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堂的日本關東軍第二軍司令官,皇族大將奧保鞏被斬殺的消息,成為天亮後的報紙加印號外,振奮著已經高漲到頂點的中國四萬萬六千萬國民的情緒。
沒有設身處地於當時的中國,無法理解一個日本陸軍高級軍官的首級給國民心理帶來的衝擊。當然,這種衝擊是有決定性意義的!老百姓傾囊而出,把身上僅有一個個銅板、一個個龍洋和一塊塊成色不一的碎銀爭先恐後地往各種戰爭募捐隊的箱子裡塞。而在舊金山的華僑們,則捐獻出了幾乎所有的積蓄和以後好幾個月未領的工資,把自己的心意合著美聯集團千方百計周轉出來的資金一起送到了新政府財政部的戶頭上。
更為重要的是:軍事上的勝利極大地提高了軍人在國民心目中的地位,在海軍熱,航空兵熱之後,又出現了勢頭洶湧的陸軍熱、騎兵熱!
待字閨閣的大小姐們,在前有總理夫人的榜樣,後有戰爭勝利的熱潮中,紛紛走上了街頭,參加醫護訓練班的、參加勞軍慰問隊的、參加戰時後勤服務處的婦女人數突然之間翻了無數倍!而在戰場上建功立業、奮勇殺敵的軍人們,自然地成為了年輕女性競相追逐的目標。對此,再有殘留的封建意識的大家長和老夫子也睜一眼閉一眼。他們明白與社會大潮相對立是不明智的;他們知道軍人地位的提高其實在四川新軍殲滅侵藏英軍後就開始了;其實,他們的心裡也因為戰場的勝利在不自覺地感謝著那些“傻當兵的”!
社會風氣為之一變,是龍劍銘等人怎麽也沒有想到的戰爭附加效應。
無論國內的民眾如何地熱心於對國防軍的支持、對擊敗日本人的戰爭的支持,列入總參謀部作戰計劃中的台灣登陸戰仍然會照常地進行!
完成支持金州登陸戰任務的海軍主力艦隊,仍然以歸雁號和潛艇部隊封鎖朝鮮海峽,其余七艘主力戰艦全部南下,加入蔡鍔中將的東方軍戰鬥序列,發起了對台登陸作戰。
台灣的地形,是中間高四周低,南部山地多,北部則要平坦許多。蔡鍔中將把登陸點選擇在雞籠港西面12公裡的一個普通的灘頭。當浩浩蕩蕩的登陸艦隊出現在雞籠外海時,日軍台灣軍所屬部隊立刻陷入了驚恐與混亂之中。在日俄戰爭消耗了大量的日本本土男丁後,為保障台灣的守備,日本陸軍不得不強迫台灣當地人民加入台灣軍!也許,日本人是出於無奈而忽略了1895年台灣人民對日本侵略軍的抵抗,忘記了劉永福、徐驤等中華兒女中湧現出來的佼佼者們,曾經指揮著黑旗軍和台灣義軍,打死了近衛師團長白北川中將(皇族親王),更沒有想到在中國國防軍兵臨城下的時刻,絕大多數的台灣本地士兵會倒轉槍口,首先打死了日本軍官,然後敞開大門迎接親人國防軍登陸……
漢族、高山各族的百姓們在與大陸隔離了整整11年以後,在遭受日本從經濟、文化多方面的壓迫後,更期待著國防軍盡早地擊敗日本台灣軍的殘部。
在劉亮的11師和臧猛的14師先後在台北、台南成功登陸,向縱深發展後,海軍艦隊又返回張家港,接載第三師、第十師組成的鴨綠江縱隊向中朝邊境的鴨綠江口進發。
馬守福上校的29旅在炮兵部隊的支援下,率先攻進在雞籠港的日本駐台灣總督府,日軍殘部兩千余人退入台灣中部的山地妄圖繼續頑抗。對台灣的登陸作戰迅速演變成為山地掃蕩作戰。缺乏支持的日本軍隊在山地缺衣少食,陷入隨時被29旅包圍殲滅或者餓死在中部大山裡的窘境……
北京,總參謀部。
地圖上,到處是紅色的箭頭指向日本人的要害,龍劍銘反坐在一把椅子上,下巴擱在交抱在椅背的雙臂上看著地圖出神。
