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姐姐,我從小跟著父母跑來跑去,雖然去過了很多地方,見到了很多有意思的事情,可因為居無定所,我從來沒有過朋友,只有兩個哥哥,還有陵……”雲歌頓了下,“二哥對我很好,可他大我太多,我見他的機會也不多,三哥老是和我吵架,當然我知道三哥也很保護我的,雖然三哥的保護是隻許他欺負我,不許別人欺負我。我一直想著如果我有一個年齡差不多大的姐姐就好了,我們可以一起玩,一起說心事,我小時候也就不會那麽孤單了。”
許平君沉默了一會,側頭對雲歌說:“雲歌,我家的事情你也知道,我的哥哥……不說也罷!我也一直很想要個姐妹,我會永遠做你的姐姐。”
雲歌笑著用力點了點頭,“我們永遠做姐妹。”
雲歌心中是真正的歡喜。
有所失。有所得,她失去了心中的一個夢,卻得了一個很好的姐姐,老天也算公平。
暗夜中,因為有了一種叫做‘友情’的花正在徐徐開放,雲歌覺得連空氣都有了芬芳的味道。
* * *
許平君是第一次見識到豪門盛宴,以前聽人講故事時,也幻想過無數次,可真正見到了,才知道豪門的生活,絕不是她這個升鬥小民所能想象的。
先不說吃的,喝的,用的,就單這照明的火燭就已經是千萬戶普通人家一輩子都點不了的。
想著自己家中,過年也用不起火燭,為了省油,晚上連紡線都是就著月光,母親未老,眼睛已經不好。再看到宴席上,遍身綾羅綢緞。皓腕如雪,十指纖纖的小姐夫人們,許平君看了看自己的手,忽覺心酸。
雲歌正混在奴婢群中東瞅西看,覺愛說話的許平君一直在沉默,拽了拽許平君的衣袖,“姐姐,在想什麽呢?”
“沒什麽,就是感歎人和人的命怎麽就那麽不同呢!看到什麽好玩的事情了嗎?”
“沒……有。”雲歌的一個“沒”字剛說完,就看到了孟玨,而鄰桌坐的就是霍成君,那個“有”字變得幾若無。
“那不是孟大哥嗎?旁邊和他說話的女子是誰?”
“這個府邸的小姐,現任霍夫人的心頭寶。”
許平君扇了扇鼻子,“我怎麽聞到一股酸溜溜的味道?”
雲歌瞪了許平君一眼,噘嘴看著孟玨。腦子中突然冒出一句話,舊愛不能留,新歡不可追,她究竟得罪了哪路神仙?
純粹自嘲打趣的話,舊愛到底算不算舊愛,還值得商榷,至於新……雲歌驚得掩住了嘴,新歡?他是她的新歡嗎?她何時竟有了這樣的想法?
許平君牽著雲歌,左溜右竄,見縫插針,終於擠到一個離孟玨和霍成君比較近的地方,但仍然隔著一段距離,不能靠近。
許平君還想接近,外面侍奉的丫頭罵了起來,“你們是哪個屋的丫頭?怎麽一點規矩不懂?湊熱鬧不是不可以,但有你們站的地方,這裡是你們能來的嗎?還不快走,難道要吃板子?”許平君朝雲歌無奈一笑,只能牽著雲歌退了回來。
霍成君要權勢有權勢,要容貌有容貌,長安城內年齡相當,還未婚配的男子哪個不曾想過她?
很多門第高貴的公子早就打著霍成君的主意,坐於宴席四周的新貴賢良們也留意著霍成君,不少人心裡幻想著小姐能慧眼識英才。結良緣,從此後一手佳人,一手前程。
奈何佳人的笑顏隻對著一個人,偏偏此人風姿儀態。言談舉止沒有任何缺點,讓見者只能自慚形穢,孟玨很快成了今夜最被痛恨的人。
雲歌幸災樂禍地笑著,“許姐姐,孟石頭現在吃菜肯定味同嚼蠟。”剛說完就覺得自己又說了句廢話,他當然味同嚼蠟了。
“從玉之王換成了石頭?”
