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甲板底下,關著兩個人。各自身上纏著鐵鏈,隨著船兒起伏搖擺,發出嘩啦啦的聲響。
“想必你,會以為這回的事是我主使的吧?”黑暗中,一個男人開了口,是卓日烈。
對面的男人嗤笑起來,“若真是你主使的,那我倒是錯看你了。”
是被朝臣罵得狗血淋頭的歐陽康。
卓日烈有些淡淡訝異,隨即又問,“那這回的事,既不是我主使,也不是你主使,那會是誰?”
歐陽康不屑的道,“都這個節骨眼了,你還跟我這兒玩啞謎有意思麽?如果是我,我會殺一個乞顏的人,假裝他捅了你一刀,弄得你只剩半口氣,再拖回去扮英雄,既堵了你們人的嘴,又替大梁消除了一個潛在的隱患。幹嘛還要坐在這裡,跟你拉家常?你又不是長得很美。”
卓日烈笑了,“你長得很美。或許我就是因為這樣,才會故意讓人把我倆綁了來。說不定患難見真情,你對我以身相許呢?聽說你們漢人,好多人都喜歡這樣。”
歐陽康涼颼颼的道,“是啊,然後咱們大概還能做對同命鴛鴛,共赴黃泉。到時你們草原打得亂七八糟,跟大梁鬧得不可開交,我媳婦帶著兒子改嫁,也都不關我們的事了。”
默了默,卓日烈聲音嚴肅起來,“如果你是幕後主使,你會怎麽做?”
“那還用問?找朝廷,談條件。比如借口要朝廷做一件無法做到的事,趁著朝廷不答應,殺了你,挑起大梁和草原的戰亂。又或者,都不用挑起兩國戰亂,只要把你死的消息傳回去,草原就該四分五裂了。”
他說完,卓日烈也開了口,“然後再帶著你一路逃亡,養著你,許你嬌妻美妾,就說你已歸順他們。永遠的養著你,給大梁留一根刺。讓天下臣民記得你的無能,高家皇室的無能。”
一時間,兩個人都沉默了。
都是聰明人,所以知道,對方說的話是對的。而這樣的局面,顯然是雙方都不願意看到的。
良久,卓日烈道,“我還不太想死。不是為了跟大梁作對,是想讓草原過得更好。”
歐陽康這回沒頂嘴,隻道,“那我就舍得扔下媳婦孩子了?全京城都知道,我媳婦肚子裡還有一個呢。”
黑暗裡,卓日烈看過來,眼睛很亮,“合作吧。”
歐陽康才想說點什麽,忽地眼神一動,嗤笑起來,“合作?怎麽合作?你不會天真的以為我們還有什麽脫困之計吧?否則,他們為何把咱倆關在一起?難道等著咱倆商量好了,一起往外跑?”
卓日烈也道,“或許這就是個圈套。也許是你安排的,也許是我,等到對方自揭底牌,再迎頭痛擊。”
歐陽康道,“所以我不相信你,你也不會真的相信我,這樣的合作沒辦法成功,咱們還是聽天由命吧。”
卓日烈也笑了笑。
忽聽甲板背後有人輕笑,“原本還想看到二位坦誠相待,竟是這樣疑心重重,這豈不白費我們一番心機?”
門打開,有人進來了。
油燈下,映出那人的臉,竟是久未露面的柴榮。依舊一身富貴花開的打扮,掛著那欠扁的笑容。
卓日烈道,“果然是你。柴公子,隻不知我到底因何得罪於你,要這樣對我?”
柴榮搖著折扇輕笑,“非也非也。我不過是個生意人,一切賺錢的買賣都會接。有人開高價,要買你來此坐坐,我不過是順手幫了些小忙而已。”
“那我呢?”歐陽康饒有興趣的道,“又是誰想請我來坐坐?”
柴榮嚴肅起來,“這是私怨,奪妻之仇豈能不報?再說,我也想試試,火神使者的女人,到底是什麽滋味呀!”
他最後一句,又說得輕佻起來,可惜歐陽康全不動怒,“你要有本事,盡管去試。隻別引火燒身,悔之莫及。”
柴榮看了看他,“好心機。連這也能忍,看樣子我得把這裡的守衛再多加些人了。”
“柴榮。”卓日烈忍不住出聲了,“我敬你也算是個人物,怎麽拿人家女人說事?男人的事,不該由男人自己來解決嗎?如果一開始就想著要用別人家的女人來威脅人,這仗還沒打,你就已經輸了。”
柴榮微窘,摸了摸胡子,不提這茬了,“那二位準備要怎麽跟我後頭那位買主,打這個仗。”
卓日烈看著他,目光沉著,“他想挑起大梁和草原不和,無非是想從中牟利,如果我就能給他呢?他殺了我,固然可以讓草原和大梁鬧上一陣子,可留著我,卻能讓大梁不痛快一輩子。”
他的臉上,滿是自信,“除了我,草原上沒人有這個本事。就有,面對如此亂局,也無法收拾。”
柴榮挑了挑眉,不置可否的看向歐陽康,“那請問郡馬,你有什麽?”
