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鬱槐將將自鏢局歸來,行得一身熱汗,急著打水來洗臉,對於花小麥在說什麽,原本不甚在意。剛要習慣性地“唔”一聲應下,忽然反應過來,略一抬眼皮,就見那小媳婦正巴巴地衝他笑,唇角便是一勾。
“請他們吃頓飯自是該當,頭先兒回來的路上,我也曾琢磨來著。不過……這話從你嘴裡說出來,怎麽就讓人覺得你是另有所圖?”
他似笑非笑地瞟她一眼:“打著感謝大夥兒仗義相助的名號,說白了還是手癢想上灶,我猜得可對?”
“你別冤枉好人!”花小麥理直氣壯地一昂頭,“我想你所想,凡事替你考慮在頭裡,你不謝我一聲兒也就算了,居然還好心當成驢肝肺!你倒說說,這芙澤縣所有的廚子,有一位算一位,除了我之外,你還能用誰,你看得上誰?嘁,你既如此說,那這飯我還不做了呢,你另請高明吧你!”佯裝惱了,抽身就走。
孟老娘此時正在廚房燒飯,孟某人忖度著她應是片刻間不會出來,便將花小麥一拉,輕輕松松帶到面前,低聲笑道:“我沒說不讓你做,隻你想想,娘會答應嗎?到時候又換來她一通絮叨,豈不多事?”
“這就不用你管了。”花小麥偷偷一翻眼皮,心道你是親兒子嗎?哪有這樣編排自己娘的,一面笑嘻嘻道,“你也別把娘想得那麽不通情理,你回來之前,我就預先和她商量來著,她應承了到時候會幫我,至於切菜剔骨那些事兒,就讓芸兒替我張羅。這客咱們也不必在家請,小飯館兒那邊的竹林不是已經攏好了嗎?怎麽說咱們也得先享受享受,到時候就把大家一塊兒請過去,那林子裡又幽靜。又涼快,肯定比自家院子裡強啊。”
“行。”孟鬱槐原本就只是逗她,見她說得已有了主意,又已得了孟老娘同意,低頭琢磨一下。覺得那竹林也確實是個好地方。於是便也不再多言,點頭應了,抬腳便去水缸舀水。
花小麥卻是沒打算就這麽放過他。緊緊跟上去,順手撈了水瓢給他,咬一下嘴唇:“對了,你今日去見了陶知縣,他那怒火可已經消了?還有柯叔,昨日我看他那模樣,簡直是又急又氣,今天指定是沒給你好果子吃吧?”
有句話,她實在是不想說出來。
這幾個月。因柯震武將鏢局的大小事務都丟給了孟鬱槐打理,平日裡很少出現,她攏共也沒與他見過幾面。昨天在鏢局裡冷不丁一瞧,倒覺得他看起來真的老了不少,且人也瘦得厲害。
她是不懂醫,不曉得柯震武那病究竟是怎麽樣。但比剛剛相識那會兒形容委頓不少,卻是不爭的事實。
那老者平日裡對他們兩口子諸多關懷照拂,如今不過大半年的光景,便成了這副情狀,換了誰。心中也只會不好受吧?
孟鬱槐卻不知她心中所想,隻管舀了水,腦袋往水盆子裡一埋,胡亂搓了兩把,再嘩啦一抬頭,甩得水花四濺。
“你可別提,今兒我算是在鏢局裡大丟了一回人。”他接過帕子去擦臉,啼笑皆非道,“柯叔提了根盤花棍,竟滿院追著我跑,說是要揍我。鏢局最近不太平,人人都繃著弦兒,好容易那庫丁被擄的事情了了,大夥兒總算松快些,全站在院子裡看笑話——那老頭,當真一點面子也不給我留。”
“你就好好站著讓他打兩下怎麽了?橫豎他又不會下重手!”花小麥皺一下眉,語氣裡帶了點埋怨之意,“你年輕力壯,即便是他身體康健時,也未必能追上你,更何況他現在又……你不說讓著他點兒,反而還躲!”
孟鬱槐曉得她的意思,將那濕淋淋的手往她臉上一抹,軟聲道:“你莫擔心,我是想著,柯叔現下若不來鏢局,就總是在家中歇息,稍微活動一下筋骨,或許對他有些好處也未可知,又怎會不知輕重?”
說著又輕歎一聲:“他雖不曾明說,但我觀他那意思,往後來鏢局的次數,只怕會越來越少,我理當替他多擔著些才是。不過如此一來,我在家的時間就必然不會多,你……”
“總之我不會因為這個跟你找茬就是了。”花小麥抬頭睨他一眼,想了想,“青平縣的吳老爺給咱們送來一簍子仙胎魚,數量不少。那魚滋味清香,在咱們芙澤縣輕易是吃不到的,你明日去鏢局時順便給柯叔帶去一些,剩下的拿來請客也盡夠了。”
見他應下,她便又道:“陶知縣那頭,又怎麽樣?”
