻是池行恨他歹毒,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罷了。
他自己也不是善男信女,這時正要朝著地上跌著的三人挨個兒補刀,門外又傳來了小石子兒掉落的動靜,並且是接連兩下。
場中唯一站的凡人即是那婦人,此時面色蒼白,喃喃低語:“那怪物來了,那怪物來了!先前它吃人,也是這動靜,它喜歡丟這石子兒!”
看她面無人色,倒不似作偽。也就是說,這城裡真有吃人的怪物?池行皺了皺眉,倘真如此,這些人倒不急著殺了。
他眼珠子一轉,拍了拍手,也不管地上暫時還爬不起來那四人,大步邁過門檻。他接下來有兩步可走:要麽去尋出口,要麽殺掉怪物——假如這個古怪地方真有怪物的話,或許那就是逃出生天的關鍵了。
路過後廚時,他無意中看了一眼,不由得怔住:
那幾張竹屜上,依舊是滿滿當當的白麵包子,不曾多一個,也不曾少一個。
可他分明記得,方才自己是拿出來一個了,那個屜籠也相對地應該只剩下二十九隻才對。
這是怎麽回事?
不過這空城中的異狀太多了,他如今倒是見怪不怪,隻搖了搖頭,先將此事放過一邊,隨後走入主街,並且很快消失在黑暗之中。
地上那瘦子的痛苦呻吟還在繼續,矮子爬起來,恨恨道:“被這小子跑了!下次等人進來,又不知要到何時。”
齊娘子臉上驚慌失措的神情已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嘴角的冷笑:“你瘋了麽,為什麽襲擊他?你不想出去了麽,讓他代我們去殺那怪物不好嗎?”
矮子咬牙道:“前面那麽多人都殺不了那怪物,他能頂什麽用?與其讓他給怪物送菜,還不如便宜了我們,這叫死得其所!”
老翁沉聲道:“這人很有些本事,我們奈何他不得,說不定他真能將那怪物殺掉。”
“那他手腳可得快些。”矮子有些泄氣:“四天沒吃東西了,也不知我們還能支撐多久。”
老翁半天不說話,這時突然道:“誰說我們沒東西吃?”目光在兩丈開外的瘦弱男子身上一轉,昏花的老眼中終於露出了狼也似的凶狠。幸好後者正痛得輾轉呼號,根本未聽見他在說什麽。
另外兩人卻都聽在耳裡,也都不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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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行從酒樓裡出來,站在街心上左右顧盼,都未見到活人的影子。
難道真像那四人所說,這城裡還有吃人的東西?
池行沿著街道緩緩走了一小會兒,前方的路面上又傳來腳步聲。
又輕又快,但的確像是人類的腳步聲,並且這人還甚是敏捷。
他本就全神貫注,這一下聽聲辨位,立刻判斷出音源就在前方。
他立刻跟上。
如此反覆了三次,他還是沒能追上那人。對方像是對這裡地形熟悉已極,不斷地轉換方向和地點。
又一次,左前方的巷子裡傳來聲響。
他捏緊手中法器,並不閃身進去,反而如狸貓般輕輕躍上牆頭,往前走了十來步,果然看到兩條巷子的交匯處蜷著一團小小的黑影。
雪夜沒有月光,這巷子裡原本就暗沉,拐角更是漆黑一片,若非池行留意,險些漏過這個角落。
許是巷外太久沒有動靜,這個黑影動了動,小心翼翼地爬起來走出容身之所,向著外面探頭探腦。
他很矮小,比酒樓裡的矮子還要小上一號,身形也偏瘦弱,最重要的是——
這也是個凡人。
可是池行記得酒樓裡的人對怪物的描述:十二三歲年紀的少年,豈非就是這樣的體型?
判斷出這一點,他貓下腰,悄悄落到這人身後。哪知這個影子異常機敏,池行正要出手,對方頓有所覺,貓兒一般向前躥出去。
池行手裡早捏著訣,這時往地上一指:“起!”
按理說,他這式出去,地面就應該立即鼓起一個土包,拌住黑影的腳步才對。不過奇怪的是,這一聲清喝之後,地面平坦依舊,什麽異常也沒有。
這一式,失靈了。
沒來得及等他細想,隻這麽一耽誤的功夫,那黑影已經衝出去七、八丈,速度快得超越人類。
酒樓那幾人倒有一點沒說錯,這東西的確又靈巧、又油滑。
不過池行以這等修為跟隨隱流大軍,自然要有些憑仗的,這時手上青光一閃:“縛。”
這黑影隻躥出去十二丈左右,就被這道青光追上,纏了個結結實實。這時才看出,青光乃是一套指頭粗細的繩索,池行走過去,踩在他身上道:“捆仙索的滋味,不錯吧?”
這人動彈不得,急急道:“你找錯對象了。快放開我,這裡危險得緊。”
他不再站在牆根底下,所以池行也看清了他的面貌。這果然是個十三、四歲的少年郎,鼻直口方,天庭開闊,雙目烏逡逡地很是傳神。大抵有這樣一副好眼的人,心智都不差。
賊喊捉賊麽?池行好笑道:“最危險的,豈非就是你?”
“無論那酒樓裡的人跟你說了什麽,都是假的,都不能信!”
“是麽,你叫什麽名字?”
“我姓柳,柳青岩。是東明渠柳天師家族第三百八十九代傳人!”
池行聳了聳肩:“果然就是你。”
這少年緊聲道:“什麽叫就是我!我從小在東明渠長大, 他們當然認得我。趕緊給我松綁,否則那惡鬼很快就要追上來。”
惡鬼?池行目光一凝:“你是鬼物?”酒樓四人可從未說過,在外作亂的是惡鬼。
“我若是惡鬼,能這麽輕易就被你縛住?”少年看著雖然情急,說話卻很有條理,“唔,我不是說你道行低微,而是那惡鬼尤其難對付。你也知道酒樓裡的人對你不安好心,當然不會說真話。你現在若是殺了我,他們就得逞了。”
他當然不信那四人的話,否則從牆上跳下來的時候,早一劍將這少年殺了,哪裡還會跟他多費唇舌?池行正要說話,一抬頭卻見對面牆壁上有影子晃動。巷子這一段恰是弧形,牆上出現閃動的黑影,正說明前頭有人過來了。
水雲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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