輪回轉化不休。
一旦發現有所偏離,就必須導入正軌。
馬車喀搭喀搭地往前行進。宗政明直勾勾地望著坐在對面的孫望歡,一直不曾開口。
雖然明知他看人的眼神就是如此直接,但處在狹窄的馬車裡,更添增些許透不過氣的氛圍。孫望歡給他瞧得有些不自在了,隻好說:
「我們現在……是照著范師傅的信,要去找回遺失的典當物吧?」幾次出門辦事,他總會帶著她,也許是顧慮她不方便一個人單獨留在韓府。
依然目不轉睛。
「這樣……」她垂首避開他的注視,低聲道:「如果信裡寫的全是真的,那就沒有理由把簪子要回來了啊……」因為,是當鋪不認帳在先。
前方駕車的宗政曉忽然探頭,發表自己的見解:
「我說,不一定那范師傅又騙人,跟韓府當家串通好耍人。」不明白公子已經著過一次道,為什麽還能相信對方?他就是懷疑!
宗政明不發一語,僅是凝視著孫望歡。
她假裝沒事,宗政曉見狀倒是一頭霧水。他擠眉弄眼,小聲問:
「怎麽?氣氛好象不太對勁,跟公子吵嘴了?」
「沒有。你今兒肚子不疼了?看著路,好好駕車。」她抿唇將他推回,順帶拉下車簾。
重新恢復成兩人相對無語的狀況,和他相處,她從未感覺如此尷尬過。一定都是前夜的影響吧……遺忘不了冷涼唇瓣貼在耳邊的感覺,她不禁伸手想要摸著那曾經被他碰觸的地方……
輕顫的指硬生生停住。她遂抱住自己手臂。
「你……不要一直看著我。」孫望歡略微生氣地道。
「為什麽?」他問。
因為、因為那會讓她心煩意亂。
側首望向窗外,她的情緒浮動,隻能告訴自己別去理會那道惱人的清冷目光。車輪滾動著,僅有顛簸震動所發出的聲響,街邊景致往後退,出了城門,很快地到達近郊的一處農地。
「停車。」宗政明啟唇指示。待馬車停好之後,他先下了車,隨即回頭對孫望歡道:「跟我來。」
孫望歡沒料他會有如此行舉,之前出門都是讓她在車上等待的啊。一時怔愣住,她睜大了眼,並未立即動作。
「公子,那我咧?」宗政曉又探首問。
「你留下。」宗政明瞧也沒瞧他。隻是瞅住孫望歡。
好象若不答應跟他去,他就會站在這裡不走似的……彷佛一股意念推著她向前,她踩著車轅跨下車。
方才踏地,便給他一把抓住腕節。
「你--」被突然拉著往前走,她隻能趕緊跟上。
眼角余光望見宗政曉好象故意把臉轉開,當沒看到。八成是誤會他們什麽,她心裡又氣又惱。
自幼,表面上瞧來都是她任性居多,但是有誰知曉,其實從小到大,她根本拿宗政明一點辦法也沒有……
接近前方農舍,地小而荒蕪,隻有一半長著稀疏的麥子和幾株葉菜,以木板搭建的寒微房屋相當破舊,大門歪斜破損,夕陽垂掛在後面,感覺更寂寥了。
他察覺什麽般,忽地停住腳步,教她險些撞上。
「宗政,你究竟是要--」
很快地住她的嘴,宗政明一個側身,兩人便隱匿於旁邊擺放稻草的木柵。
孫望歡當然是嚇了一跳,不及反應,但因為是他,所以她並沒做出任何反抗。背脊貼著他平坦厚實的胸膛,從他身上傳來的冷氣包圍住自己,涼涼的,啊
不覺又要被迷惑,她趕忙瞪住他乾淨的下巴,發現他一直望著前方。
她順勢睇去。
不遠處,一個十歲左右的男孩懷抱田裡摘回的青菜,慢慢走入木房。從站立的地方,可以看進窗戶裡頭,廳裡空空蕩蕩,隻擺有一供桌,細瞧之下,缺去一角的桌面,放著些許蔬果,卻沒有盤子,祭拜的香爐裡插著一枝就快燃盡的香,白煙渺渺,牌位前還擱著的是……一個木匣子。
男孩先是將懷裡的東西放落,雙開木匣子,取出一隻發簪,小心翼翼地用乾淨的帕巾擦拭著。隨即,便又抱起青菜步入後頭簡陋的廚房。
