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府的公主別人需謙讓幾分,上官蘭卻絲毫不買霍成君的帳,隻笑意盈盈地看著孟玨,一副你不敢也無所謂的樣子。
“上官小姐既然有此雅興,在下豈敢不遵?”孟玨笑著走到宴席中央,長身玉立,神態輕松,似乎應下的只是一段風月案,而非刁難計。
大公子笑起來,“幸虧來了,竟然有這麽好玩的事情。走走走,我們找個好的位置看。”
許平君撇撇嘴,一副“你和我都是混過來湊熱鬧的,看你能有什麽辦法”的樣子。
卻見大公子一手銀子,一手金子,見了大嬸叫姐姐,見了姐姐叫妹妹,桃花眼亂飛,滿嘴假話,自己是誰誰的遠方侄兒,誰誰的表孫女的未婚夫婿的庶出哥哥,聽得許平君和雲歌目瞪口呆。
偏偏他似乎對朝堂內的勢力十分了解,假話說得比真話更像真的,硬是讓他買嬸關迷粉將,在一個視線很好,卻又是末席的地方找到了位置。
紅衣等她們坐定後,第一動作就是吹熄了身周所有的燈,這下更是只有他們看別人,沒有別人看他們的份。
許平君嘖嘖稱歎,大公子笑說:“這算什麽?府邸大了,奴才欺主都是常事。舊茶代新茶,主人喝的是舊茶,奴才喝的倒是新茶。府中菜肴,他嘗的才是最新鮮的,主人吃的都是他挑過的。幾個座位算什麽?有人喜財,有人喜色,有人喜權,只要價錢出得對,出得起,給皇帝下毒都有人敢做。”
大公子的放縱張狂讓許平君再不敢接口,只能當作沒有聽見。
雲歌瞟了眼大公子,淡淡地說:“不是天下間所有人都有一個價錢。”
大公子譏笑著冷哼一聲,沒有說話。
沉默中,幾人都把目光投向了宴席中央,看孟玨如何應對上官蘭的刁難。
有人遞給上官蘭一方絹帕,上官蘭看了眼,未語先笑:“今日霍伯伯宴請的在座賢良,都是飽學之士。小女子鬥膽了,孟公子包涵。‘有水便是溪,?無水也是奚。去掉溪邊水,加鳥便是鷄.得志貓兒勝過虎,落坡鳳凰不如鷄.’”
大公子吭哧吭哧笑起來,“小玨也有今天,被人當眾辱罵。”
許平君問:“這個題好答嗎?”
“說難也難,說簡單也簡單。關鍵是對方文字遊戲中藏了奚落之意,文字是其次,如何回敬對方才是關鍵。”大公子想了瞬,說:“有木便是棋,無木也是其。去掉棋邊木,加欠便是欺。?龍遊淺水遭蝦戲,虎落平陽被犬欺。”
雲歌幾分意外,讚賞地看了眼大公子。心中暗想此人好似錦繡內蓄,並非他表面上的一副草包樣子,而且這個對子頗有些志氣未舒,睥睨天下的味道。
大公子未理會雲歌的讚賞,反倒紅衣朝雲歌明媚一笑,以示謝謝。
大公子自覺自己的應對在倉促間也算十分工整,唇邊含了絲笑,心中暗存了一分比較,靜等著孟玨的應對。
孟玨好似沒有聽懂上官蘭的奚落,笑著向上官蘭作揖,一派翩翩風姿,“在下不才,只能就景應對,不敬之處,還望小姐海涵。‘有木便是橋,無木也是喬。去掉橋邊木,加女便是嬌。滿座盡是相如才,千金難賦玉顏嬌。’”
上官蘭臉上帶著嘲諷的笑意僵住,似惱似喜,霍成君也是一副似喜似惱的表情,原本等著挑錯的各個少年才俊表情尷尬。
霍光。上官桀等本來自顧談話,狀似根本沒有留意小兒女們胡鬧。聽到孟玨的應對,卻都看向了孟玨。
許平君看不出眾人的此等反應究竟算好,還是算不好,著急地問:“如何?如何?孟大哥對的如何?”
大公子眼光複雜地盯著孟玨,沉默了一瞬,唇邊又浮上了不羈,拍膝就想大笑,紅衣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許平君是急性的人,等不及大公子回答,又忙去搖雲歌的胳膊,要雲歌解釋給她。
雲歌冷哼一聲,“活脫脫一個好色登徒子,就會甜言蜜語。”
大公子笑著拽開紅衣的手,先就勢握著紅衣的手親了下,才對許平君說:“小玨以德報怨,誇讚滿座的賢良公子們都有司馬相如的才華,可即使有人學當年的阿嬌皇后肯花費千金求賦,卻也難做一賦來描繪上官蘭的嬌顏。他這一招可比我的罵回去要高明得多,一舉數得。誇讚了刁難他的眾人,化解了部分敵意,尤其是化解了上官蘭的敵意,又表現了自己的風度,越顯得我們小玨一副謙虛君子的大度樣子,還有這雖然是遊戲,可也絕不是遊戲,桑弘羊,。上官桀,。霍光這三大權臣可都看著呢!”
