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念福家推出的新鮮蘑菇讓賓客在這寒冬臘月裡得到十足驚喜,但當看到經過改良的沙拉醬時,卻讓吳勉感慨萬分。
人離鄉賤,物離鄉貴,就算他來到京城也算是件好事,可再度看到曾在家鄉吃過的美味,到底還是勾起了一番思鄉之情,連眼圈都有些微紅了。
蘇澄見此,讓歐陽康趕緊把手帕借來。
借手帕做什麽?難道是給吳先生擦眼淚?
倒是旁邊,吳勉名下的新兒子,吳其睿低聲道,“世兄快去拿紙筆來!”
歐陽康雖然莫名其妙,但還是照做了。他這新居設置得很好,幾乎每個房間裡都備有紙筆書案,以備客人一時來了興致要潑墨揮毫。
可吳勉自己不動手,卻是即興高聲吟起詩來。
要說高士吟詩都是風雅之事,可這風雅之事都是要有一定音韻,可吳勉沒有半點卡在那個音韻上。簡單來說,這位五音不全。
歐陽康總算懂了蘇大先生要手帕幹什麽了?不是借人擦眼淚,是塞耳朵!
忍受著那魔音貫耳,硬著頭皮把那首詩記下,倒是一篇絕妙好詞。
蘇澄此時才把耳朵放開,重新依著音韻再次誦讀一遍,不考慮這位仁兄的毒舌與平素為人,那便是賞心悅目,如聞天籟。
一時眾人聽得癡了,紛紛鼓掌,蘇澄得意之極,吳勉卻未免有些不快,“每回總是這樣搶人風頭。你好意思麽?不就仗著副好皮囊,嘩眾取寵。”
蘇澄皮厚,反得瑟道,“那人家就是長得帥,怎麽辦?”
吳勉怒了,把歐陽康一拽,低聲道,“知道你這先生是怎麽把小杜勾到手的嗎?他當年混得那個窮酸樣兒,到京城只剩下不到兩個銅板,破衣爛衫。跟個乞丐似的。上了杜家酒坊。他還要意思要了兩壇子酒,喝一碗,倒一碗去洗他那個破腳丫子!”
“姓吳的,你別亂說我壞話!”
別打岔呀。歐陽大少聽得正到關鍵時刻。卻又不好意思追問。
幸好吳勉接著道。“等到兩壇酒全都空了,他的腳丫子是洗乾淨了,可人也倒地人事不省了。然後就賴在小杜酒坊不肯走了。”
歐陽康忍笑,倒是明白他這位先生的想法。反正付不起酒錢,索性就連飯錢住宿錢一起賴上唄。只不過虧得杜川好脾氣,要是遇到他家念福,遇到這種賴帳的,不把人扔到河裡喂王八才怪!
只是蘇澄冷笑兩聲,也要抓著吳其睿來揭吳勉的老底。可吳其睿卻不比歐陽康,搖頭表示不敢聽。
他不是吳勉的親生子,而是上回吳勉受族裡委派去奔喪,死在任上的吳勉族弟之子。
吳其睿的親爹短命走了,遺下了一妻兩妾還有兩男一女三個孩子。妾室並未生養,都好打發。而當吳勉千裡迢迢把弟妹子侄帶回來時,族裡長輩們卻讓他娶了這位弟妹,並照顧三個年幼失怙的孩子。
吳勉這才知道,原來從一開始讓他去奔喪,族裡的長老們就給他下了一個套。不過於情於理來說,他還真沒辦法反駁。
因為各個宗族都是這樣,為了保證自家財產不流失,血脈得到最好的照顧,並不講究那些從一而終,守節到死之事,多有將亡人之妻嫁與同族兄弟的。
不過這一路相處,吳勉雖談不上對那位弟妹有多麽喜歡,卻也知道對方是個明白事理,賢惠良善的女人。加上那三個孩子也不難相處,跟他也算投緣,如果沒個父親,也真是怪可憐的。所以瀟灑了四十年的吳勉雖有些不情願,卻還是當起了三個便宜孩子的爹,並拖著這一大家子上了京城。
吳其睿是三個孩子中的老大,今年已經十四了,算是半個大人了,所以懂事的知道不管吳勉再怎麽照顧他們,心裡也要有三分敬畏,不能越過那條線。
蘇澄瞧他乖巧,不免就瞪起歐陽康來,“瞧瞧人家多懂禮貌?哪象你呀,一聽到人家說你先生閑話,就把耳朵豎得比兔子還長了。”
歐陽康給說得滿臉通紅,杜川出來打抱不平了,在桌子底下狠踩了蘇澄一腳,“今天擺酒請客的好日子,你罵孩子做甚麽?阿康你別理他,你師父就是這樣,喝多了酒就管不住嘴巴。趕緊吃點東西吧!”
給蘇澄面前塞了一隻豆腐鮮蔬盒,他老實了。不過打開盒子瞧瞧,卻又委委屈屈道,“我也要那個什麽醬的。”
歐陽康趕緊給老師換了一個,並體貼的拌好,讓蘇澄滿意的享用起來,師徒倆的小小的風波才算化解。
只是忽地有門人匆匆趕至,“大少爺,有客來了!”