孫望歡明了了。這種情況,表示男孩就是他們要找的目標吧。那個孩子,是一個人獨自生活嗎……
「我還是不明白。」宗政明突兀道。「死人的東西,為何重要?」
低冷的吟語回蕩在鬢邊,後背靠著的男人胸腔因而震動了。他說什麽,她沒專心,隻是輕輕地屏住氣息,就怕自己的緊張太過明顯。
遲疑半晌,她好小聲地問:
「宗政,你當真……要拿回那孩子親娘的遺物?那隻簪子……如果這隻是一樁算計,那孩子就太無辜、太可憐了。」
他未答,隻是垂下眼,看著她腕上翠綠的玉鐲。良久都沒動作。
頸間有些麻癢,是他的一綹發。察覺彼此相距太近,她心慌意亂,輕輕地想掙開,他卻反而按住她的腰側,不讓她走。
她臉一紅,不明白地想要抗議:「宗--」
「哇啊!」
突如其來的喊叫讓她嚇了跳,忙朝聲源看過去。
只見應該在馬車上等著的宗政曉,整個人由柵欄後被推出,姿勢難看地跌趴在地上。
「哈……嘿、嘿,公子。」撫住自己背部,他苦著臉。
柵欄後又走出一人。剛才尚在屋內的男孩,不知何時已站在外頭,並且發現了他們的存在!
「你們、你們在偷看什麽?」男孩約莫九、十歲的年紀,嗓音仍嫌幼嫩,氣勢卻不可小覷。
他手裡緊緊握著一短木棍,一雙濃眉大眼相當強硬,準備豁出去的模樣,想來宗政曉大概挨了打。
「公子,我不是故意壞事的。我隻是……隻是……」宗政曉哀戚解釋。不管怎麽說,停馬車的地方頗遠,他不可能平白移動到這裡。「隻是、隻是想瞧瞧你們在賞什麽景,這樣,你信不信?」
「閉嘴!」男孩踢他一腳,力道不大,宗政曉卻立刻抱住肚子,反而令他吃一驚。他逞強怒罵道:「你……你少裝死!我不會再被騙了……我認得了,你們是那天在湖邊的人,是要來拿走我娘遺物的!」
孫望歡不意睇見宗政曉的衣領裡露出一小截布條,再看他撫著腹部,有什麽不確定的念頭一閃而逝,忙開口道:
「等一下……」
「住口!住口!我才不要聽你們的話,你們只會騙人,娘的簪子贖不回來,所以爹才鬱悶地病倒了!要把我抓去關,盡管來,我不會伯的!但是娘的東西,我死也不給!」他強勢吼叫著,真的一臉無畏。
孫望歡有些楞了,不知該如何是好。一股涼涼的氣息靠近,她不覺稍微瑟縮。
就在敏感的耳邊,宗政明啟唇道:
「把夫人生前的鐲子給我,是因為牽掛,還是代替陪伴我?」
「--咦?」
孫望歡聞言僵住,心頭滾燙,喉嚨卻緊哽地說不出半句話。
宗政曉還捧著肚子躺在地上,男孩的大眼睛怒火中燒地瞪著他們,真不知他怎麽會選在此時問出這樣的事。
「對而言,有多重要?」他重複。
她忍不住回首,他冷冷的眼睛看著她。
有多重要?明知他指的應該是鐲子,在她聽來,卻覺得根本像是在問……他。
慌張別開視線,她微低首勻息,卻隻是更焦慮。
「跟……跟這孩子一樣,若是誰想拿走它,我會拚了命地搶回來。拚了命。」所以,她如此重視的東西,給了他,就也代表,他對她來說是那麽樣地……
心口像是被風刮過,顫了。她不敢再想下去。
「想幫他?」他直接問。
「我……我沒有能力。」倘若典當物不討回,宗改無法交代,男孩或許也會被韓府送官,屆時她可能隻是害了人。這一定也不是用銀兩就可以解決的事,不管怎麽做,總之目的隻是要他們為難而已。「為什麽要這麽過份……」想著想著,她也氣了。
宗政到底是哪裡招惹到那位年輕表弟了?是他白白的臉太嚇人,是他說話缺少情緒起伏,還是因為他沒有表現過兄長疼愛弟弟的模樣?
