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老太夫人微微垂眸,臉上的神情在忽明忽暗的光線裡看得不那麽真切,嘴唇蠕動了幾下:“是嗎?”
紅綢並未聽到佟老太夫人這句輕喃聲,也因為她一直低垂著頭而錯過了佟老太夫人臉上流露出來的極度的不滿和惱怒。
“那些東西現在何處?”
“回太夫人的話,因為情況特殊,故這些東西還放在側門處。奴婢特意吩咐了好幾個人守著,並且還叮囑今日看見這些花盆的人務必守口如瓶,否則就府規侍候!”
佟老太夫人微微頜首,難得地讚賞道:“紅綢,這件事你辦得不錯,待會找婉如領十兩白銀。”
“謝太夫人賞。”紅綢“撲通”一聲下跪,磕頭謝賞,臉上也流露了一抹恰到好處的驚喜和滿足,心裡也為之一松。
佟老太夫人擺了擺手,臉上流露出一抹疲憊。
見狀,才起身的紅綢微微彎腰,道:“太夫人若沒有其它的事情吩咐,奴婢就先行告退。”
佟老太夫人擺了擺手。
紅綢再次行了一個禮,然後才雙腳退著往後行去,就在她的身子即將退到院門處時,佟老太夫人突然出聲了:“等等!”
紅綢立刻再次彎腰,一臉恭敬地聆聽著佟老太夫人的吩咐,並不意外佟老太夫人會喚住她。
“既然是齊王的一腔深情厚意,那麽,就將這些東西送到西苑吧!”
即使早有心理準備,但乍聽得此言,紅綢依然為之一愣。
不得不說,能在入府幾年內由一個普通的粗使丫頭一躍成為東院的一等大丫環,並且在佟老太夫人心裡佔據了一定的位置,紅綢不僅知進退,有心機。更聰慧理智,故,只是短短時間裡,她就明白了佟老太夫人的用意。
“奴婢這就去辦。”紅綢迅速地說完這句話後,發現佟老太夫人許久都沒有其它的吩咐後,才再次彎腰行禮,然後倒退著離開。
灼熱的陽光照射在身上,並不能溫暖紅綢那不知何時已墜入萬年寒冰窟的身子。
望著那已隱藏於樹木花草之後,只能隱約瞧見一小片屋簷的東院,紅綢抬起僵硬的右手。猶如一個機械木偶般一動一頓地拭去頰旁的汗水。
微風拂過紅綢的面頰,隻令她不由得激淋淋地打了一個寒戰,那本就蒼白的面容也為之一怔。接著就隻覺得鼻尖發癢,再也忍不住地連打了好幾個噴涕。
紅綢從衣袖裡取出一方月白色繡桃花的繡帕,目光在那簇盛開的桃花上面停留了少許。也不知她突然想到了什麽,臉上突然露出一抹明媚的笑容。
若有人在此的話,定當能發現紅綢的目光仿若越過了無數的亭台樓閣。定定地凝視著國公府的西方,那兒正是白冬瑤居住的西苑,並且,那兒也正是齊王府的方向。
刑部尚書府
“竟有此事?”孫老夫人一臉嚴肅地看著下首的丁嬤嬤,道:“丁嬤嬤,你可確認過這個消息?”
丁嬤嬤約摸四十出頭。穿了一襲寶石藍色繡花長裙,再加上零星的首飾點綴,隻襯得她那精心保養過的肌膚也越發地白皙起來。再加上這幾十年跟在孫老夫人身旁培養出來的手段和心機,以及那一身威嚴的氣勢,換一身妝扮的話,走出去說是過著養尊處憂日子的達官貴族家的老太太也會有人相信。
這位丁嬤嬤,正是佟雅萱奶嬤嬤文嬤嬤的同鄉好姐妹。
當然。此刻在佟老夫人面前,丁嬤嬤特意收斂了自身的氣勢。但又不會過份的卑微,微微彎腰,恭敬地回答道:“老夫人,老奴乍聽此事,也不相信,所以特意派人打聽了好幾遍,問了許多個人,就連侍候小少爺的下人那兒都去探了口風,得了確切的消息後,才敢向你匯報。”
孫老夫人褪下左手腕上的佛珠,一顆顆地撚動起來,臉上一片肅穆。
房間裡一片靜謐,在這樣的氣氛裡,丁嬤嬤的頭垂得更低了,手腳更是連動都不敢動一下。
許久後,孫老夫人才長歎了口氣,道:“可有打聽出那位白小姐的來歷?”
