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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兵傳說》第2章 飛將舊屬(下)
巨馬省的邊關,笙旗飛揚。

 三雙眼睛透過濃密的枝葉注視著邊關上來來回回的大隊軍馬,飄揚的軍旗中,塵煙飛漫。

 “怎麽辦?那些軍隊是來抓我們的嗎?”王后下意識的問著,一路走來,她已經習慣於楊政拿注意。

 楊政縮回腦袋,臉上看不出什麽表情,說實在,這十多天裡他們根本不敢露面,外面有什麽消息也根本傳不到他們耳中,所以對局勢到底發展到何種程度才是楊政最想知道的。

 他沉默半晌,下了決心:“你們留在這裡,我去打探一番,若真是敵人,我把他們引開,你們找別的路逃跑。”

 “這不行,太危險了。”

 “沒有別的辦法,我們一直躲起來也不是個事,放心,我會沒事的,倒是你們自己,要小心了。”楊政語氣很堅定。

 瑞秋歎了口氣,知道自己不可能說服他:“別死了,你答應要幫我的。”

 楊政嘿的笑了一下,臨走前拍了拍斯帝安的腦袋:“你已經是個男子漢了,照顧好你媽媽。”

 斯帝安小臉嚴肅的點點頭:“師傅你也要小心。”

 楊政沒有再說什麽,鑽進灌木裡,很快消失在兩人視野中。

 官道上幾乎沒什麽人,楊政想抓住個路人盤問的計劃落空,關卡上緊張的氣氛透露出一個訊息:王都的混亂已經影響了整個衛戎國。

 而這種混亂將持續到什麽時候,帶來何種後果,誰都無法預料。

 瑞秋和斯帝安這一等,就到了天黑。

 兩個人在這幾個時辰裡的等待真覺得比前十幾日的流亡還要難熬。

 三個人裡,屬楊政經驗逃亡的經驗最豐富,瑞秋雖然性格堅韌,可骨子裡終究還是個女人,又在宮裡呆了這麽多年,所以一路走來大事小事的全在楊政操持之下,不知不覺的已經習慣了楊政在身側安排一切的感覺。

 他這驟然一走,母子兩個倒覺得一股說不出的難耐在煎熬。

 心中即擔憂楊政被抓了,又怕他拋下了他們。

 按說瑞秋這樣性格的女子,絕不會產生如此軟弱的情緒,可她就是壓抑不住那些煩躁的念頭。

 等到天漸漸黑下來,山林裡野獸鳴叫,冷風淒清,斯帝安小臉凍得發青,瑞秋將斯帝安抱在懷裡,差點忍不住落下淚來。

 終究,他是走了。

 瑞秋放棄了,這世上到最後能依靠的便也只有自己。

 她有些自嘲的笑笑,提起了勇氣,決定帶斯帝安離開這裡,取道西行往新澤西省,新澤西省與巨馬省比鄰,領主正是當年飛將軍麾下的將領雷特林,與池家還有些遠親關系,如果說池雲的老部下裡最可能支持瑞秋,便只有他。

 最後看了眼巨馬省方向,瑞秋拉著斯帝安往叢林深處走去。

 “母后,我們這是去哪?我走不動了。”

 在山林裡越走越深,斯帝安又累又渴,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在地上。

 瑞秋茫然的看著四周黑漆漆的一片,所謂藝高人膽大,要在平日,瑞秋根本不會懼怕黑暗,可今時今日,對前途的迷茫,對楊政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都讓她失去往日的冷靜。

 她甚至發覺自己迷路了,她的野外生存經驗和楊政比還是差遠了,不但找了半天沒找到一點水源,甚至連找到的幾個果子也是又乾又澀。

 “母后,我好餓。”斯帝安縮在樹腳下,肚子咕咕的叫著。

 瑞秋強打起精神,安慰道:“安仔,再堅持一下,很快我們就能找到吃的了。”