「並非沒有能力。」他忽說。移動步伐,帶著她往馬車的方向走。
「等、等等!」太突然了!
被拉住手,她著急跟上,轉眸看向被徹底忽略的宗政曉和男孩。後者眼睛始終瞪得大大的。
「啊!公子,不要忘記我啊……」少年可憐兮兮地抬起手臂呼救。
「宗政,他沒有聽話待在馬車上是不乖,但你不睬他,那、那回程就沒人駕馬車了。」孫望歡勉強擠出一個理由。
宗政明隻是對她道:
「可以寫字。」
「什麽?」
「嚇!」
一跨入自己書房的門,不預期望見裡頭坐著個人,韓念惜倒抽一口涼氣,後退半步,還意外踩到范師傅的鞋。
「主子,小心。」
范師傅伸出手扶住他,卻馬上被甩開。
韓念惜面色鐵青,直瞪著那不請自來的宗政明。
可恨!到底是誰沒經他允許讓屍臉人進來的?不管再看到這家夥幾次,他都會以為自己活見鬼。
「拜托你快躺回棺材裡去,不要隨便出來擾人安寧。」咬牙切齒。
他絕不承認這個屍臉人是自己親戚!憶起前兩天夜裡想去上個茅房,誰料竟意外擦肩遇見,不小心被嚇到,他花好大力氣才忍住沒在屍臉人面前出醜大叫。
那麽可怕的長相,還半夜在他的府裡到處亂走,想到就恨。就算用盡方法,他也要斷絕他們之間的義親關系。
宗政明端正坐在椅上,沒有理會他的諷言嗤語,隻是伸手入袖,拿出一紙箋。
「做什麽?」韓念惜哼一聲,繞過他的位置,走近自己桌旁坐下。
「這是當契。」宗政明站起身,將紙箋置於他的桌面上。
「當契?」韓念惜一時沒有聯想,僅不悅地皺眉。「怎麽?你還真不會做生意,所以來請教我啊?告訴你,我真的很忙啊,就連府裡前陣子給地震震壞的屋頂都尚未找人修繕,這邊還有很多帳等著看,你笨拙不懂看帳的話,不如拿把梯子去修房頂吧?我也不是那麽--」他一長串貶視虜煌#郊鬩磺疲仁傾蹲。婕床豢芍眯諾靨鶩罰
「對方擁有當契,表明要將典當物贖回。」宗政明冷淡道。
「什--」韓念惜瞠住雙目。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那隻發簪--那個典當物的當契,早已讓他叫人撕毀,是他親眼目睹,就在他面前發生的事!
這當契,肯定是假!
他勾起嘴角冷靜露出笑,仔仔細細地審閱手裡東西。當初爹將三間舅爺的當鋪給范師傅掌管,他心裡就有所盤算,在爹過世後,他便將夥計全都換為自己的人,如今范師傅名義上是朝奉,實際上那三個夥計都是聽他話、替他辦事的,他不會不認得字跡!
細察一遍又一遍,他的表情卻愈來愈難看。
那字,與其說無法確定是真,倒不如講看不出哪裡為假。
怎麽會?怎麽會!他捏緊拳頭。
就算筆跡可以仿造得讓人混淆,他經手的印信總不會隨便讓人刻去--在看到紙上方正的朱砂章印,他用力拍桌站起!
不知怎地突然有些暈眩,腳下忽地虛脫乏力,眼見要坐倒,又是給後頭的范師傅扶住。這回,他倒是沒有甩開了。
較平常微冷的體溫讓人無法釋懷,范師傅擔心道:
「主子,您最近身子似是微恙,要不要……」
「啊啊,原來如此……」韓念惜打斷道。撫額笑了笑,掌心一片汗濕,他沒在意,僅回頭陰狠地瞪住范師傅。「不就是有個內鬼嘛……我那麽驚訝做什麽呢?」不僅書房不會引人疑竇,還知道印信擺放的位置,除去他自己,還有誰呢?
比起當契的事,更教他感覺火冒三丈無法接受的,是沒想到自己身邊的人竟然胳臂往外彎!