歐陽康吃了一驚,不會又是歐陽錦要來找茬吧?可他已經跟家裡打過招呼了,難道歐陽錦還要來自討沒趣?
迎出大門外,來的不是歐陽錦,卻是北市那幫之前整得念福差點關門的十七家酒樓老板們。
帶著夥計,敲鑼打鼓,披紅掛彩的送來了整隻的燒豬燒雞燒魚並大壇燒酒,用鄉人最隆重的祝賀方式來到了破園門口。
歐陽康見此,趕緊使人把念福叫了出來。雖然這些時,已經有夥計在念福的祝家食鋪裡開始幫忙,但合作事宜都是歐陽康在出頭露面,他們這些幕後老板還是第一次正式集體來見過念福。
瞧見這個年紀輕輕的小姐兒,一幫子年歲足以做她爺爺爹爹的掌櫃東家們俱是慚愧不已,彎腰致歉道,“上回我們做出那樣不顧道義之事,卻蒙姐兒不棄,反而願意給我們一條活路,這實在是令我等羞愧難當。今日特來賠禮道歉,還望姐兒不要見怪。”
眼見十七人齊唰唰的給她鞠下躬去,念福趕緊把人扶住,“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眼下大家都在一處做事,往後我還要仰仗各位叔叔伯伯多幫幫我呢。”
“祝姐兒,你要再這麽說,可讓我們這些老臉更沒處擱了。”一個矮胖的中年男子站了出來,眼中含淚的羞愧道,“之前挑頭鬧事的就是我,給關進大牢時,我就在想,這輩子怕是出不去了。可沒曾想,最後卻是你去找人把我們幾個放了出來。這份大恩大德,別的我也不說了,總之只要你不嫌棄,我魏胖子將來就跟著你幹了!就算是給你當個小夥計,我也心甘情願。”
“魏老板這話可太言重了,您這樣能乾的人要是去做了小夥計,那我得請到什麽樣人才能做掌櫃的?”
念福一句俏皮話,把大家都逗得有些忍俊不禁。歐陽康忙又請他們進屋去坐,可這些老板們卻是不肯。
“本就是來道歉的,哪還好意思上你們家吃吃喝喝?要是真不見氣了,這些薄禮還請收下。如若將來看咱們合作得還不錯,到時肯賞臉喝我們一頓賠罪酒,那就是給面子了。”
看他們態度如此堅決,也實在留不住,收下大家的禮,把他們送出裡仁坊,念福再看歐陽康一眼,誠心誠意說了句,“謝謝。”
要不是歐陽康去遊說他們,化乾戈為玉帛,說真的,就算是她能借助平國公的勢力震懾住他們,或者借助公孫弘的武力恐嚇到他們,都沒有歐陽康這樣做來得效果更好。冤家宜解不宜結,有什麽比看到昔日的仇敵今日來這樣給自己長臉要強?
歐陽康卻有些不悅的嗔她一眼,低語,“你還要跟我客氣?”
說得也是。念福暗地裡望他吐舌一笑,“那你以後還要繼續努力哦。”
那還用你說!歐陽康瞥她一眼,卻忍不住有幾分洋洋自得。別看念福會做生意,可這個家到底還是要他來管理大事的。
至於念福已經在腦子裡考慮把他培養成全能,自己隻負責做個幕後oss,那就算是他再聰明也猜不出來了。
就算是那幫子老板們自覺羞慚的沒有踏進破園大門一步,就算是念福和歐陽康很低調的把禮物收了起來,並沒有送到東邊宴客廳去顯擺,可這樣大的事情誰又不知道呢?
就算歐陽康和念福重回大廳時什麽也沒提,仍有賓客主動讚起他們來,“別看人家年紀輕輕,可辦得事來著實厚道。給人家那樣陷害還願意去幫人家,這份胸懷就很值得欽佩了。”
“哪裡哪裡。他們還年輕呢,要是辦事周全, 哪裡會惹來這樣禍事?”整座園子,能坐在上首說這樣話的不做他想,非蘇大先生莫屬。
至於祝四霖,他為人低調,跟高老大夫宋思源他們另坐一屋,好吃好喝的自去樂呵了,才不愛在大庭廣眾之前湊這個熱鬧。反正自己的徒弟怎麽樣,他心裡知道就好。
可有人妒忌了。
吳勉從鼻子裡冷哼一聲,斜睨向那位得了便宜還賣乖的蘇大家長,“你也就剩挑人的眼光還不錯了!”
否則,現在就應該是他坐在首座,接受眾人的讚賞好不好?
虧,真是虧大發了!忿忿的再搶了一隻豆腐鮮蔬盒子來,多多的抹上沙拉醬。吳勉是打定了主意,不管那個姓蘇的怎麽冷嘲熱諷,他都要賴在破園不挪窩了。
酒足飯飽,本次宴會的重頭戲揭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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