 也算楊政訓練有成,斯帝安沒有再抱怨什麽,強撐著站起來,又跟著瑞秋走了半個時辰,最後一頭載倒在地上。

 “安仔!你怎麽樣?”瑞秋撲上去抱起他。

 一摸斯帝安的額頭,滾燙滾燙的,從中午到現在過了十多個小時,滴水未進,隻嚼了幾個乾澀的野果,斯帝安終於撐不住了,他微微睜開眼睛,嘶啞著道:“母后,孩兒沒用。”

 “不是的,不是的,安仔很勇敢,你在這裡等我會,我很快能找到吃的,不要睡覺,不要合眼,等著母后。”瑞秋將他放到一個遮風的地方,又在附近做了幾個記號,鑽進灌木林裡。

 尋了半天,瑞秋終於抓了幾隻山雞回來。

 看到瑞秋提著幾隻鮮血淋漓的山雞,斯帝安神情一振,這東西幾日來楊政不知做了幾次給他們吃,差不多每日都以它果腹,雖然沒用什麽調料,卻被楊政烹製得異常美味,百吃不膩。

 瑞秋自己未曾動手做過,但看楊政做了多次,也覺得簡單得很。

 不過就是取內髒,裹層泥巴,在地上挖個坑放裡面拷,拿出來拔乾淨泥巴和雞毛就可以吃了。

 可看著容易,真做起來,瑞秋才發覺這有多難。

 她本來就是素食主義者,加上她的出身注定了不可能做這些粗活,

 光是取雞內髒就快把她惡心死了,那些油膩膩的血沾了滿手,不小心還濺到臉上,內髒裡黃的白的漿合在一起,瑞秋連連乾嘔。

 即管這樣,看著斯帝安渴望的神色,瑞秋覺得一切都能忍受,母愛是無私的,再高貴的女人面對自己的孩兒都會變成普通而又偉大的母親。

 然而,偉大的母愛碰到殘酷的現實,往往更打擊人。

 當瑞秋從地裡挖出一團焦黑的東西,她簡直不敢看斯帝安失望的眼神。

 她做的東西根本不能吃,瑞秋自己強忍著惡心吃了一口,差點把胃吐出來。

 巨大的失望,和對斯帝安的擔心終於讓瑞秋忍不住流下眼淚。

 “為什麽,為什麽我連這樣的小事都做不好!”

 “母后,你做的挺好吃的。”斯帝安看著身上粘著雞血,雞毛,臉上又因為生火抹上了炭灰的母親,知道她已經盡力,懂事的拿起地上一塊焦炭狀的雞肉塞進嘴裡,努力的咀嚼吞下,卻引來瑞秋更洶湧的眼淚。

 她緊緊抱著身體發冷,額頭卻滾燙的孩子,內心憂傷流成了河。

 沒有一個母親可以承受孩子在痛苦中煎熬,哪怕瑞秋如何堅強,她的心防也在被逐漸摧垮,這一刻,什麽權利地位財富,都不再重要,她只希望斯帝安能健康快樂的活下去。

 混混噩噩間,也不知道過了多久。

 瑞秋猛的從那種麻痹的狀態中解脫出來,回轉頭一劍削去。

 “是我!”黑暗裡響起一個讓瑞秋悲喜交集的聲音。

 楊政心有余悸的看著胸口劃破的衣裳,本想抱怨幾句,可是抬頭就看到瑞秋轉過身的狼狽樣子,不由的一愣。

 “你怎麽了,弄成這個樣子?”

