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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知縣在芙澤縣這地界已做官三年有余,的確到了離任的時候,這消息來得並不奇怪,但思及連順鏢局與他的良好關系,花小麥仍難免有些顧慮,腳下停了停,抬眼去看孟鬱槐。
孟某人卻是一臉萬年不變的平靜,淡淡道:“正式的調任文書還未送達,但陶知縣在京中有不少朋友,已是將消息傳了來,這事不離十。若無意外,待明年開了春,他便要去往祿州任同知,官升半級,算是升遷,於他也是一件喜事。”
“那……”
花小麥躊躇半晌,皺著眉頭道:“我記得你曾跟我說過,鏢局這行當雖不能太過倚靠官府,卻也是離不得的,因為很多時候有官府在背後撐著才好辦事。陶知縣在咱們芙澤縣三年,你們鏢局與他處得不錯,如今他這一走,來了新的知縣,你們豈不又要從頭再來?”
“那又如何?”
孟鬱槐笑著將懷裡的鐵錘往上顛了顛:“連順鏢局開了近二十年,經歷的知縣總有七八任,這於我們而言是常事,難不成走了一任,我們就連買賣都做不下去?我曉得你擔憂些甚麽,莫要瞎想,總之柯叔能辦成的事,我自然也會盡力做得妥妥當當,你隻管安心,嗯?”
花小麥素來曉得他是個穩當人,見他成竹在胸,便也將一顆心擱到實處,抿唇笑著點點頭,又道:“那麽,你同我說這個,是不是打算在稻香園裡擺宴替陶知縣賀升遷兼踐行?”
孟鬱槐思索一陣,緩緩搖頭:“這個不急,等文書送到,塵埃落定之後再來辦這事也不嫌晚。我不過是想提醒你一句,你也該尋個適當時候,請他夫人來稻香園裡坐坐——咱家這園子能開起來,怎麽說也有他夫人一份功勞。如今再過小半年他們便要離了芙澤縣,多多少少,咱們也該有所表示才是。”
“我理會得,你當我真是個呆子啊?”
花小麥趁著四下無人。挽了挽他胳膊,又飛快地松開了:“放心,我自然曉得安排。”
兩人默默朝前行了一段路,孟鬱槐便轉頭盯著花小麥的胳膊瞧了瞧:“對了,我倒忘了問你,你這手可有大礙?原打算從省城回來就領你去瞧大夫,誰想竟給丟到了腳後跟,你也沒嚷嚷疼,如今究竟是怎麽樣?”
“好了,早不疼了!”
花小麥抬起胳膊在他面前晃了兩晃。嘿嘿一笑:“本就沒傷著筋骨,
只是用得太過有些勞損而已,咱們在省城玩了兩天,踏踏實實放松了一回,我便已無甚感覺——喏。昨兒我不是還在鋪子上忙活了一天嗎?若是還疼,我哪裡能撐得住?”
“這倒罷了。”孟鬱槐應一聲,不忘半真半假瞪她一眼,“只是無論如何,你也該把細些。橫豎今日是已來了城裡,你怎地就不知去尋個大夫替你診斷診斷?你……”
“啊呀好囉嗦!”花小麥使勁擺了擺手,打斷他的話。“你怎麽還絮叨個沒完?我與你說正事呢!七月二十那日,你可得空?”
“七月二十?應是……沒甚特別事,你要幹嘛?”孟某人唇角忍不住朝上勾了勾。
“你莫問那麽多,總之你記得,別把重要事安排在那天就行。我也不佔用你辦正事的時候,你隻消下晌早點回村。直奔稻香園,別的事,就不用你管了。”
撂下這句話,她便一徑奔到前頭去,將孟鬱槐和鐵錘兩個遠遠丟在後邊兒。
“姨丈……”
小鐵錘會說的話不多。插不上嘴,早就閑得無聊,這會子含含糊糊叫了孟鬱槐一聲,伸出胖乎乎的小胳膊,用力往前指了指:“回家、回家去!”
“行。”孟鬱槐瞟了前面的花小麥一眼,低頭衝他和藹一笑,“咱們回去和弟弟玩,好不好?”