孟鬱槐領著她在一片紅彤彤的番椒串下坐了,淡淡道:“這回庫丁被擄,說起來錯處不在我們鏢局,卻總歸脫不開乾系,剛出事時我與柯叔去見他,便被他大發作了一通,話裡話外極為不滿。需知開鏢局,與官府打好關系是必不可少的一環,此事若解決得不妥,往後連順鏢局絕對沒好果子吃。幸虧那夥賊人是我們尋到的,在陶知縣面前也算是個補救,他那怒火消了,我們也算能松一口氣。”
說到底,誰讓他們吃的就是這碗飯?論起來鏢師們個個兒身懷無疑,是招惹不得的,卻偏偏做的是和氣生財的營生。那起剪徑的賊人,只要沒欺到頭上來,就得稱兄道弟,在官家面前,更是要盡心敷衍,其實……也挺無奈。
“嗯。”花小麥點了點頭,“誰讓他是官兒?在他面前,怎麽都得賠著小心,只要他是個肯講理的,那就好說。”
孟鬱槐沒說什麽,隻一笑,聽見孟老娘在廚房大聲吆喝著開飯,便站起身,將桌子搬到院子當間兒。
……
那仙胎魚不禁放,這請客的事兒得立刻辦起來才好。當晚孟鬱槐便去各家走了一遭,請孫大聖、景泰和等人明日中午去小飯館兒的竹林裡吃飯,他自己也預備著早上去鏢局裡瞧一眼,若無事,就立刻快快歸來。
翌日午時將至,花小麥果然和孟老娘在竹林裡忙活起來。
考慮到這火刀村的人大抵都愛口味濃重之物,那仙胎魚,是用了裹上蒜蓉下鍋油炸的方式來烹飪,至於另一種較為清淡的吃法,花小麥則打算晚間單獨做給孟老娘和孟鬱槐嘗嘗。此外還預備了野兔、鵪鶉和各色山菌,也不計較,就在竹林裡砌一個簡易的石頭灶,備下兩口大鍋,不一會兒的工夫,便是熱氣騰騰,香味四溢。
景泰和與花二娘兩個是同孫大聖一塊兒來的,大夥兒平日裡熟稔得很,客套是一概沒有的,進了竹林就立時挽袖子幫忙;春喜和臘梅向來在小飯館兒乾活兒,難得當一回甩手掌櫃,也都興興頭頭。羅月嬌素日與花小麥好,百般纏著春喜,不依不饒地跟了來,自打入了竹林,便在花小麥和周芸兒身畔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竹林子從外頭看十分幽深靜謐,裡頭卻已是熱鬧得翻了天。
孟老娘張羅著,在林中擺了兩桌,吃酒的男人們坐在一處,女眷們則另據一桌,中間隻隔著一叢竹子,若要說話或遞遞拿拿都很便當。
大家都是在一個村子裡住了許久的,言語間不需顧忌,說話也用不著太講究。春喜和臘梅往日對孟老娘頗為忌憚,今兒也丟開了,陪她很吃了幾杯,話也多了起來。
這頓飯自正午,一直吃到了未時中,一乾人都有些意猶未盡。花小麥是有身子的人,賠久了就覺有些乏,花二娘也急著要回家去給小鐵錘喂奶,生怕耽誤了時候,與孟老娘一商量,便決定先行回村子南邊兒,那羅月嬌似是還想與花小麥嘮叨一陣,自告奮勇地陪著她一塊兒走。
三人出了小飯館兒的門,一路上不過說些閑話,少不得將秋裡便要出嫁的羅月嬌拎出來取笑一番。在村南的土路口分開,花二娘自回了景家老宅,花小麥則帶著羅月嬌徑直往孟家院子去。
“小麥姐你也莫要盡著笑話我,你那手廚藝是能操辦大席面的,我比不上你,我認了,可你的針線活兒又怎麽說?”
羅月嬌被那姐妹二人嘲笑了一路,臉上有點掛不住,耳根子紅成一片,撅著嘴道:“你也莫以為我不曉得,我嫂子回來都告訴我了,說你直到現在,連個小娃娃的兜兜都縫不好,這一點上,我總比你強吧?”
花小麥噗嗤一笑:“那又如何?我手笨這不假, 但我反正已經嫁了,我婆婆也沒拿這個挑我的理兒,最多不過嘮叨兩句而已,且我臉皮厚,不怕挨說,嘿嘿一笑就了事,可你呢?你……”
說到這裡忽然停住了,目光往土路邊上掃過去。
孟家院子對面一戶人家的庇蔭處,蹲著三個人。年紀大些的那一男一女瞧著像是兩口子,旁邊還有個十五六歲的姑娘,像是走累了,找了個陰涼地方歇腳。
三人腳邊大包小包堆放著不少物事,面帶幾許風霜之色,疲乏地半閉著眼睛,模樣不似本地人。
這火刀村裡甚少出現陌生面孔,花小麥便不由得盯著那三人多看了兩眼,這才轉過背去開門。
許是聽見鑰匙響,三人裡那個中年漢子,立刻睜開眼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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