 “別管我了,阿政你快看看安仔,他生病了。”瑞秋現在就像抓住稻草的落水之人,少見的軟弱。

 楊政連忙上前兩步,手在斯帝安的額頭上探了一下,又張開他的眼瞼和嘴巴看了下,眉毛擰在一起:“他感染風寒了,我不是讓你們在那裡等我嗎?你怎麽亂跑。”

 “你……這麽久沒個消息,我以為……你……哎……”瑞秋支吾著,也不知道該怎麽表達自己的心理變化。

 解下腰裡的水袋,楊政先讓瑞秋喝了一口,再給斯帝安灌了一點。

 “你別著急,”楊政見她難言又愧疚的樣子,也不願意再責問她,從她懷裡抱過斯帝安:“跟我來吧,我們進城。”

 “進城?”瑞秋這時才發覺楊政衣著什麽都換了,臉上的偽裝也洗乾淨,與離開時有了很大變化:“巨馬省的人不是來抓我們的?”

 “是的,你恐怕沒想到,老肖恩沒死,這老狐狸!呵,走,路上我再將外面的情況說於你聽。”楊政輕車熟路的找到下山的路,撮起口哨一吹,一團紅影從黑暗裡衝出來,正是分別已久的三眼馬,伴隨著三眼馬,黑暗裡又衝出不少騎兵。

 這些人來到楊政三人面前後,迅速下馬行禮。

 “扎克,你把馬讓出來,收隊。”楊政沒有指明瑞秋的身份,實在是她現在看起來太狼狽,不想讓她在士兵面前太尷尬。

 瑞秋感激的看了他一眼,暗道這家夥藏在冷酷外表下還有這麽纖細的一面。

 楊政自己抱著斯帝安上了三眼馬,瑞秋上了扎克讓出來的那匹馬,一行人往巨馬省方向行去。

 一路上,楊政小意的將衛戎國目下的局勢都解說給瑞秋聽。

 原來那日老肖恩在王宮門口接過楊政給他的那些卷書,佩劍後,心中也翻騰開了,這老狐狸能控制議會這麽多年,是衛戎國實際上的掌權者,心思之複雜深沉,絕對不是一般人比得了的,何況在王都中,他控制的地下勢力也異常龐大。

 一路上有驚無險的回到議長府後,當一波一波刺客持續的衝擊他的議長府時,他心中不安的感覺更甚,而他的情報網絡也傳回了索羅頓被盜匪攻破的消息,甚至國王被刺殺的消息也是第一時間到了他手裡。老肖恩不是蠢才,這麽多疑點他要是還猜測不出什麽,他也就不是衛戎國的議長了。無論事情的真相如何,老肖恩準備先潛逃出索羅頓,他先用一個替身死在別人面前迷惑視線,然後從花了大價錢打造的逃生通道直接逃出城外,說起來出逃得比楊政還要順利。

 趨附於議長的郡省集中在東部和中部,老肖恩先趕到薩馬爾丁與小肖恩會合,同時開始牢牢控制手中的軍隊。

 這時候從索羅頓傳出消息,盜匪被雷蒙斯特率領東線援軍趕跑,解救了索羅頓。而從王宮裡傳出的消息卻是魔神將軍刺殺國王,與王后一起潛逃,一個是將軍,一個是王后,其中可供民眾揣測的地方就多了,不過幾天時間,就有不下數十個版本在衛戎國激起軒昂。

 其中流傳最廣泛的就是將軍愛上王后,刺殺國王私奔。

 正因為這個版本最浪漫,極富騎士情懷,所以民眾間最願意認同的也是這個版本。可真正與這個大事件牽扯其中的上層人物卻絕不會相信這種可笑的流言。

 眾所周知,老國王垂垂老矣,基本已經是個廢人,魔神將軍即便真的愛上王后,兩人勾搭成奸,那秘密偷情不就好了,這種事在貴族裡也不少見,以魔神將軍的顯赫聲名還有王后的手段,相信也沒人敢多嘴一句。私奔都已經夠荒謬,何況私奔前還要做下殺死國王這種百害而無一利的蠢事。