“再好的玉也不過是塊石頭。”
許平君決定保持沉默,省得一不小心捅了馬蜂窩。
雲歌的脾氣是平時很溫和,極愛笑,可是一旦生氣,就從淑女變妖女,做出什麽事情都不奇怪。
許平君只是心中納悶,覺得雲歌這氣來得古怪,看她那個表情,與其說在生孟玨的氣,不如說在生她自己的氣,難不成生她自己竟然會在乎孟玨的氣?
這邊有霍光的女兒霍成君,那邊有上官桀的女兒上官蘭,親霍府者自然聲聲順著霍成君,親上官府者也是以上官蘭之意為尊。
而霍成君和上官蘭兩人,姐姐妹妹叫得是聲聲親切,看著是春風滿座,卻是機鋒內蓄。
射覆藏鉤。拆白道字。手勢畫謎。詩鍾酒令。遊戲間互相比試著才華,有錦繡之語出口者,自博得滿堂喝彩,一時難以應對,敷衍而過者,坐下時免不了面色懊惱。
會吟詩作賦的以詩賦顯示一把,會彈琴的以琴曲顯風頭,武將們雖沒有箭術比試,但投瓶之戲也讓他們風采獨佔。
有意無意間,孟玨成了很多人擠兌的對象,總是希望他能出醜。
孟玨則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見招化招。
雲歌的左肩膀被人輕拍了下,雲歌向左回頭,卻沒有看到任何人。
“你們怎麽在這裡?”人語聲驀然從右邊響起,嚇了雲歌一跳,忙向右回頭。
大公子正笑看著她們,身側站著上次送別時見過的紅衣女子,依舊是一身紅衣。
“你怎麽在這裡?”雲歌和許平君一臉驚訝,不答反問。
“長安城現在這麽好玩,怎麽能少了我?”大公子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一面說著,一面眼光在宴席上的女子間轉悠,色心完全外露。
許平君和雲歌向紅衣女子道:“姐姐怎麽受得了他的?”
紅衣女子笑看了眼大公子,向許平君和雲歌笑著點頭。
女子的笑顏乾淨純粹,一直點頭的樣子很是嬌憨,雲歌和許平君不禁都有了好感,“姐姐叫什麽名字?”
女子笑著指向自己的衣服。
雲歌愣了一下,心中難受起來,“你說你叫紅衣?”
女子開心地點頭而笑,朝雲歌做了個手勢,似誇讚她聰明。
許平君也察覺出不對,拍了大公子一下,小聲問:“她不會說話嗎?”
大公子根本沒有回頭,眼睛依舊盯著前面,“嗯,本來會說的,後來被我娘給毒啞了。你們看不懂她的手勢,就把手遞給她,她會寫字。”
如此輕描淡寫的語氣?和說今天天氣不錯一樣。
雲歌一瞬間怒火衝頭,隻想把大公子暴打一頓,想問問他娘究竟是什麽人,竟然不把人當人,忽又想起大公子上次說他爹娘早就死了。
紅衣察覺出雲歌的怒氣,握住了她的手,笑著向她搖頭,在她手掌上寫:“你笑起來很美”。指指自己,我很開心, 再指指雲歌,你也要開心。
紅衣的笑顏沒有任何勉強,而是真的從心裡在笑。
世間有些花經霜猶豔,遇雪更清,這樣的女子根本不需要他人的憐憫。
雲歌心中對紅衣的憐惜淡去,反生了幾分敬佩,對紅衣露了笑顏。
宴席上忽然聲浪高起來,雲歌和許平君忙看生了什麽,原來眾人正在起哄,要孟玨應下上官蘭的試題。
霍成君幫著推了兩次,沒有推掉,反倒引來上官蘭的嘲笑。
那麽多人的眼睛都看著霍成君,她若再推反是讓自己難堪,只能求救地看向父親。霍光還沒有開口,霍夫人倒搶先表示了讚同,霍光就不再好表意見。
霍成君知道母親嫌孟玨只是一介布衣,只怕也是想借此羞辱孟玨,讓孟玨知難而退,不要不自量力。
此時已經再難推脫,她只能惱怒地盯著上官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