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完這段戈壁,進入前面草原,就代表著他們已經進入漢朝疆域,趙破奴的神情輕松了幾分,幸不辱命,終於平安。
雪狼忽然一聲低嘯,擋在了雲歌身前。趙破努立即命眾人圍成圈子,把趙陵護在了圈子中間。
不一會就看見幾個衣衫襤褸的人在拚命奔跑,有漢朝官兵在後追趕,眼看著他們就要跑出漢朝疆域,可利箭從他們背後穿胸而過,幾個人倒在地上。
雲歌看到箭飛出的刹那,已經驅雪狼上前,可雪狼隻來得及把一個少年撲到在地。
“大膽狂徒,竟然敢幫欽犯。殺!”馬上的軍官一揮手就要放箭,趙破努立即叫道:“官爺,我們都是漢朝人,是奉公守法的商人。”
軍官盯著他們打量了一會,命令停止放箭,示意他們上前說話。幾句問話,句句不離貨物和錢,趙破奴已經明白軍官的意思,偷瞟了眼趙陵,雙手奉上一個厚重的錢袋,“官爺們守護邊防辛苦了,請各位官爺喝酒驅寒。”
軍官掂量了一下手中的錢袋,皮笑肉不笑地說:“你們來往一趟漢朝西域就可以回家抱老婆孩子,我們還要在這裡替你們清除亂民。”
有人早就看軍官不順眼,剛想發作,被趙破奴盯了一眼,隻能忍氣沉默,趙破奴命一旁的人又奉上一袋錢,軍官才勉強滿意,“你們可以走了。”
雲歌卻不肯離開,執意要帶那個已經昏厥過去的少年一起走,趙破奴無奈下隻能再次送上錢財,向軍官求情,軍官冷笑起來,“這是造反的亂民,死罪!你們是不是也不想活了?”
趙陵冷冷開口:“他才多大?不過十二三歲,能造誰的反?”
軍官大怒,揮鞭打向趙陵,雲歌一手輕巧地拽開了趙陵,一手輕揚,只見一團黑色的煙霧,軍官捂著眼睛哭喊起來,“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其他士兵立即拔刀挽弓,眼見一場血戰。雲歌不知害怕,反倒輕聲笑起來:“乖孩子,別哭,別哭!你的眼睛沒有事情,不是毒,是西邊一個國家出產的食料,隻是讓你一時不能打人而已,回去用清水衝洗一下就沒事了。”
一直清冷的趙陵,聽到雲歌笑語,唇角也輕抿了絲笑,負手而立,一副看好戲的樣子。
這兩個人……年齡不大,脾氣卻一個比一個大!為了這一隊官兵日後能保住性命,隻能犧牲自己了。趙破奴無奈地歎了口氣,一面大叫著不要動手,一面從懷中掏出一卷文書遞給軍官的隨從,“這是我們出門前,家中老爺的一封信。”
隨從正要揮手打開,瞟到文書上的封印,面色大變,立即接過細看,又趴在軍官耳邊嘀咕了一陣,軍官忙連連作揖,“您怎麽不早說您是趙將軍的親戚呢?誤會,全是誤會……”
軍官又是道歉,又是要還錢,還說要請他們去喝酒吃飯,終於當趙破奴一再拒絕,一再表示不介意,還和軍官稱兄道弟了一番後,官兵們才離去。
眾人都嘻笑起來,“趙爺,您怎麽對他們那麽客氣?這不是折他們的壽嗎?”趙破奴卻是看著趙陵好似清清淡淡的神色,心中重重歎了口氣。
救下的少年估計是餓過頭了,又連日驚怕,直到晚上才醒轉。醒來後,一滴眼淚都沒有,隻是沉默地吃餅,一連吃了八張,還要再吃,雲歌驚叫起來:“你會撐死的!”
少年仍舊死死盯著餅子,“吃了這一頓就沒有下一頓了。撐死總比餓死好。爹說了,餓死鬼連投胎都難。”
雲歌皺眉看著少年,一向很少說話的趙陵突然說:“把剩下的餅子都給他。”
雲歌立即將所有的餅子收到一個布囊裡遞給少年,少年抬眼盯向趙陵,一臉遲疑,趙陵微微點了下頭。少年接過布囊,緊緊地抱在懷裡,生怕有人會搶走的樣子。突然間,他的眼淚就掉了下來,
“娘,我有吃的了,娘……爹……我有吃的了,你不要把妹妹賣掉……娘……娘餓死了,爹……我爹死了,我爹也死了……”
剛開始是無聲地落淚,漸漸變成了嚎啕大哭,最後變成了撕心裂肺地哭叫聲,一聲聲敲裂了寧靜的夜色。
因為收成不好,他們實在交不起賦稅,可如果不交賦稅,官老爺就要收走土地,為了保住土地,父母就隻好把妹妹賣了。可是第二年因為鬧了蝗災,收成還是不好,交過賦稅,他們是一點吃的都沒有了,村裡的樹皮都被扒光了,餓極了甚至連土都吃。實在活不下去,有人說去富貴老爺手裡搶吃的,他們就去搶吃的了,然後官府說他們造反,他們覺得不管了,隻要能活下去,造反就造反吧!可是他們還是一個個都死了,都死了……
“為什麽你們有吃的?為什麽我們沒有吃的?娘說這是命!是誰規定的命?”少年滿面淚痕,視線從他們臉上一個個盯過,可是沒有一個人能回答他的問題。“和我們一起造反的識字先生說是皇上的錯,因為皇上老是要打仗,為了打仗就要好多錢,所以賦稅一再加重,人們交不起賦稅,就沒了土地,變成了流民,為了鎮壓流民,刑罰隻能越來越重,一點小罪就要株連全家,既然是皇上的錯,那為什麽不許我們造皇上的反?為什麽還說造反是錯的?”