 只是在事件未明朗之前,這些有能力影響衛戎國的人物都保持著緘默。

 雷蒙斯特控制了索羅頓後,馬上就獲得了副議長阿米亞德的支持,阿米亞德出身王室旁系,素來是老肖恩在議會中的最大對頭,此次王都大混亂中,肖恩一系的議員幾乎被斬殺殆盡,而阿米亞德一系的議員卻隻死了少數幾個。

 加上老肖恩的出逃,可以說,經歷過浩劫的議會已經掌控在了阿米亞德手裡,雖然這議會的權利也受到大幅削弱,可畢竟是名正言順的議會,雷蒙斯特驅逐盜匪,拯救索羅頓的事跡又被刻意擴大宣傳,他加冕成為新國王的呼聲越來越高漲。

 與索羅頓方面的高漲熱情相比,衛戎各地方勢力卻明顯低調得多。

 北方體系的軍隊完全落入雷蒙斯特的掌控,衛戎北部已經成為雷蒙斯特囊中之物,所以北方地區的各大貴族爭相進京宣誓效忠。

 中部向來是肖恩的地盤,可以想像是個什麽態度。

 西南部冷眼旁觀,那裡最大的幾個郡省都是池雲老部下的領地,那些老軍閥最是桀驁,一向不太把中央政權放在眼裡。

 東部情況有些特殊,因為臨接滄月國,東部軍隊數量最雄厚,東線軍也相對獨立,歷來的東線統領都是中立派,王室與議會兩大勢力都對這個位置垂涎三尺,然而從池雲那一代起,東線軍就作為一個平衡的基石存在於衛戎國中,東線軍必須是不會搖擺隻忠於衛戎國的砝碼存在。

 這一次也不會例外,在事情沒有明朗之前,東線軍並沒有表態。只是,事情牽扯上楊政,東線軍這次的超然地位明顯動搖了,作為東線軍出身的優秀將領,楊政在東部擁有的人氣是難以想像的,他就是東線的一面旗幟,大敗滄月軍的事跡至今仍在東部流傳,作為池雲和左青子之後最出色的將領,士兵們顯然不願意相信他會作出叛國的舉動。

 雷蒙斯特已經很努力的想要化解楊政在軍中的威望,取代楊政在東線軍中的地位。效果卻並不明顯,雷蒙斯特確實有能力,也率領軍隊打了多次勝仗,他能很快的在北線軍裡獲得巨大聲望絕不是偶然,否則他也不會被好事的民眾宣揚為“衛戎雙子星”之一。

 可是,他獲得的所有功績都比不上楊政一戰。

 因為楊政戰勝的是南大陸的霸主,滄月國。

 一個南大陸誰都要禮讓三分的超級軍事大國。

 任何人只要能夠打敗滄月國的軍隊,馬上就可以獲得南大陸所有軍事評論家的認同,多少將領以戰勝滄月軍隊為畢生目標,可迄今為止,也不過寥寥數人獲得了成功,其他人只不過為滄月軍顯赫威名再添一筆而已。

 雷蒙斯特終於明白,如果自己不能贏得一場對滄月國的勝利,他就永遠不可能取代楊政在東線的聲望。

 沒有了東線軍的支持,雷蒙斯特想要徹底掌控衛戎國是不可能的。

 當楊政和瑞秋出現在巨馬省外時,老狐狸肖恩也抵達了巨馬省,他帶來的是楊政在宮外留給他的卷書,佩劍和侯爵徽章。在楊政經營威古蘭的半年時間裡,由於老肖恩的暗中支持,與王室密切的巨馬省上層官員紛紛落馬,而楊政經營威古蘭的巨大成功也使得他在巨馬省的聲望達到了極致,他接管巨馬省只是時間問題。

 老肖恩通過自己的情報網獲知楊政沒死,他猜測楊政帶著王后母子,最可能的潛逃的地方只有巨馬省,所以先一步帶領楊政接管巨馬省的一切憑證趕到巨馬省,老肖恩的出現,首先穩定了巨馬省慌亂的人心,這老狐狸執掌議會多年,說是衛戎權勢第一人也不為過,雷蒙斯特的勢力根本沒有他根深蒂固,也許老肖恩的出逃才是雷蒙斯特這次最大的錯誤。

