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樓裡四人說過,這裡只剩他們和惡鬼了。如果這少年就是惡鬼,現在走入巷子的又是誰?他目光一瞥,望見地上少年臉色都變得惶急,似是當真驚恐。
時間緊迫,他來不及多想,提起少年一把躍上牆頭,幾個騰挪跳躍之後就身在數裡之外了。他自踏上仙途之後,身手已比一般凡人要好上許多,飛簷走壁是基本功了。
池行一邊急奔,一邊道:“你若不是惡鬼,它又是怎麽找到我們的?”
這少年身體被縛,嘴巴還能動:“不是‘我們’,而是你。”他糾正道,“在缽中城,惡鬼感應不到我的存在,它只能追蹤你。是你把它引過來的!”
池行從善如流:“哦?那我們要怎麽擺脫它?”
“你跑得再快也沒用。它能感應到這城裡任何一個人的位置,早晚都會追上來。除非——”
池行微微一笑:“除非放了你,是麽?”
“我身上有遁蹤符,用上之後,你也可以從它感應中消失。你自己找罷,右邊腰帶裡就有。”
池行停下來,在他身上掏摸起來,果然搜出一大堆黃色的符紙,上面圖案各異,顯然用途也不同。凡人們又說中了一點,這少年的確是天師後人,至少曾經是。“哪一樣是遁蹤符?”
“上面畫有雲彩的就是。”
池行翻了翻,果然找著了,只不過符紙上面的圖案太抽象,說“雲彩”實在有些勉強。他仔細看了幾眼,就拿起來拍在身上。
這少年譏笑道:“你竟然這麽放心便用了,不怕我動手腳?”
池行淡淡道:“這符紙上確有微弱的靈力波動。再說了,我自己也畫過幾張,與你的大同小異。”修仙者和天師所用的技法,有些是相通的。隱流軍中人才濟濟,有些同僚也教過他符術,一眼看出這遁蹤符不是假貨。
符紙貼上,他周身當即泛起一點青光,隨後符紙化作粉末,散落到地上去了。
這便是遁蹤的能力生效了。
池行提著柳青岩又奔過了七、條街,靜靜候了一會兒,確認無人追來,這才將他扔在地上:“若想申辯就抓緊時間,否則人頭落地。”
“酒樓那些人怎麽誑你的,說我是惡鬼?”少年扭了扭,讓自己躺得更舒服些,“說殺了我就能脫出缽中城?”
“是。”池行抱著膀子,“你倒很清楚。”
“每次他們對著我喊打喊殺,都是這套說辭,早聽厭了。”柳青岩不屑道,“都是被人當槍使的蠢蛋。”
“哦?你要如何證明?”
老實說,這問題太刁難人,就像路邊隨便抓個人來問:“你要怎麽證明,你是你?”
可是這少年偏偏就說:“能,你看我手掌。”
池行將他翻了個身,擰開手掌。光線雖暗,池行依舊能看到他掌心有一個暗紅色的符文。
這符文非常奇特,並不是以朱砂繪上去的,而是用類似於種痣的辦法直接將降魔靈文植入皮膚底下,以取代畫符施咒,這樣施放術法時省時省力,又能應對許多突發狀況,是許多天師家族喜用的驅魔手段。但有一樣:種符必須在孩童幼年時進行,超過五歲之後就不得生效了。
這少年掌中不時有細細紅光閃過,在皮膚下沿著符文的筆劃流轉,這種獨特的方式顯然不好偽造。並且池行在妖王麾下已久,見多識廣,這時也勉強認出他掌心的字符乃是蠻文中的“降”字,當下更無疑意。要知道驅鬼降魔的手段源自擅馭僵鬼的蠻族,從而也部分流傳到人類手中,這麽世代傳承下來,衍生為新的體系,而掌握了這門特殊技巧的人群,
也被稱作天師。這就證明了,柳青岩不僅是柳天師家族的傳人,並且也不曾為惡鬼附身。否則這於他無礙的符咒,對惡鬼來卻說不啻砒霜,立刻就能對它造成巨大傷害。
對付某些古怪物事,天師倒比修仙者還要在行些,池行也知道自己站在是非之地上,有個熟悉情況的天師作幫手,總好過自己瞎子摸象,因此抬手收了捆仙索,任柳青岩站直了,才低聲道:“所謂的惡鬼,從哪裡來?”
柳青岩活動筋骨,伸展伸展已經被捆麻的四肢:
“柳家二百年前在帝流漿爆發前夕捉到一隻惡鬼,名為‘羅喉’,其法力高深,渡化不得,我家先祖隻好將它鎮入了家傳的寶物煙雲缽裡,慢慢磨減它的道行。”若是寧小閑在這裡,當會知道柳氏先祖的做法和陰九幽如出一轍,都是將殺不掉的對手封印起來,令其得不到天地靈氣的滋養,只能平白消耗己身,最後在漫長的歲月中慢慢磨滅。
“這頭惡鬼被鎮入煙雲缽之前已有千年道行,最擅識心變形。據說當初我先祖為了拿下這頭鬼物,事先已作了萬全的準備,結果還損失了一百多名族人,可見其難纏。”柳青岩幽幽道,“我家拿下它之後,將之鎮在煙雲缽中,每月都要鞏固封印,令它無法逃出。可是十幾天前,這東西突然躥出來作亂,大肆殺戳。我家的長輩們勉力封印之,混亂中,煙雲缽不小心將我也吸了進來。”
他說得條理分明,三言兩語就交代了重點。“所以,我們在煙雲缽之中?”池行一下get到了要點:“那麽他們見到你吃人的景象……?”
“那不是我。”柳青岩反駁,“我方才已經說過,惡鬼能變化人形。它變作我的模樣去吃人,好讓所有人都以為我才是怪物,讓我變作眾矢之的,這樣所有人都會來追捕我,無意中就為它效力了。”他哼了一聲,“不得不說,這法子真不錯,我好幾次險些被這些凡人殺了。”
池行回憶方才酒樓四人所說的話,果然掉進這座東明渠鎮的人,最後都會意識到唯有殺了柳青岩才能逃出生天,現在看來,的確是有人暗中引導。他想了想:“這古怪地方,又是怎麽回事?”
“眼見為實, 跟我來。”柳青岩反手在自己身上貼了個黃紙符,帶著池行在偏僻又彎曲的巷道裡飛快前進。這符紙的效用大概是神行符一類,因為柳青岩的速度快得驚人,腳邊又隱約有清風縈繞,不似人類少年能夠達到的速度。
想來也是有了這類奇符的幫助,他先前才能躲開池行的追蹤。
這裡地形如蛛絲,池行根本記不清他穿過了多少條街巷,只知道每一條小路都如同主街,家家戶戶門緊閉,大紅燈籠高高掛,在這幽靜的雪夜裡回望來路,那許多搖曳在風中的燈籠都像惡鬼的眼睛,明明暗暗閃著猩紅的光。
池行當然不習慣被一個少年牽著鼻子走,這時望了望兩邊的景致,突然捏著柳青岩肩膀道:“怎麽又回來了?”
雖然柳青岩選取了全新的線路,但池行抬頭仍能看見幾樣熟悉的景物,比如剛剛經過的饅頭鋪子,外牆上用黑炭歪歪扭扭寫著的也是“李記”,只不過他們這回走的是後門小巷,他自己順著大路踱過來的時候是望見了前方的門臉兒招牌。
果然再拐過兩條街,遠遠地又能望見杏春園酒樓氣派的屋頂了——這酒樓的高度在附近也是數一數二,隔著百來丈都清晰可見。
這少年繞了一圈,居然又帶他拐回原地。
水雲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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