“這位白小姐全名白冬遙,本是一個貧家子女,但其父確實有些蠻力,再加上運氣比較好,故在短短幾年裡就從一個普通的燒火士兵一躍成為了千人長,後面又在戰場救了佟將軍一命,雖自己死了,但也成為了佟將軍的救命恩人,只要經營得當,不愁改善家裡的困境,並且借助佟將軍之勢而為白小姐謀得一樁好姻緣。”
“奈何,他的夫人雖有幾分姿色,卻是一個拎不清的,平日裡雖未虐待自己的女兒,卻也不會特意去關心她,更因為其長年累月的征戰而私下裡和好幾個男子來往,後面還在他去世後,將佟將軍特意派人送去的金銀財務全部卷了,跟著一個野男人跑了。”
“說來,這白小姐運氣確實很好,若非佟將軍突然心血來潮地去了江南,發現了餓得奄奄一息的白小姐,從而將白小姐帶回了盛京,又因為白小姐略有心機,容貌也清秀,又略有才華,故在將白小姐接到國公府後不久,就收了白小姐為養女,並且還刻意擺了宴席公告眾人。”
“也不知這白小姐是沒有親人緣份,還是怎麽的,總之,當時佟老太夫人極力反對佟將軍收白小姐為養女,甚至還為此事而氣得好幾年都對佟將軍沒有好眼色。而佟將軍的夫人也成為了出氣筒,時不時就會被佟老太夫人和佟老夫人兩人喚去訓斥一番。也因此,在佟將軍再次征戰犧牲後不久,他的夫人也因為憂思過度而跟著去了,隻留下了白冬瑤這個才入府三年,剛剛過了生父的孝期,正打算一展拳腳,參加盛京貴女宴會,結交朋友以擴大交際圈的養女被逼再次守孝。”
“說來,事情也就有這麽巧,在佟將軍夫婦兩人喪儀的時候,長公主無意中撞見了正被幾個佟府旁支欺凌辱罵的白小姐,故一時心軟而將白小姐接到了長公主府暫住。雖然當時長公主打著是給靜雅郡主找一個伴,以免被嬌寵過頭的靜雅郡主因為沒有另外一個人作對比而越發地嬌縱起來,但,實則,養條狗都會有幾分真情,更不用說一個活生生的人了,再加上那白小姐確實很有心機,故很快就被靜雅郡主當成了自己的親姐姐般,而長公主和佟候爺更是將白小姐當成了自己的另外一個女兒。只要靜雅郡主有的,那白小姐就一定會有,而白小姐有的,靜雅郡主卻不一定會有。”
“隻歎‘人心不足’……”說到這兒時,丁嬤嬤也長歎了口氣,臉上也流露出一抹恰到好處的憤慨:“前不久,這白小姐之所以會被送回國公府,長公主府對外宣稱是白小姐連逢兩次孝期,這年歲也略有些大了,不能再繼續蹉跎下去了,所以就將白小姐送回了國公府,以便能和國公府其它幾位年歲相當的貴女一同出府赴宴,結交更多的朋友。但,實則,據老奴打探到的消息卻是這白小姐過於貪婪,嫉恨靜雅郡主在盛京貴女圈子裡那幾乎無人可以比擬的尊貴身份,故一連再地竄唆、挑撥靜雅郡主和長公主、佟候爺的關系,這也就罷了,畢竟這血濃於水的親情可不是想如何挑撥就如何挑撥的。”
“只是,這白小姐為了毀掉靜雅郡主,踩著靜雅郡主的肩膀上位,不僅在外面傳出了諸如靜臥郡主囂張跋扈、任性妄為等流言,更指使人放出靜雅郡主不通琴棋書畫女紅管家,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草包郡主’這些消息。若僅僅如此也就罷了,畢竟在其它人眼裡,這些流言還真是無中生有,讓人一笑置之。最令人震驚的是靜雅郡主之所以會癡戀齊王,甚至為了能嫁給齊王而跪到永和宮面前一天一夜求得太后的賜婚,實則卻是因為白小姐的設計!不僅如此,這白小姐一邊為靜雅郡主和齊王的相識相知相遇創造種種條件,一邊私下裡卻也和齊王往來,甚至還跟齊王私定終身!”
“竟會如此?!”孫老夫人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雖依然板著一張面容,看起來仿若沒有受到丁嬤嬤話語的影響,但那撚動著拂珠的手指卻因為用力而泛出青白之色,就連手背上面的青筋也都暴露無遺。
以眼角余光留意到這一幕的丁嬤嬤,眼眸裡異色連閃,嘴裡卻依然再次恭敬地應道:“是哪,老夫人,乍聽此事,老奴也都為那靜雅郡主不值哪!掏心掏肺地待人好,換來的卻是對方如此地背叛!”
許久後,孫老夫人突然問道:“修兒可知曉此事?”
看似沒有頭緒的問話,丁嬤嬤卻是立刻就明白了:“老夫人,白小姐和齊王私定終身這件事,小少爺並不知曉。只是……”
說到這兒時,丁嬤嬤特意頓了頓,一臉的遲疑。
“丁嬤嬤,你我之間,無需這般生份,有什麽話,但說無坊。”孫老夫人擺了擺手,臉上有著難以掩飾的疲憊和一種仿若發自內心的惶恐。當然,這種情緒孫老夫人自己並未察覺到,就連侍候了孫老夫人許多年,自詡已將孫老夫人的心思摸得一清二楚的丁嬤嬤也沒有留意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