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華仁一聽這話,冷汗登時就下來了。
原以為不過是件單純的木匠走失之事,雖有些棘手,但只要將那伶牙俐齒的鄭牙儈找來,應是就能處理得妥當,卻不料到頭來,竟是一樁家務!
這種事向來最難處理了,連清官還斷不了呢,他只是個讀書人,一個趕鴨子上架的新掌櫃而已,如何應付得來?
成勇見丁氏和唐冬雁跑來,也是吃了一驚,再聽見周芸兒這樣說,便更是嘴都閉不上了,也低低道:“你看準了,沒出錯?這……不能啊,弟妹不常來新房附近轉悠也還罷了,鬱槐兄弟卻是時不時就要去看看的,他怎麽從來都不曾告訴我?”
周芸兒咬了咬嘴唇:“夏天裡,他們三口在鬱槐哥家住了一段兒,後來鬧翻了……”
她本來還想說,這一家三口是被她師傅生生轟出去的,她師傅好英勇,當時差點就使棍子打人,還未及出口,就被丁氏瞪了一眼,立刻一個字也吐不出,膽戰心驚地躲到文華仁身後。
文秀才滿心裡都是無奈,定了定神,扯出個笑容來對丁氏道:“這位嬸子,你……”
丁氏朝他打量一眼,將嘴角一扁,眼眶就紅了。
“這位小兄弟,我那外甥媳婦小麥在嗎?”語氣又軟又糯,透著一股子弱伶伶的味道。
成勇站在一旁,立時就打了個冷戰。
話說,這嬸子是唱哪出啊?剛才在新房那裡,又是跳腳又是指著鼻子地罵人,氣焰盛得很,怎地一來了稻香園,就換了別張面孔,活像個受了氣的小媳婦一般?
他再想不到,這丁氏是曾在花小麥那裡吃過虧的,深知她不會任憑搓揉。更加對孟老娘心存忌憚——之前在新房工地上,當然怎麽鬧騰都行,來了稻香園,怎能還由著性子行事?
文華仁不曉得個中關節。見丁氏好聲好氣地說話,就以為她是個和柔的性子,當下松了一口氣,衝她笑笑:“我們東家進村裡去了,將將才走了片刻,一時半會兒只怕不會回來。嬸子你有事不妨同我說,我替你轉告。”
“那……你們東家的婆婆也不在?”丁氏眼珠兒轉了兩轉問道。
“唔,大娘也和我們東家一塊兒進村了。”文華仁不假思索地搖了搖頭。
既然兩個人都不在的話……
丁氏不知何故,居然在心中偷偷松了一口氣,瞧見藏在文華仁身後的周芸兒。忙就伸手來拉她,口中一疊聲道:“小妹子是小麥的徒弟吧,你不記得我了?咱們見過呀!我是你師傅的舅媽,前陣子我住在孟家,天天都瞧見你來跟著她學廚……好個伶俐的姑娘。瞧著就招人喜歡,在家爹媽一定很疼愛吧?可……”
她伸過另一隻手將唐冬雁拽到跟前,抽噎著道:“你看我們家二丫頭,同你差不多年紀,如今保不齊,就要成了沒爹的人啦!”
唐冬雁眼眶一紅,低了頭在喉嚨裡嗚咽。
丁氏說這話。原本只是想拿周芸兒做由頭,將自己滿腔委屈哭訴出來,卻不想正正戳中了周芸兒心頭的傷疤。
甚麽爹娘疼愛……就她爹那個動輒就要打人出氣的醉鬼,何曾將閨女放在心上?
想到這裡,周芸兒便是一陣傷心,掙脫丁氏的手。不接她的話茬,朝後躲了躲。
丁氏見她不吃這套,就覺有點尷尬,訕訕地收回手,重新轉向文秀才。
“這小妹子知道。早幾個月前,我家與你們東家生了點口角,鬧得不歡而散。過後我們當家的心中一直過不去,打算來賠個不是吧,又抹不開面子。得知鬱槐家裡要蓋新房,他高興得什麽似的,滿嘴裡直說這一回自己能派上用場了,就跟了那一隊工匠,跑去新房那裡攬下木匠活,每日裡起早貪黑,隻一門心思地要將那房子修得漂漂亮亮。可誰成想,這人說不見就不見了?若不是一塊兒做活兒的匠人來報信兒,我們如今還蒙在鼓裡呀,你說這……”
說著便很不講究地往地下一蹲,埋著頭再度抽噎起來。
“眼看就要進臘月,快過年了,旁人家誰不求個團團圓圓?偏生在這時候……要是有什麽三長兩短,剩下我們孤兒寡母可怎麽活?”
文華仁是個本本分分的書生,從沒見過這等陣仗,心中委實有些發怵。
他很知道這種場面自己控制不了,於是一面嗯嗯啊啊地敷衍,一面小心翼翼退進大堂裡,衝春喜臘梅和慶有等幾人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們將丁氏母女攔住,別讓她二人輕易進門,自己轉身就往後院去。
丁氏蹲在地上,被人圍了個水泄不通,一時還沒發現他的舉動,周芸兒卻是個眼尖的,趕忙跟了過去,急吼吼道:“文大哥,你別去叫我師傅,她和大娘兩個可討厭這家人了,不想跟他們摻和的,仔細再氣壞了她!”