 王都的流言在真正上層人士的眼裡不過博君一笑罷了。

 至少在老肖恩到來後,巨馬省,包括威古蘭的所有人都在等待楊政的歸來。

 當楊政帶著王后母子低調的從後門進入一座樸實的府邸後,楊政先讓王后先去梳洗,他則喊來了醫官治療斯帝安。

 老肖恩在前廳等待,楊政吩咐了一下服侍王后的侍女后,匆匆趕到了前廳,他和老肖恩還有很多事情要談。

 “找到了?”

 “找到了。”

 一問一答,兩人言語裡都沒有什麽波動,楊政在老肖恩一側坐下,抿了口茶,眼神中有無法掩飾的疲倦,十多天的逃亡,還有接踵而來的複雜局面,讓楊政心力憔悴,他確實是不太適合過這樣鉤心鬥角的生活的。

 他捏了捏眉心,歎道:“王權傾扎,竟是殘酷至此,雷蒙斯特,我小瞧他了。”

 老肖恩仍是一臉褶子,所有的心理活動都不會在他臉上流露,只是語氣間也有些沉沉:“暫且拋去和他的恩怨不提,這人真是做大事的材料,如果不是我爬到這不一步不能退縮,衛戎國到他手裡也許真能產生新氣象。

 楊政心中明鏡也似的,知道老肖恩不過說些場面話,他要是真肯退縮也就不是他了,無聲一笑,沒有言語。

 老肖恩看了他一眼,又接著說道:“雷蒙斯特這人聰明是聰明,不過仍是太年輕,性子急了,衛戎國被他這麽一搞,恐怕要風雨飄搖呀。”

 楊政微微點頭:“現在各大地方勢力各有歸屬,除了東線地位超然,北線是雷蒙斯特控制,中部自然是議長大人把控,只剩下西南地區搖擺不定,議長大人怎麽看?”

 楊政並沒有說出瑞秋的家世,意在試探老肖恩是否知情,結果出人意料,老肖恩並不知道瑞秋是池雲的女兒,他沉吟一番,說道:“北線雖廣,卻出了名的貧瘠,論到財力物力,我們佔優,西南地區那些老鬼個個成精,當年在飛將軍手下就桀驁不遜,一向不把王室和議會放在眼裡,倘若雷蒙斯特不能拿出讓他們信服的理由,那些老鬼絕不可能輕易下注。既然王后在我們這裡,小王子雖未成年,卻也是名正言順的王室血脈,雷蒙斯特如果強行登基,我們就擁小王子為王。”

 “不過……”老肖恩話鋒一轉,語氣裡充滿了擔憂:“比起雷蒙斯特,我更擔心的是滄月國呀。”

 楊政深有同感,無論雷蒙斯特是出於什麽心理引發這場內鬥,對整個衛戎國實在是百害而無一利呀。

 正如老肖恩所說,雷蒙斯特還是太年輕,或者說他太自負,當年楊政燒了三萬狼軍,滄月國又怎會忘記,這種恥辱對一向霸道的滄月國來說,是難以磨滅的,只有用鮮血才能償還。

 這半年來,邊境局勢一向不穩,狼軍集結,蠢蠢欲動。

 偏生雷蒙斯特在這時候鬧出這麽大的動靜,衛戎國也許就此分裂也說不定,而無論衛戎國走到哪一步,滄月國絕不會放棄這個難得的漁翁得利的機會。

 “我倒認為,雷蒙斯特也許正期待滄月國的一場進攻。”柔和中帶絲距離感的聲音繞過彩錦屏風傳來。

 楊政和老肖恩連忙起立,等那個優雅的身影出現在前廳時,兩人都恭敬的行了一禮:“陛下。”