尤其,這個人,還是他以為永遠也不會背叛自己的人。
范師傅聞言,渾身一震,沒有開口。
「當契在此,銀貨皆已成交。這件事情就到此結束。」宗政明冷漠說完,轉身就要走。
「你是被搶,不是嗎?」韓念惜扶住桌面,自己站直。要把事情鬧大,要告官,他可是有很多辦法。
「不是。我隻是東西掉了,剛好被撿去。」宗政明平聲道。
這就表示,從現在開始,他都會這麽說。
看著高瘦的身影推開門,韓念惜心裡一股忿怒徹底爆發!
「可惡!」將桌面書本揮臂掃到地下,望見范師傅屈膝撿拾,他更是抓起案頭硯台發狠朝他砸落!
堅硬的黑石正中范師傅肩膀,他悶哼一聲,卻不曾舉首。
「去死!全都去死好了!」韓念惜勃然大怒,雙腳又是一陣虛軟,踉蹌坐倒回椅上。
宗政明緩步走出書房,背後傳來那詛咒般的咆哮,他的眼底詭奇地閃了閃。
回到客房之處,有人已經在那邊等著。
「宗政。」孫望歡輕喊,迎上前。「怎麽樣?已經……沒事了嗎?」她有點不確定地問。
宗政明望著她的臉龐。
「是。」
「啊,太好了!」她這才松口氣,露出微笑道。「這是我第一次摹仿不熟悉的筆跡呢,重複寫了兩個晚上,總算有收獲。」她眨眨眸。又道:「這都要感謝那位范師傅……如果他沒有幫忙拿當鋪夥計寫的其它冊子給我看,就不能那麽順利了。」
他看著她略微喜悅地雙頰泛紅,並未開口。
她笑得[起眼,繼續說:
「不過,宗政,我真沒料到你會這麽做,因為你感覺總是一板一眼的,真難得你想出這種取巧的行徑。我把爹給我的筆拿來這麽運用,他泉下有知,應該不會生氣吧……」她抬起頭,笑睇他:「我覺得你做了好事,你會有好福報的。」
宗政明瞅住她,讓她莫名心跳加快。半晌,他道:
「我不是為了福報,才這麽做。是為了。」
「……啊?」她的神情有些迷惘。
他注視著她嗤笊洗韉拇瀆田磣櫻那樣晶瑩剔透,他墨黑的雙瞳裡,卻黯淡不具光輝。
「我以為這麽做,就能夠明白那為何重要。」結果,他還是無法感受。「玉鐲,還有我,到底是什麽存在?」
她先是訝異,在他直接的目光下,回避垂首,凝睇著他優雅修長的指尖。
那雙迷人又美麗的手,曾經那樣地……碰觸她啊。
彷佛非常眷戀,她眼神泛柔,道:
「宗政……以前,我一直覺得你是個癡人,因為你老是會問些奇怪的問題。家裡的其它人也曾說你一定患有心病,情緒的表達才會異於常人……不管那是為什麽,我不在乎。」她揚起嘴角,輕輕地笑說:「就算是現在,無論你是天生癡也好,是真的病也好……怎樣都好。即便你長得嚇人,對我來說,你就是宗政o/棗水遠遠也不會變。」
異於常人……他,本來就非人。
「陪我。教我。」他低沉道。
他自己沒察覺有何不對。但聽來宛如要求的說法,卻教她極是訝異。
「我沒有辦法教你什麽,有些事情,你要自己慢慢地了解才行。」她也不能……一直陪著他。想到此,她暗暗地咬唇。
慢慢?