文華仁也顧不上和她多說,隻滿口答應“我理會得”,從後門繞進園子裡,自另一道門一溜煙地奔進村子裡,先跑去新房的工地上,找到那一隊工匠當中管事牽頭的那個,才算弄清了事情的始末。
原來,這隊匠人乾活兒時是有規矩的,每日裡一塊兒上工,晚上也並不回家,就睡在工棚之中,省得隔天起來,還要費工夫湊齊人手。
唐茂林自打混進了這夥匠人中間,就始終給人老實沉默的印象,平常話不多,做事很賣力,卻仿佛並不喜與人往來,其他工匠們,可謂是對他知之甚少。
孟家開始蓋新房以來,唐茂林沒有出過半點岔子,唯獨四五天之前的早晨,大夥兒正要出門,他卻忽然說要去茅房,讓眾人先走,自己隨後就到。
這一去,就再沒有出現過。
誰都不知道他究竟去了哪兒,管事的工匠一開始還沒把這事兒放在心上,隻猜逢著他多半是躲起來偷懶,可過了好幾日。仍不見唐茂林的蹤影,他就難免有些發慌,今日一來,就把這事兒告訴了成勇。
這之後發生的事。就不必再多說了。
文華仁聽得腦袋直發疼,匆匆謝過他,馬不停蹄地跑去找鄭牙儈,然後又半點不敢怠慢地一徑衝去了芙澤縣城。
其實稻香園人手足夠,這幾件事,他完全可以安排慶有、吉祥他們分頭行動。可他也是一時急糊塗了,腦袋轉不過彎,隻管自己沒命地瞎跑。讀書人原本就沒什麽體力,待得他將孟鬱槐從連順鏢局叫回來,已是累得氣都搗不順了。渾身濕的像是從水塘子裡撈上來的一樣,一屁股坐在地下,動彈不得。
……
稻香園裡鬧騰得不可開交,那一頭,花小麥和孟老娘卻是全然不知。優哉遊哉地在村裡逛了一個多時辰,買了許多平日不常見的吃食和小玩意。
孟老娘性子急,當下便要回家去將東西歸置好,花小麥於是就一個人先往鋪子上去。經過新房工地時,見那裡冷冷清清,心裡還覺得奇怪,回到飯館門口。見春喜和臘梅坐在門前石階上,頭碰頭地咭咭噥噥,便笑呵呵地迎了上去。
她這一出現,春喜和臘梅立馬住了口,扯出個笑容來:“喲,回來了。怎地去了這麽久,都買了些什麽好東西?”
“村裡來了好多外地的小販,賣什麽的都有,可熱鬧了,兩位嫂子得了空也該去轉轉。”花小麥笑著應了一聲。一徑進了大堂,在桌邊坐下了,順手倒了杯熱水,隨口道,“我不過一會兒沒在,鋪子上應該沒出岔子吧?”
周芸兒束手束腳地立在櫃台附近,原本就膽子小,又不會撒謊,聽到這話,心裡猛然一驚,臉也不自覺地紅了。
花小麥卻還不曾注意到她的異樣,隻管吩咐道:“我忘了提醒你們一句,喬記紙扎鋪子的團年飯,仍然依著往年的規矩,是在自家院子裡來辦,咱們只需要把菜肴做好打發人送去就行,不用在園子裡擺宴;除了連順鏢局以外,其余的商家多半都是想趁著這團年飯的機會,攀攀關系拉拉交情,筵席上除了自己人,還有許多他們特意請的貴客,咱們得辦得漂亮點,不可抹了人家的面子,還有……”
她說到這裡突然停下了,因為終於發現周芸兒有點不對勁。
“你怎麽了?”她將眉頭一皺,“臉怎麽那麽紅?是不是……文秀才欺負你來著?謔,才來了鋪子上沒幾天,膽兒就越發肥了啊,看我幫你收拾他——我說他人呢?”
“沒……沒欺負我。”周芸兒連忙使勁搖頭,“文大哥出去辦點事,我估摸著很快就回來了,師傅你……”
她越是瑟縮膽怯,花小麥心中的疑惑就越重, 乾脆從椅子裡站起來,蹬蹬蹬走到她面前,一挑眉:“文秀才出去辦什麽事?”
“我也不大清楚……”春喜給唬得朝後一躲,“剛才我一直在廚房來著,師傅要不你問問春喜嫂子和臘梅嫂子……”
花小麥轉頭看看已經匆匆往這邊趕來的春喜臘梅,不依不饒道:“我不問她們,就問你。文秀才到底去辦什麽事了?我不在鋪子上的時候,究竟發生何事?”
周芸兒都要哭了,手指使勁扳著櫃台的邊角,吭吭哧哧好一會兒,張了張嘴:“其實也沒什麽,就是……”
“這事你不必管。”不等她把話說完,身後傳來孟鬱槐的聲音。花小麥回過頭,就見他站在大堂門口,身後還跟著氣喘籲籲的文華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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