話畢,抱著他緊走兩步,趕上前去。
……
接下來幾日,孟家倒是好好兒忙活了一陣。
地裡的番椒收了,照舊將大半運去兩間鋪,自家留下小部分做種,剩下的那些,則照例拿出來賣。
如今的稻香園在桐安府也算名聲響亮,許多人都曉得這間食肆出名的是以番椒入菜,那一股辛辣滋味,濃烈而又過癮,使人嘗過了便忘不了。別的食肆有心效仿,卻無奈眼下這年頭,番椒委實不好買,百般打聽之下聞知火刀村裡有不少人家都種這個,便紛紛趕了來,買種的有之,運回去做菜的也有之,一來二去,不僅是姓孟的一家,幾乎全村的番椒都順順當當賣了個精光。
花小麥與孟鬱槐兩個並不靠番椒這東西維持生計,卻也替大夥兒覺得高興,特地讓春喜提醒眾人別忘了自家留些種。忙活完了這一頭,兩口子便又將鄭牙儈喚了來,與他商量買地的事。
農閑時,那鄭牙儈手頭還真存了不少良田,大喇喇倒有幾十畝。孟鬱槐隨著他去看了兩回,最終將村子南邊的田買下三十畝,水田旱田各佔一半,早早地雇定人手,預備九十月份,就將冬小麥先種一茬,來年開了春兒,再種一茬早稻。
忙忙叨叨,倏忽便是七月二十了。
花小麥盼這日已盼了許久,幾天便與孟老娘招呼過,這日是要在稻香園裡忙一整天的,清晨起身,喂飽了小核桃,便慌慌張張往鋪子上去。
廚房裡有不少她存了一年的珍藏,大都是壇壇罐罐的物事,她也不要人幫忙,一股兒腦地全搬去後頭園子裡。
七月裡田間風光好,有不少食客大上午便攜家帶口地跑來賞景,孩子的歡叫聲,大人的交談聲互相交雜,動靜著實不小,她卻好似壓根兒聽不著,尋一處僻靜地方,悶著頭搗鼓她那些個玩意兒,躲在園子裡一整個上午沒露頭。
因花小麥早幾日之前便與文華仁等人說好,今日隻做半天買賣,過了晌午,鋪子裡便漸漸安靜下來。也是這時候,她才將東西又挪進了廚房中,在裡頭切切剁剁,忙得不亦樂乎。
汪展瑞和譚師傅他們樂得輕松半日,在鋪子上吃完了飯,便各自回去歇息。周芸兒是長期住在稻香園裡的,收拾好外賣攤子,又張羅好珍味園的飯食,之後卻無處可去,轉身見春喜臘梅兩個擠眉弄眼地對著園子裡指指戳戳,低頭想想,便也湊了上去。
“兩位嫂子,你們怎地還不回家?”她順著兩人手指的方向張了張,莫名道,“我師傅不是說,今兒下午就不做買賣了嗎?我看見汪師傅他們都走了……”
“哎呀急什麽?”
臘梅正忙著與春喜小聲說大聲笑,被她這麽一打擾,便有點不耐煩,揮揮手道:“左右今兒一下午都沒事,晚點回家又有甚緊要,你不也還沒走嗎?哦——你沒地方去,是吧?沒關系呀,去給你家文大哥收拾收拾屋子,他寫字,你就在旁邊兒給他磨墨,不是也挺好?”
“臘梅嫂子!”周芸兒登時臊了個大紅臉。
自打她和文秀才的事落了定,這鋪子上的人便見天兒拿他兩個打趣,尤其這兩位嫂子,也不知是不是嫁了人生過孩子,甚麽都用不著顧忌了,更是什麽話都敢往外吐,一說起來便沒個完。
偏生那文秀才,對此好似不怎麽在意,每每聽見了,也不過嘿嘿笑兩聲便罷。周芸兒給眾人笑話得渾身不自在,跑去跟花小麥告了兩回狀,卻不想她那師傅也是不管事的,不但不幫著她,反而夥同春喜臘梅一塊兒編排她,鬧得她怒也不是笑也不是,最後只能往廚房裡躲。
“幹嘛?我這是為你好,幫你出主意,你還不樂意了?”
臘梅含笑瞟她一眼:“本來嚜,你師傅在園子裡忙成那樣,擺明了今兒咱們這鋪子是要派上大用場的,你留下來豈不礙事?那你要不願意聽我們說你,也成,要不……你跟我們一塊兒進去瞧瞧,你師傅在幹嘛?”
“這……不好吧?”周芸兒略有點遲疑,“她是東家,在鋪子上做什麽都行,我們哪裡管得了?”
“誰讓你管了?不過是拉著你一塊兒看個熱鬧而已!你乖乖地隨了我們去,過會子我便領你回家,晚飯也在我家吃,好不好?要不然,我們可不管你啦!”
春喜也在旁幫了句腔。
周芸兒左右無法,又被她兩個攥住了胳膊,隻得一步三回頭地跟在她二人後頭蹭進園子裡,四處繞了一大圈,才在竹林的小廚房裡覓到花小麥的蹤跡。
其時, 花小麥正背對著三人,專心致志在灶台前忙碌,將一壇子不知什麽水倒進大鍋裡,又把一整塊五花肉也丟了進去。
另一口鍋中同樣冒著熱氣,站在遠處看不清裡面是什麽,隻隱約能嗅到一股豆子的香味。
“師傅在做菜?”周芸兒湊到春喜耳邊,疑惑地小聲道。
“可不是?”春喜噗嗤一笑,“今兒晚上,有人要享福了。”
……
孟鬱槐記得與花小麥有約,這日便將所有重要事都排開,下晌不過未時末刻便離了連順鏢局,一路快馬回到火刀村。
他這也算過家門而不入,徑直從自家門前經過,直奔稻香園,在大門口猛然刹住了腳。
天還未黑,飯館中卻已點上了燈火,從大堂一直亮到二樓,裡面卻是空蕩又寂靜,一個人影也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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