 王后瑞秋穿著素白雲錦袍子,頭髮只有一根銀簪隨意挽在腦後,身上還殘留著浴液的淡淡清香,她的美麗是驚人的,然而那淡定從容的姿態,隱隱包含的貴戚卻讓人不敢褻瀆。

 王后落座後,老肖恩謹慎的問道:“臣下不解,王后陛下剛才說雷蒙斯特期待滄月國的進攻是什麽意思。”

 王后先讓兩人坐下,這才從容分析道:“我和雷蒙斯特雖見面不多,可他這個人有一個特點,就是驕傲,當然像他這樣有才華的人也確實有驕傲的資格。比如我和將軍一起出逃,明明在城外他可以布下天羅地網攔截,他卻偏偏要一個人過來與將軍單挑,他的驕傲可見一斑。我可以說,他追求完美的性格和他對權利的渴望一樣熱切,恕我直言,恐怕在他心裡,真正當做對手的只有將軍。”

 “我?”楊政愣了一下:“怎麽會,論權勢地位,陛下和議長大人都遠甚於我。”

 “這正是他這個人的性格,我地位雖崇,在他眼裡不過是一介女流,至於議長大人年紀大了,雷蒙斯特的驕傲不會允許自己將一個老人放在眼裡。而只有你,無論才情地位,都足以與他媲美,民眾甚至將你們並列為“衛戎雙子星”,你說他能不將你列為最大對手。”

 楊政歎了一聲:“就算這樣,這和他期待滄月國進攻又有什麽關系?”

 “因為只有打敗了滄月軍才能真正戰勝你,只要他一天沒打敗滄月軍,他在東線的地位就不可能超過你,滄月軍就是一塊試金石,他打一百次勝戰也沒有你打敗一次滄月軍有價值,要想證明他才是衛戎國最強的男人,只有在戰場上才能決真章。”

 瑞秋目光灼灼的盯著楊政,語氣中不但是對雷蒙斯特的解析,更有對楊政的期盼。

 “陛下真是看得透徹,”老肖恩撫掌一擊,笑道:“這樣說來,確實如此了。”

 楊政心裡即覺得荒謬,又對雷蒙斯特這個“對手”多了絲奇怪的敬意,這人做事雖不擇手段,心裡卻還是有自己的堅持,確實是個風格迥異的非常人。

 不出所料,三日後。

 聆鳥從邊界崗哨飛來。

 帶來了一個震動南大陸的消息,狼軍重新集結在衛戎邊境,準備再次進攻衛戎國。

 這一次,丘遠山不但集結起新募齊的十萬狼軍,更可怕的是據說從滄月王都伊奇蘭派來了獅鷲騎士。

 一提到獅鷲騎士,足以令大陸每個國家震顫,自八百年前,最後一名龍騎士死亡之後。大陸最強兵種就落在了獅鷲騎士的頭上,普通騎兵與獅鷲騎士的對比,就好象一個輕步兵與重裝騎兵在平原上對衝一樣,完全沒有可比性。

 但造物主是公平的,強悍的生物永遠不會數量繁多,否則世界也不會讓人類佔據。獅鷲的數量極其稀少,而能獲得獅鷲承認的騎士就更少了。全大陸也只有滄月國這個大陸軍力最強盛的國家擁有一個完整的獅鷲騎士團,其他國家最多擁有數十名獅鷲騎士而已,而且基本是守護在皇城。