不過,現在他腦子裡想的不是金州南山上的殘酷防禦戰;也不是凌海一線在經歷日軍瘋狂進攻後陷入膠著的戰局;更不是在消滅日本關東軍第二軍大部後正在向北挺進,出醫巫閭山北麓,威脅奉天的混成旅。地圖,只是他用來聚焦視線,在意識上催眠自己,把所有的精神放在國內政治問題上。
昨天晚上與楊度的談話,清晰地浮現在腦海中。
“……目前,國內一切的政治問題都掩蓋在戰爭的節節勝利光環下,我和宏明都認為,趁熱打鐵處理好國內各政治勢力之間的關系,為戰後的全力經濟建設打好一個穩定的社會基礎至關重要。現在,國內的政治勢力可以用三大三小來概括。三大,是咱們民興會、中華革命黨和老北洋系統;三小,是以江浙商會為基礎的工商勢力,以滿清遺老為主的舊勢力和尚未整合的原地方督撫殘余勢力……各方各派對新中國未來的政體和發展走向至今沒有達成一致。不過,從總體上來講,潮流是革命的,是衷心擁護新政府的……”
民興會,在領導旅美華人取得合法、公平的在美居住權、在促進美國政府改變對華政策,在發起民族獨立革命的過程中,已經成為全國當然的第一政治團體。如今,又成為光復國土,抵禦外侮戰爭的骨乾力量,成為全國老百姓的主心骨。
中華革命黨,在早期的反清鬥爭中前赴後繼,贏得了一部分熱血青年學生的支持。如今,革命黨提倡的民主平等,致力民生的精神,也符合民興會和龍劍銘本人的政治建設規劃。基於這個根本,民興會和革命黨在達成某種程度的密切合作,甚至融為一體極有可能!
由李鴻章、袁世凱一手締造的老北洋系統,在北方具有根深蒂固的傳統勢力。軍隊中,還有北洋軍第2、第5兩鎮(師)對新的中央政府有一定的成見,仍然在明裡暗裡表示支持袁世凱。要解決這兩支部隊的問題,可以有很多的手段。一是盡快消滅在天津的日本駐屯軍,讓這兩支部隊開上前線,在消耗和整補的過程中,與國防軍實現統一。這個方法,會給已經有一定基礎工業規模的、人口稠密的天津地區帶來戰火,細算下來,實在是得不償失。一是給予袁世凱一定的政府地位,最終以政府和國防軍的名義來解決問題。可袁世凱,能否真心地與新政府合作,能否真的拋棄個人私利……
至於江浙地區的商會,本來就受到民興會在經濟上、思想上和商會組織上的深切影響,在未來中國的國民經濟建設中,江浙商會是民興會強有力的同盟軍!
舊有的地方勢力和民族勢力,龍劍銘用岑春煊擔任政府副總理,用西藏保持地方自治的事實,盡量地使這團亂麻在戰爭期間逐漸理出了線頭。對地方勢力,必須強調中央的行政集權和適當的地方自治之間的利害關系。地方政權,必須有民興會的力量來主導!這,是一個原則,任何人、任何利益團體都要在這個框架內與中央政府達成協調。少數民族的問題,一是維持政治現狀,二是盡量改善生活,三是樹立全民的大中華民族觀念,在文化上達成大一統小差異……
滿清的遺老遺少,似乎在喪失軍權、政權、民心以後,不再擁有在政治上影響中國的能力。不過,這些人手裡有大把資金,而未來國家建設需要利用這些資金和抓在這些人手裡的一些商業網絡和人脈。時代變了,形勢變了,這部分人的觀念如果能夠跟著時代大潮而轉變,對中國來說,是一件大好事!大中華民族內部,沒有你死我活的不可調和矛盾,把滿族的問題處理好,蒙古族的絕大部分問題也就能夠順帶著處理好。今後,國家要發動對俄戰爭,把北邊、西邊的隱患完全消弭。這,需要蒙古的穩定、需要蒙古族人民在出現烏棱台騎兵旅這支英雄部隊後,再湧現出更多的革命軍隊、更廣泛地參與到國防建設上來。邊境的鞏固,首要的是邊境地區人民對中央政府堅強的向心力!