「我沒有機會了。」
「你……」終於發現細微的不對勁,孫望歡一愣,抬起眼睫。他常會對她講些怪異的話,那沒什麽,隻是……她不禁蹙眉問:「你身子是不是不舒服?」語調雖然依舊冷冰冰,但好象沒什麽力氣的樣子,臉色看起來也不太好。
「小姐,那個時候,為什麽要我離開?」他彷若未聞,僅冷聲如此問道。
「你怎麽……」
「為什麽要哭?」他又問。
她默默收起笑容,隻是看著他。
「為什麽?」
面對他毫不婉轉的問題,她無言好一會兒。隨即踮起腳,舉高雙臂,捧住他冰涼的臉。
」宗政,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好不好?」她虔誠又真摯,認真說道:「我什麽也沒有,隻有你而已。在這世上,我隻有你了。」
他的眼睛裡映出她真心的容顏,又感覺到胸口有東西跳動。
喀搭喀搭,像是車輪滾動一般,掌控命運的輪回一直悄悄地往前行進著,沒有停止的時刻。
將自己腕節上的玉鐲摘下,和寫好的信一起放在桌面。
孫望歡拿起自己沒什麽東西的包袱,打開房門。腳步躊躇跨不出去,她知是自己心裡有所留戀,便輕輕地吸了口氣。
「要走,就不能回頭。」提醒自己,斷然反手關上房門,跟著往後門而去。
守門的認得她的長相,知道她是和宗政一道的,每次瞧她的那種曖昧眼神不三不四,她清楚那是代表什麽。不過,那也無所謂,她一點都不介懷。
她在韓府,隻能算是個外人,就算下落不明,也不會有人關心,她就是看準這點,隻要隨便找個理由,就可以順利離開了。
出府之後,她要繼續向南走。一定……會有盡頭的吧。
今兒晚,只見黑雲,依然沒有月。
長長走廊空蕩昏暗,西邊的客房本來就離主屋有段距離,又以空房居多,夜深,這麽安靜也是應該的。隻要小心點,不會有人發現。
韓府佔地廣闊,白天的時候還好,一屆晚,就像容易走錯迷路似的。
好象有一道黑影從眼角余光處晃過,她剛好拐彎,微愣,下意識轉首一看,什麽也沒有。
就在她發怔的當口,背後又襲來一股冷涼的氣息。她猶豫回身,入目的隻有一叢叢靜謐的樹草。
「啊……」輕呼一聲,抱緊懷中包袱,她加快足下速度,心跳得狂,怕的不是什麽暗夜出沒的惡鬼,而是、而是--
黑暗長廊的一頭,修長的身影截住她的去路,她喘息著停下步勢。
「要去哪裡?」
冰冷而低沉的嗓音,乘著夜風她耳裡,有那麽一點飄擺不定的虛浮。
「我……你不是睡了嗎?」孫望歡訝異地瞅著宗政明被夜色遮去一塊的蒼白面容。
他幾乎每晚都會在她門前守著,一直要到夜半才會離開。現在已經醜時,她是確定他回房了,才行動的啊。
「我沒有睡深。」他的半身隱沒在柱影之中,平冷說:「睡深了,起來就會不見。」
她整個人呆住。猛然間心一酸,說不出半個字來。
那年,她趕他走,在他被宗政老爺帶走的早晨,她沒有送行,要別府裡的大嬸告訴他,她已搬離那裡,而且再也不回去。事實卻是她躲在桌子底下,緊緊抱著膝蓋,不敢發出任何聲音,就怕他來找。
忽然想到宗政曉曾提過的鬼影……她低「啊」了聲,突兀地睜大眼。
「你……自從和我重逢,你就一直沒睡深過,在府裡這樣走來走去?」
「是。」
她凝視著他,好氣好氣。氣他,更氣自己!
「為……為什麽?」深深地低下頭,她咬住嘴,語音虛弱。
為什麽要讓她如此牽掛?為什麽要教她放也放不下?心裡對他好惱,壓在胸前的包袱令她就要不能喘息,雙手使勁握成拳,無法克制地抖了。
身體可以離開他,眼睛可以不看他,但是她的心卻綁了繩子,系在他所在的地方。不見他七年,她忘不了他。這次,她還是選擇逃跑,但是,其實她早就在躲藏桌下的那一天,就完完全全地深陷了吧。
「宗政,你喜歡我嗎?」不需要他的回答,她隻是抽氣般地道:「你知道嗎?其實我好喜歡好喜歡你。我也好喜歡娘,好喜歡爹,但是他們都死了。哥哥姊姊不喜歡我,他們恨我,認為爹娘都是被我給害死的,我真的不曉得自己是不是一個不吉祥的人,我只知道,如果你也不在了,我一定會非常……非常地傷心。」