 也只有滄月國才能派出獅鷲騎士隊進入戰爭。

 因為任何一個國家都禁不起這種損耗。

 一名獅鷲騎士的能量是巨大的,也是無比珍貴的,能夠獲得獅鷲承認的騎士就像人體鑽石一樣,幾乎被各個國家爭相拉攏。

 這次,滄月國竟然派出了獅鷲騎士隊,足見他們對這場戰爭的重視。

 消息一傳出,民眾們驚慌失措,風雨飄搖的衛戎國隨時都有分崩離析的危險。

 與此同時,新澤西省的領主雷特林卻迎來了兩個特殊的訪客。

 當王后與楊政簡裝而來,甚至身邊沒有一個護衛時,雷特林蒼鷹般的眼睛裡閃過一絲驚異。

 雷特林今年已經六十三歲,頭髮花白,卻腰杆筆直,眼神銳利,即使楊政用嚴岢的現代軍人標準去審視雷特林,也挑不出一絲毛病,他就像一塊標準的軍人模板,寡言,鋒利。

 這個飛將軍時代赫赫有名的將領,沒有一點貴族虛偽的客套,講話的聲音洪亮而直接,甚至有些不留情面:“王后陛下,玉侯爵,國王新喪,我卻聽到一些關於你們不太好聽的流言,現在國家危難,兩位不在王都卻到此造訪,不知有何見教。”

 王后和楊政兩人相視一眼,也不在意雷特林的話刺兒,王后施施然的走到一邊的椅子上坐下,楊政則上前一步,目光直接與雷特林觸碰,不亢不卑的說道:“陛下與我遭人構陷,不得不離開王都。”

 “構陷,你們一個王后,一個風頭最盛的侯爵,衛戎國誰人敢構陷你們?”雷特林冷笑不已。

 楊政淡淡道:“誰構陷我們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公(雷特林封為公爵)是否相信我會殺死國王陛下,然後帶著王后出逃。”

 雷特林目光一個收縮,鼻子裡輕哼一聲,朝侍衛們揮了揮手:“你們是死人啊,上茶。”

 楊政心中驚歎,大公府上竟沒一個侍女,這人真是自律到變態。

 看著幾個五大三粗的侍衛送上茶水,雷特林自己大馬金刀的坐到主位上,直接道:“我說話不喜歡彎彎繞繞,你們確實沒有殺死國王陛下的理由,但這世上本來就有許多事是沒理由的。所以在事情沒有水落石出之前,你們也好,雷蒙斯特也罷,我兩不相幫,如果你們是來找我要錢要人,恕不接待。”

 楊政還是頭一次見到這麽爽利得讓人哭笑不得的人。

 來之前他想好的許多試探都沒用了,楊政覺得還是直接了當的好,他清了下喉嚨:“大公,那我也直話直說了,你是否還記得飛將軍當年有一個女兒。”

 雷特林臉色微變,霍的站起,顯然飛將軍三個字直擊他的內心,他神色趨冷,寒聲道:“這事你怎麽知道。”

 “我不但知道,而且還知道飛將軍女兒的下落。”楊政嘴角不撇,有些不羈的看著雷特林。

 雷特林臉色數變,忽然拔出佩刀,喝道:“你敢威脅我。”

 隨著他一聲大喝,門口侍衛也衝了進來,將楊政與王后團團圍住。

 雷特林須發皆張,眼裡幾乎要噴出火來:“飛將軍一門忠烈,你竟然敢拿他唯一的女兒做威脅,我不管你們什麽身份地位,快交出她來,否則別想踏出這裡一步。”

 出乎他的意料,楊政臉上出現奇特的表情,朝王后微微點頭。

 王后緩緩起身,來到大公的面前,一鞠到低,行了個大禮:“三表叔。”

 雷特林神色一震,佩刀幾乎落地,他又是驚訝又是茫然的看著王后,直到王后將一個盒子遞到他面前,盒蓋掀開,紫光一晃,雷特林看清了那件事物,佩刀鏘然落地,沉肅的臉被激動狂熱覆蓋,聲音發顫的喃喃著:“馬踏飛燕,是馬踏飛燕。”

 他伸出手,拿出那紫色物件,輕輕磨娑著,就好像撫摸心愛女人的肌膚一般細致小心,半晌才抬起頭,盯著瑞秋,似乎想看清她是否假冒偽劣,那眉眼,那輪廓,依稀與飛將軍是相向的。

