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鑾殿上文武百官正自爭執得唾沫橫飛之時,司禮太監莫平手持拂塵,走到階上龍椅之旁,扯開嗓門高聲叫道:“皇上駕到——”
群臣一愣之際,慌忙各自站好位置,分作兩排俯身跪倒於地。
兩名執扇宮女來到龍椅後墀欄上,斜扇交錯,就此凝立不住。
絲竹清樂悠悠奏響,薰香嫋嫋之中,蕭若自側殿一步一步走到龍椅前,他受莊嚴肅穆的氣氛感染,也肅容端止,不敢絲毫大意。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群臣齊聲山呼萬歲,聲震屋宇。
蕭若施施然坐在龍椅上,緩緩道出:“眾卿平身。”瞰視丹墀下俯身跪拜的文武百官,君臨天下之感油然而生。
“謝皇上!”群臣齊聲道,這才爬起身站好。
“有事早奏,無事退朝!”司禮太監莫平例行揚聲道,其實今日早朝時辰已過,皇帝來不來都可以。
蕭若正容道:“朕進殿時,聽聞眾卿家爭議的好生熱鬧,不知所為何事啊?”
文武百官靜默了一下,站在左首第一人的丞相趙牧出列,雙手捧著玉笏朝皇帝躬身下拜,道:“啟奏皇上,乃是為了派兵迎擊契丹韃子之事。”他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面容清臒,頷下三絡長髯,舉止優雅,書卷之氣十足。
蕭若還未出言,右首前排的大將軍李嶽大步走到殿心,雙手捧著玉笏微微下拜,洪聲道:“啟奏皇上,乃是為了與北國契丹人議和之事。”與丞相針鋒相對,毫不留情面。李嶽也是個中年人,身量高大壯碩,相貌堂堂,眼眸隱隱威棱四射,英武不凡。
蕭若這兩天對四大王族之事多有耳聞,說是四大王族明爭暗鬥,相互傾軋,從朝堂鬥到后宮——男人們在朝堂鬥得不亦樂乎,女人們在后宮鬥得不亦樂乎。
聽他們這一答話,他就心裡有譜了,敢情朝中兩大重臣一個主和、一個主戰,讓他感興趣的是,面對強敵通常是武官主戰、文官主和,如今怎麽反過來了,道:“二位卿家一個一個奏來。”
丞相趙牧道:“現今契丹人一部殺入我朝腹地,所過之處燒殺搶掠無所不為,其罪難書,遭難百姓苦不堪言……這一隻契丹騎兵不過兩三萬人,孤軍深入,正是將其一舉殲滅的大好時機!可大將軍推三阻四……”
“誰推三阻四了?”話未說完,大將軍李嶽接口打斷,道:“怪隻怪丞相大人治國無方,現今天下民變四起,我軍精銳不得不調往各地平亂,疲於奔命,京師禁軍雖還有二三十萬,可都是些老弱病殘、軍械不整之軍,而契丹人人數雖少,但遊牧民族騎射雙絕,調派京師禁軍與之交戰並沒有必勝之算,何況京師重地豈能沒有重兵拱衛,要是出個閃失,誰擔當得起……故此,戰實為下下之策,契丹使者已至殿外,與其議和方為上策。”
文官中一人悲聲高呼:“可歎我堂堂天朝,將領盡是畏敵如虎之輩,竟無一人敢領兵上陣殺敵……”
武官人群頓時反唇相譏,又吵得不可開交。
蕭若注意到爭吵的人只是一部分,另有大半人閉目養神,隻當什麽也沒聽見,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看來朝中大臣早分成了幾派,熱衷於爭權奪利,難怪效率那麽低下。他強抑怒氣,道:“眾卿安靜,既然契丹使者已在殿外,宣其上殿一見。”
皇帝此言一出,將領一邊有少人面露喜色。那一副可以不用上陣打仗的驚喜之色,看得蕭若直想發火。
“不可!”左側踱出一人,乃是禮部尚書徐豐卿,執玉笏朝皇帝下拜,道:“啟奏皇上,契丹人化外蠻夷,不識禮數,宣之上殿恐褻瀆皇上天威。”言迄,文官中有幾人附和。
蕭若再也忍不住了,怒極反笑:“國家大事重要,還是個人面子重要?!來人,宣契丹使者上殿!”