“難怪上官蘭是又惱又喜,霍成君卻是又喜又惱。”許平君看著二女的表情,不禁低聲笑起來,“好個孟大哥!”
大公子睨著雲歌說:“小玨雖然背對霍成君,可霍成君會是什麽表情,他肯定能想到。”
雲歌裝作沒有聽到大公子的話。
席上尷尬地沉默著。雖然孟玨對上了對子,可他卻盛讚了上官蘭,擁霍府的人不知道這掌是該鼓還是不該鼓,這鼓了算是恭賀孟玨贏了,還是恭賀上官蘭真的是國色天驕?上官蘭的閨閣姐妹們雖覺得顏面有光,心中暗喜,可畢竟是自己一方輸了,實在算不上好事,自然也是不能出聲。最後是霍光率先拍手讚好,眾人方紛紛跟著鼓掌。
這一場算是上官蘭一方輸。
上官蘭舉杯向孟玨遙遙一禮,仰頭一口飲盡,頗有將門之女的風范,和她一起的閨閣好友紛紛陪飲了一杯。
上官蘭和好友們嘀咕了一會,笑對孟玨說:“孟公子好才思。我和姐妹們的第二道題目是……”
一個仆人端著方桌放到離孟玨十步遠的地方,桌上擺著一個食盒,又放了一根長竹竿,一節繩子在孟玨身側。
“……我們的題目就是你站在原地不能動,卻要想辦法吃到桌上的菜。只能動手,雙腳移動一分也算輸。”
宴席間的人都凝神想起來,自問自己,如果是孟玨該如何做,紛紛低聲議論。
會些武功的人說:“拿繩子把食盒套過來。”
性急的人說:“用竹竿挑。”
立即被人駁斥:“竹竿一頭粗,一頭細,細的地方根本不能著力,又那麽長,怎麽挑?”
不會武功的人本想說:“先把繩子結成網,掛於竹竿上,再把食盒兜過來。”可看到竹竿的細。長。軟,又開始搖頭,覺得繩子都掛不住,怎麽能再取食盒?
大公子暗暗思量了瞬,覺得以自己的功夫不管繩子,還是竹竿,他都能輕松漂亮的隔空取物,但是卻絕對不能如此做,想來這也是孟玨的唯一選擇,這道題是絕對不能贏的題目,只能守拙示弱。
大公子笑道:“這道題目對文人是十分的難,可對會點功夫的人倒不算難,只是很難贏得漂亮。那個食盒看著光滑無比,不管繩子。竹竿都不好著力,又要隔這麽遠去套食盒,只怕免不了姿態難看,所以這道題其實是查探個人武功的題目,功夫越高的人,贏得越會漂亮。看來上官蘭心情很好,不怎麽在乎輸贏,隻想讓小玨出個醜,就打算作罷。”
眾人都凝神看著孟玨,等著看他如何笨拙地贏得這場試題。
雲歌卻是看看霍成君,再瞧瞧上官蘭。大公子隨著雲歌,視線也落在了上官蘭身上。
恰是二八年華,正是豆蔻枝頭開得最豔的花,髻邊的飾顯示著身份的不凡,她嬌笑間,珠玉輕顫,灼灼寶光越映得人明豔不可方物。
大公子唇邊的笑意未變,看向上官蘭的目光中卻含了幾分憐憫,暗自感歎:“花雖美,可惜流水狠心,風雨無情。”
大公子側頭對雲歌笑說:“小玨看上誰都有可能,隻這位上官姑娘是絕對不可能,你放一百個心。”
雲歌臉頰飛紅,惱瞪了大公子一眼,匆匆收回了視線,和眾人一樣,將目光投向孟玨,看他如何“回答”這道題目。
孟玨笑問:“上官小姐的規矩都說完了嗎?在下可以開始了嗎?”
上官蘭笑說:“都說完了, 孟公子可以開始了。”
只見孟玨的眼睛根本掃都沒有掃地上的竹竿和繩子,視線只是落在上官蘭身上。
上官蘭在眾人的眼光環繞中長大,她早已經習慣了各色眼光:畏懼。巴結。逢迎。讚賞。思慕。渴望。甚至嫉妒和厭惡。可她看不懂孟玨,隻覺得一徑的幽暗漆黑中,似有許多不能流露的言語,隔著重山,籠著大霧,卻直刺人心。
上官蘭的心跳驀然間就亂了,正惶恐自己是否鬧過頭了,卻見孟玨已側過了頭,微微笑著向霍成君說:“霍小姐,麻煩你把食盒遞給在下,好嗎?”
霍成君愣了一下,姍姍走到桌前取了食盒,打開食盒,端到孟玨面前。
孟玨笑拿起筷子夾了一口菜,對上官蘭說:“多謝小姐的佳肴。”
全場先轟然驚訝,這樣也可以?!再啞然沉默,這樣似乎是可以!?
霍成君立在孟玨身側,一臉笑意地看著上官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