她垂著臉,沒有讓他看見表情。
宗政明無法理解她在說什麽。她的命格注定孤苦一生,沒有親緣,她的爹娘會逝世,隻是因為陽壽已盡,也是由於他們擁有壯年病逝的命運,才會成為她的雙親。那僅表示因果關系的順序,跟吉祥與否無關。
她的兄姊,也因此和她斷去親緣。一切,是在人世之前就決定好的事情。
「宗政,我希望淘寶網女裝 天貓淘寶商城 淘寶網女裝冬裝外套 淘寶網女裝夏裝新款 淘寶網女裝夏款 淘寶網女裝夏裝新款裙子 淘寶網女裝夏裝新款淘寶網夏裝新款裙子淘寶網女裝2012商城淘寶網女裝春裝連衣裙淘寶網女裝商城購物淘寶網女裝冬裝新款淘寶網女裝冬裝羽絨服淘寶網女裝天貓商城 淘寶網天貓商城淘寶網女裝秋裝購物 淘寶網女裝冬裝新款 淘寶網女裝冬款自己能時刻存有盼望歡喜,這樣,我就不會愧對爹娘給我的名,等有一天見到他們的時候,我才能笑得出來,所以我會把很多事情都忘記。我本來也想忘了你,但是,我花了七年都做不到,再見到你,我好高興好高興。我想和你親近,卻又害怕太過親近……我太貪心了,在遇見你的第一天,我就應該走了才對,卻偏偏又想把握這個上天給我的緣份,隻要幾日也可以……我想和你在一起。我以為心裡能夠很平靜,結果卻完全不是那樣,我真的好害怕,我愈來愈舍不得離開你了……隻要你在我身邊,我就無法停止去想你會不在的那一天;你在遠方,至少還能讓我想念,如果你就在眼前失去,那我……那我……」她猶如自言自語,陷入每段讓她傷痛欲絕的回憶,那樣不安地傾訴著。
極輕的聲調好似薄脆琉璃,稍碰就成碎片。
她的那種叫作「喜歡」的情感,如絲似線,細細地纏繞在他身上,卻又壓抑和苦痛,重疊太多太紛亂,他不是首次感覺,但卻從來不能分辨那是什麽,又何以名狀。
他想要成為人。如果真的變成人,就可以了解和懂得了。
但是,卻沒有時間了。
腦殼發脹起來,他面無表情,直到再也難忍,才不覺撫住額間。景象於眼前扭曲,不再隻是虛無縹緲的黑影,真實並且清楚地顯現著。
長得像馬和像牛的巨漢,幾乎有兩個人高,一直都在他的左右。長長的鐵鏈拖地,那幽冥冷絕的聲音在耳邊重複說著:
「有錯誤,就要導入正軌。」
「--咦?」孫望歡霍地吃驚舉首,不禁左右望了望。
長廊上明明隻他們二人,剛才的一瞬間,卻好象聽到別人說話。
那是一種,彷佛由地底深處傳出來的陰沉話聲。
「小姐……我……」
雖然是夏夜,夜風卻顯得不尋常的凜冽,宗政明的言語宛如被平空扯散,傳不到她站立的這邊。
「宗政?」夜色突然變得異常濃重,黑得連他的輪廓也看不清,她隻遲疑了一下,隨即很快地朝他小跑步接近。「宗政,你……你不舒服?」發現他撫著頭,她慌張地問。
想拉下他的手,卻發現他連衣袖也濕了。
他的皮膚滲出大量汗水,襟口頸間亦汗濕一整片,她從未見過他如此模樣。人體是暖,汗液微溫,他的身軀向來較常人更冷,那汗,也是嚇人的冰。
就算是天熱,一下子跑出這麽多的汗水也太奇怪了。
「你、你怎麽了?怎麽了?」她倉皇地不知所措,察覺他有些站不穩,趕緊探臂扶住。他整個人像是霜雪,凍得手都會疼,她沒放開,隻是當真嚇到了。「是不是很難過?你等等,忍耐一下,我帶你去找人幫忙--」
「我……小姐……」他想要出聲,卻不若平常容易。「我是一個……」
「你別說話了!」
心裡萬分焦慮,隻盼三更半夜能夠馬上找到大夫,著急地攙住他往前走,卻讓他一把抓住膀臂。
他緊緊握著掌心裡的溫熱,那個能夠讓他感覺到自己有所血肉的唯一存在。
前世和今生,在記憶裡交織成一片詭譎的密網。抬起那雙太深黑的眼眸,他滿面冷汗,臉色青白的恐怖。
冷冷的嗓音,喑啞地說道:
「小姐……我不是人。我是一個鬼。」
本不該投胎轉世,因為誤入輪回,所以,才會得到這個不在既定命運之中的軀殼。
如今,卻是到了該被收回去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