趙破奴連著說了幾聲“不要說了,住口”,可都沒有阻止住少年的話語。
雲歌其實聽不大懂少年的話,隻覺少年可憐,於是邊聽邊點頭:“我犯錯時,娘親都會罰站我。如果是皇上的錯,的確應該造他的反,你們沒有錯。”
趙破奴已經不敢再看趙陵的神色,唯一的感覺就是想仰天長哭,難道是他殺孽太多,老天打算選擇今日懲罰他?
趙陵目視著篝火,徐徐說:“官逼才民反,不是你們的錯。”
少年深深地盯了趙陵和雲歌一眼,站起身,緊緊抱著餅子和水囊,朝夜色深處走去,“你叫趙陵,你叫雲歌。你們是富貴人,我是窮人,我們的命不同,我不想和你們在一起。我應該謝你們救我,可也正是因為你們這樣的富貴人讓我娘死了,讓我爹死了,所以我不能謝你們。不過我會記住你們的人情。”
“喂,你去哪裡?”雲歌叫道。
“我要活下去,我要去找妹妹。”少年的身影還找還盞厝諶胍股
圍著篝火坐著的眾人都沉默無語,半晌後,才有一個人低低說:“現在的地方官吏大部分都如我們今日碰見的那個兵官,欺軟怕硬,欺善怕惡,見錢眼開,對上諂媚,對下欺壓,義正言詞地說什麽大漢律法,不能放人,可轉眼就又為了懼怕權貴,把人放了。”
趙破奴已經連阻止的力氣都沒有了,隻能大叫道:“天晚了,都睡覺!”
趙陵起身向外走去,趙破奴想跟上去,趙陵頭未回地說:“我想一個人走一走。”趙破奴為難地立在那裡,雲歌朝趙陵追去,向趙破奴指了指雪狼,示意他不要擔心。
趙陵走了一路,都沒有理會雲歌,後來索性坐到草地上,默默盯著夜色盡頭髮呆。
雲歌在他身後站了良久,趙陵一直一動不動。
雲歌用黛筆在自己手上畫了眼睛眉毛鼻子,一隻手的人有胡子,一隻手的人戴著花。雲歌把手放到趙陵眼前演起了手戲,一會老頭子的聲音,一會小姑娘的聲音。
“你為什麽不開心?”
“我沒有不開心。”
“你騙人,不是騙自己說沒有不開心就可以開心的。”
老頭子板著臉不回答,戴著花的手又問:“你為什麽整天冷著臉?”
“因為我覺得這樣看上去顯得我比較深沉,比較與眾不同。”
“雖然我覺得你冷著臉挺好看,可是我覺得你笑一笑會更好……”
“雲歌!”趙陵忍無可忍地扭頭,看見的卻是一張比星光更璀璨的笑臉。兩人鼻翼對鼻翼,彼此間呼吸可聞。雲歌輕輕說:“陵哥哥,我明天就要走了。”雲歌自己都不知道為何,語聲忽然變得有些乾澀。也許因為趙陵是第一個能聽她嘮叨,也能聽懂她嘮叨的哥哥。她雖有兩個哥哥,可二哥年齡長她太多,即使疼她,能說的話卻很少。三哥年齡雖相近,卻絕對沒這個耐心聽她嘀咕,昨天晚上,要換成是三哥,早拎著她的脖領子把她丟到大漠裡去了。
趙陵楞了一瞬,才接受這個事實,是呀!她隻是剛認識的小姑娘,她並不是會一直隨著他回長安的人,可這樣的笑顏……
“你再給我講個故事。”
這個似乎連話都懶得多說的人居然會請她再講個故事,雲歌喜悅地大叫了一聲,“躺倒,躺倒,你一邊看星星,一邊聽我講故事。我有很多好聽的故事。”雲歌未等趙陵答應,就扳著趙陵的肩讓他躺倒,自己躺到趙陵身側,趙陵的身子不自禁地就移開了一些,雲歌卻毫無所覺地順勢挪了挪,又湊到了趙陵身旁,靠著趙陵的肩膀,“你想聽什麽故事?”
趙陵的身子雖然僵硬,卻沒有再躲開,淡淡說:“講講你為什麽臉皮這麽厚?”
“啊!嗯?什麽?哦!有嗎?……”雲歌嘴裡嗯嗯啊啊了半晌,終於泄氣地說:“人家臉皮哪裡厚了?我們家臉皮最厚的是我三哥, 錯了!他是壓根沒有臉皮,因為他除了吃什麽都不在乎。其實我的臉皮是很薄的……”
雲歌說著說著哈哈笑起來,笑聲象銀鈴,在星空下蕩開,聽著她的笑聲,趙陵恍惚地想著長安城的那座空曠寂寞黑沉的宮殿,也許有了雲歌的笑聲,那座宮殿會變得也如她的笑顏,溫暖明媚。也許隨著她飛翔過的腳步,他也能飛翔於天地間,至少他的心。
趙破奴來叫二人睡覺時,看到的就是星空下並肩而躺的二人,雲歌靠在趙陵肩頭,嘀嘀咕咕說個不停,趙陵雖然一聲不吭,可神情卻是從沒有見過的溫和。
趙破奴心中暗驚,大著膽子上前說:“已經很晚了,明天還要趕路,趁早休息吧!”
趙陵眼鋒一掃,趙破奴隻覺心中所思所想竟然無一能隱藏,腿一軟,差點跪下來。
“雲歌,我有些渴了,你去幫我拿些水來,再拿兩條毯子過來。”趙陵對雲歌說,雲歌笑點了下頭,大步跑著去拿東西。
趙陵依舊躺著未動,凝視著頭頂的星空,“雲歌的父母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