 可是他仍不能肯定,因為這畢竟涉及的內幕太大太廣,他遲疑道:“王后,不是我不願意相信,實在是事隔多年,我必須要驗證清楚才至於虧對老將軍,當年將軍一向不讓孩子曝光在外人面前,但我卻因著一些關系,在你剛出生滿月的時候見過那孩子一次,我記得那孩子左後肩處有一梅花形紅色胎記,所以,還請屈尊讓內子驗證一番”

 王后秀眉微微顰起,即沒說可以也沒說不可。

 連側旁的楊政也狐疑起來。

 看著雷特林重新變得謹慎的表情,王后忽的一笑:“三表叔,你讓表嬸給我驗證也可以,可是,連我自己也不記得身上有梅花胎記呀。”

 “真的沒有?”

 看著雷特林驚怒的神色,楊政大叫糟糕,手已經放在獵血把上,只等雷特林一有不對就先下手為強。

 瑞秋依然沉穩的道:“真的沒有。”

 此話一出,雷特林猛的抬起刀,楊政同時拔刀,身形已經移到雷特林背後,卻見雷特林單膝下跪:“陛下恕臣下無禮,事關重大,所以臣下不得以試探之。”

 “三表叔快快請起,你是我的長輩,豈有向後輩下跪的道理。”

 瑞秋攙起雷特林,雷特林老眼含淚,激動的扶住瑞秋的肩膀:“你真的是鳳凰兒。”

 “是的,表叔。”瑞秋眼裡也隱現淚光。

 “鳳凰兒,叔叔找了你很多年呀,沒想到……你卻成了王后,這十多年你為什麽不將身份告知叔叔。”

 “表叔,鳳凰兒也是有苦衷……”

 瑞秋扶著雷特林到一邊坐下與他敘舊,楊政開始還有些莫名其妙,等明白過來雷特林只是試探王后,心中苦笑不迭,自己還是被雷特林剛毅耿直的外表騙了,像他們這些老成精的家夥,哪個不是心思深沉之輩,如果瑞秋是個冒牌貨,還真要被唬住。

 瑞秋的身份一確定,雷特林的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彎,言語之間,雖是瑞秋的長輩,卻儼然將她當自己主人般說話,也讓楊政側面了解到飛將軍當年受愛戴的程度。

 “這麽說,將軍當年失蹤後就有人把你送到了宮內,連你也不知道將軍下落。”

 瑞秋滄然搖頭:“父親是忽然離開的,甚至沒和我道過別,連這“馬踏飛燕”也是那個將我送入宮內的人給我的, 若不是發生這樣的事,我也不願意將這東西拿出來打擾表叔。”

 “這說的什麽話,你父親當年待我恩重如山,我這條命幾次被他救回,即管現在將這條老命送還給你,也是眉頭不皺一下的事,鳳凰兒,你放心,雷蒙斯特那小兔崽子構陷你的事叔叔給你做主,西南部八個郡省領主有七個都是老將軍當年的部下,我們這些老骨頭養了這麽多年老,也是時候出來動動了。”

 “叔叔不可,其實我這次來,不是想向叔叔借兵借錢,現在滄月軍在東線虎視眈眈,如果這時候國內再爆發內戰豈不給了滄月軍吞並我國的機會我想父親在這,也不願意我們窩裡鬥吧。”

 雷特林想了一下,點點頭:“將軍一生戎馬,其實他最大心願卻是人民安定,沒有戰爭。可是,雷蒙斯特做下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他既然連自己父親都能殺,就絕對不會放你們活在世上,鳳凰兒,只怕你有這個心,他沒那個意呀。”

 瑞秋也有些發愁:“靜觀其變吧,雷蒙斯特現在也顧不上我們,倘若他真能打敗滄月國,這王位就是給他又何妨。”

 “他有那能耐?”雷特林鼻子裡嗤出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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