采用一種什麽樣的政治體制,才能夠把大小的各方勢力攏在中央政府麾下,才能夠保障自己的建設規劃和既定戰略不在國內政治的層面上遭遇掣肘?政體,是一個國家的根本!
完全的民主制度?不,這個制度用來處理少數民族存在的封建制度甚至是奴隸制度要壞事!在國民民主意識還沒有抵消幾千年來的封建意識殘余和儒家的洗腦教育前,完全民主的制度還不能夠在中國實現!這,可以追溯到幾百年前的強大明朝來分析。在明朝前期和中葉,中國還是世界上科技最發達,經濟力量最強大的國家,可為什麽在短短的幾百年時間,就被西方超過了呢?為什麽西方的工業革命不是在中國出現呢?按理說,中國在明代初期的基礎比西方各國堅實得多啊!觀念!問題就在千年的觀念上!統治者習慣用儒家的思想來奴役人民,用重農抑商、限制百姓流動的方法把諾大的國家分而治之,用閉關鎖國來防止外夷的侵擾……這樣做的結果,是在國防上重視防禦,是在文化上禁錮思想,在科技上壓製發明創造,在軍事技術上因循守舊,在經濟發展上設置重重障礙,在國家統治者的自我修養上逐步蛻化,成為關著門做春夢的蠹蟲!這樣做的結果,是“學而優則仕”的觀念深入人心,是重文不重理的學術氛圍,是讀書人比工匠在社會上高得多的地位!
可是,直到現在,還沒有多少人明白這個道理!要從思想的根本上扭轉人民的陳舊觀念,就需要有一台強大的思想機器,需要有一個能夠讓這台機器順暢運轉的政治環境!也就是說,政治體制首先取決於國民的觀念,其次才是統治者的需求!
昨夜,楊度的談話也許代表了中國舊式知識分子的觀點;方維志的談話,代表了新式知識分子的要求!一個要皇權**,一個要完全民主,看似非常的矛盾,可在根源上,卻是統一和諧的!
楊度要皇權**,是從龍劍銘的戰略需要和個人的功利心出發!方維志要完全民主,是受到美國式民主的影響,從“人人平等”的基礎來考慮。
楊度考慮的是龍劍銘和自己的需要!
方維志考慮的是億萬同胞的需要!盡管,目前這四萬萬六千萬人中,絕大多數人還沒有明白自己確實存在這個需要。
他們都不明白一個道理:制度是人定的!是人執行的!是人去改變的!他們總想著在目前確立一個制度後,就可以沿用萬萬年!他們不能夠用動態的思維方式來考慮國家在發展過程中各個時期對政治制度提出的不同要求!
這樣一來,就不得不讓龍劍銘把腦袋從軍事問題上轉過來,慎重地面對軍事地圖考慮政治方面的問題。
龍劍銘抬起右手,用拇指和食指揉揉鼻梁根部的穴位。傷腦筋的事情往往會讓一個人在陷入長時間思考後感覺到疲憊, 甚至在一團亂麻中產生暴躁的情緒。龍劍銘顯然懂得作為一個前陸軍勁旅的參謀軍官,作為目前的領導人,該如何來調節自己的情緒,如何用現代化的思考方式和現代的政治、經濟、軍事知識來解決目前的問題。
皇權**,不符合目前的國際國內形勢的需要,不予考慮!
完全民主,不符合目前國民觀念和大中華民族的需要,暫緩考慮!
軍事獨裁,將會給軍隊太多的政治權利,給軍隊將領創造出插手政治的良機,絕對不予考慮!
有限的民主和黨派政治,在目前民興會佔據絕對優勢的前提下,似乎是容易執行下去的,可並不是自己最需要的!一個黨派,在缺乏監督的時候,權利就會發生變質!自己締造了民興會,從感情上來講,是希望這個政治團體能夠一直保持著領先性,可現實往往並不是這樣!想想另一個時空的同盟會吧,辛亥革命剛剛發起,在獲取了一些地方的權力後,會員們就紛紛變質了!蔡鍔,在那個時空不就是從革命鬥士變成“進步黨”(康有為、梁啟超影響下的投機黨派)的嗎?
龍劍銘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在巨幅的地圖牆前來回走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