歐陽康搖頭,“奪妻之仇不共戴天,你不必原諒我,想怎麽做就怎麽做。”
柴榮一哽,眼中分明有瞬間的凝滯,才道,“既如此,那便沒什麽好談的了。”
看他轉身要走,歐陽康忽地說了一句,“柴榮,你可記得,我是有兒子的人了。你若殺我,我兒子必來報這殺父之仇,可能還會有兩個。你要當心,最好也早些娶個女人,生個兒子,要不到時你年大年弱,我怕我兩個兒子欺負得你太狠,讓人說他們勝之不武。”
柴榮臉黑了,卓日烈卻是忍俊不禁,哈哈大笑。
“這話痛快!柴榮,幫我也告訴想殺我那人,我也有兒子,還有女兒。別小看我們草原上的女人,她們要是發起瘋來,比男人更狠,當心連他祖墳都給刨了。”
柴榮再回頭看他二人一眼,走了。
卓日烈和歐陽康相視一眼,都不再說話。
而柴榮回頭,去見了賀淳。
這回能夠成功把他二人綁架出來,柴榮雖有幫忙,但主要是賀淳出的力。賀憲經營那麽些年,也曾跟隨著高顯出生入死,手底下還是養了一幫肯效忠的人,這股力量就被賀淳接手了。
不過他以前是指揮千軍萬馬的將領,人人奉承的權相公子,如今卻只能做些打家劫舍的勾當,還得要脅親生妹子做事,未免也有些英雄氣短。只是被救父的心思鼓舞著,才強自支撐下去。
柴榮肯幫這個忙,自然有他自己的算計。
“人已劫到,我打算帶著歐陽康先走。”
“為什麽?”賀淳看了他一眼,“留著他,也好多個砝碼……莫非,你是想開溜?”
柴榮低眉一笑,“若怕,我就不會乾這些殺頭的買賣了。朝廷的局面你不是沒看到,一個嘉善郡馬的死活,根本沒人放在心上。他幾乎等同於棄子,把他送我,有什麽不好?你手上扣著卓日烈,想跟他合作,還是殺了他,都隨你。”
賀淳也不笨,當即敏銳的道,“你呢?不想再跟我們家合作了?”
柴榮看著他,目光冷淡,“賀大人已經不是從前的賀大人,你還要拿什麽跟我合作?”
賀淳抿了唇,半晌才道,“那再等等。起碼,等朝廷放了我爹再說。”
柴榮冷笑,轉身就走。
賀淳忍不住把他叫住,“你笑什麽?”
柴榮道,“你要是想不明白這個道理,那真是白做了賀大人的兒子。”
他毫不遲疑的走了,賀淳頹然坐下,心中卻不是不清楚。
爹已被定罪,他縱然救了出來,又有何用?
可賀家需要一個挑大梁的人,而他,明顯還不夠資格。想動用爹從前留下的人脈,前提是必須這個人還在。相信賀憲知道的機密事不少,只有他還活著,才能讓人顧忌,不敢不聽命於他。
可就算是這樣,把爹救出來了,他們又能上哪兒去?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難道將來,他們父子倆就要顛沛流離的過生活?
相對來說,跟卓日烈的合作,比殺了他更有價值。
可柴榮剛剛說得對,他如今,還有什麽能拿去跟人交換的東西?如果沒有,一旦他放了卓日烈,又憑什麽讓人供他驅策?
柴榮肯幫他,也不會是為了和賀家的舊交情。他應該是有所圖謀,可他抓了歐陽康到底要幹什麽?
賀淳想不通。
更加無比心煩。從前他隻覺得自己還算聰明機智,也是個人物,可是現在,他才知道,自己比起父親,差得有多遠。
如果不是被那幫子貪得無厭的親戚連累,又或者說,不是出於父親的私心,他應該是個很好的丞相,他們一家如今也該過著讓人羨慕的生活。
可是這一切,全都毀了。
他忽地在想,或許那天,他要是按著妹妹所說,拿了錢財遠遠離開,只怕日子也沒這麽難過。
可是如今,已經騎上虎背,就不得不把這場戲唱到完結。
賀淳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開始思考要怎麽辦。
破園裡,胖白薯終於發現有點不妥。
“你在找什麽?”看兒子爬來爬去,不得安生,念福很疑惑。
小薯仔坐起來,看了看她,然後爬到床邊,扶著床腿,晃晃悠悠的站起來,一把揪出放在外面的那隻枕頭,然後又一屁股坐下,拍著那隻他爹用的枕頭,衝念福大聲嚷嚷。
念福目光有點複雜。
“你爹出門辦事去了,要幾天才能回來。”
小薯仔皺著眉頭,好象有點聽不懂,嫌棄把那隻枕頭扔開,可想想卻又爬去撿回來,依舊把它擺了回去,然後爬去拿自己出門的小帽子。
念福把忙碌的兒子抓了回來,“咱們不能去找他,得等他自己回來。就跟你杜爺爺一樣,他辦完事,就會回來的。”
小薯仔不解的看著她,孩子那天真清亮的眼神卻看得念福心尖一疼。不禁摟住兒子,不知是對他,還是對自己鼓勁。
“相信你爹,他一定會回來的。”
*
薯爹:有人說,小盆友不能吃糖。我錯了,以後再不買了。
白薯:表醬紫啦,大家關系這麽好。你還指望我去替你報仇不?
薯爹:你爹還活著,你歇著吧。
白薯:給個機會嘛,我保證很凶殘的。
薯爹:……rs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