徐豐卿嚇得一哆嗦,連忙跪下請罪。
蕭若再也想不到朝政敗壞如斯,這些身居高位的王公大臣根本不把國事當國事,為爭權奪利,不問是非便千方百計扯對方後腿,連敵國使者不識禮數所以不能接見的理由都出來了,放眼朝堂百官,又有幾人真正為國家為百姓著想?
他翻閱奏折時便發覺一個很嚴重的問題,那就自太祖皇帝開國起,就對世家大族太好,使得本朝世族地位太高,雖沒有到兩晉南北朝時世族大族掌握國家命脈的地步,但也致使本朝科舉出身的寒士倍受打壓。四大王族宗族子弟即便一無所長,也能很輕松獲得官位,而循科舉入仕的有才之士卻往往成為被排擠的對象,升遷極為困難。
到姬煌手中時,他只顧遊玩,不理朝政,朝廷內外更是烏煙瘴氣,高門大閥甚至涉足科舉,世家子弟也想混個功名更好升遷,隨之賄考舞弊成風,終於使得朝堂之上大多是些屍位素餐的世家子弟。
官場至此,國家積弊若斯,蕭若的頭好痛,他突然間想起了崇禎,開始理解崇禎為什麽喜怒無常,為什麽動不動殺大臣換大臣,因為他現在也有這種衝動,恨得牙癢癢的,真想拿幾個人開刀,重整朝綱……但他不能那麽做,國家大事非同兒戲,必須謀定而後動,一步一步來,不然激則生變。
兩個契丹使者被帶上金鑾殿,正使身形魁梧,滿面絡腮黑須,高顴闊臉,極是粗獷剽悍,身著契丹蠻族服飾;副使是個漢人,中等身量,面貌尋常,甚不起眼。
兩人走到殿心,右手拂胸,遙遙朝皇帝躬身施了個禮,並不跪拜。
“跪下”“跪下”群臣紛紛喝叱。
副使面露冷笑,契丹人正使兩眼向上一翻,操著半生不熟的漢話道:“上國使臣,不拜下國之君!”
群臣登時大嘩,紛紛引經據典指責他們的不是,雄辯滔滔,個個口才倒不凡。兩契丹使者哧哧哧冷笑不住,理都懶得答理他們。
蕭若勃然大怒,一方面怒契丹使者倨傲囂張,完全沒有誠意;另一方面也怒大臣們迂腐無能,竟跟蠻子講大道理。喝道:“放肆!來人,給朕把這契丹人拖下去打……”
“萬萬不可!”話還沒說完,就有大臣勸道:“自古道:兩國交戰,不斬來使。若打契丹使者,恐失我天朝上國威儀。皇上明鑒!”
蕭若冷笑道:“契丹使者無理在先,跟蠻子打交道就要用蠻子的方法, 若不教訓他一番,任由他在朝堂撒野,倒真有失天朝威儀。來人哪,把契丹正使拖出殿外,給朕狠狠的打!”
眾臣不敢再勸,靠壁侍立的帶刀侍衛上前兩人,一邊一個挾住契丹正使,硬生生拖了出去,轉眼傳來“啪啪”和呼痛之聲。
剩下的漢人副使氣焰頓斂,撲通一聲跪倒,“外臣……何來,叩見聖天子。”
“何來,哼!”蕭若冷冷一笑,道:“你父親是哪族人?”
“漢……漢人。”何來顫聲道。
“你母親呢?”
“也……也是漢人。”
“那你呢?”
“當然……是漢人。”
“你身為漢人,卻為一己私利,投效外族反過來對付自己族人,當真禽獸弗如,枉而為人!這叫什麽?這就叫漢奸!!來人,給朕也拖出去打,狠狠的打,打到他想起自己是哪族人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