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鬱槐也是覺得有點棘手,偏過頭去往村間小路上張了張,並未立刻作答。
他夫妻兩個白日裡甚少在家閑著,是以,村裡那些個想買番椒種,提前跑來討價還價的村民,便也絡繹不絕地往小飯館兒趕。連著三五日都是這樣,門檻都要踩塌,買賣也沒法兒好好做,惹得花小麥動輒冒火,就連他自己,饒是向來對村裡人和善,也有些煩不勝煩。
幾個月前番椒播種時,村裡尚有許多人頗不以為然,話裡話外地叫他“莫要甚麽都依著自家媳婦”,這會子還未到收獲之時,那起人卻突然態度大變,還能因為什麽?十有八九,不正是那柳太公鼓動攛掇的嗎?
這老頭,真是……
花小麥原本便不痛快,此刻見孟鬱槐不說話,就愈加憋悶,不輕不重在他胳膊上拍了一下,語帶埋怨道:“你倒是給個主意呀,難不成你真如那柳太公所言,素日與他投契,眼下抹不開面子,就打算依了他了?我可把話說在前頭,雖然你一向待我好,但這事你若胡亂做主,我真翻臉的!”
孟鬱槐哭笑不得,回身衝她無奈地搖搖頭:“你當我糊塗了?這不是還在琢磨嗎?”
“那你要想多久啊?!”花小麥使勁跺了跺腳,“咱們從不曾想過要賺那起黑心錢,可再怎麽說,也不能吃虧吧?我粗略算過,咱家那兩塊田,總共大約能產兩千多斤番椒,當中的一半是要留著自用的,剩下那些賣給大家夥兒,他們即便隻買個六七斤,拿回去曬乾之後把種子取出來,也足夠種一畝地。能花多少錢呀!明曉得這番椒是稀罕物,捏著錢都難買,卻偏生指望著從咱們這兒討便宜。這是什麽道理?”
“我曉得你心焦,但氣有何用?”孟鬱槐見她臉都紅了。便伸手安撫地拍拍她的背。
花小麥卻是意猶未盡,悻悻地又道:“若是真個沒錢,那也倒還罷了,可我聽臘梅嫂子說,那柳太公家中吃的茶葉都是一二百文一斤的,他短這兩個錢?我還沒打算賣那麽貴呢!一斤五十文而已,滿打滿算。咱不過賺個幾十吊罷了,家裡也並不等著使,可難道咱辛苦這麽久,為的就是給旁人做嫁衣裳?惹火了我。一顆都不賣與他們,看他們又能怎樣!”
她這兩日,也不知是不是天兒太熱的緣故,心頭燥得很,明知這樣抱怨個不休也是無益。且非常煩人,卻偏生管不住自己的嘴,胸中好似點了一把火,一路燒到嗓子眼兒,若不趕緊撒發出來。便會將自己燒個灰飛煙滅。
番椒即將收獲,這是喜事啊,卻為何竟如此糟心?
正說話間,偏巧孟老娘自家裡來了,眼梢隻一瞟,便察覺花小麥情緒不對頭,當下便把嘴皮子一掀,冷聲譏誚:“猴跳甚麽,有人踩了你尾巴了?也不瞧瞧時辰,晚飯做了嗎?我餓了。”
花小麥正怒氣騰騰,不耐煩應酬她,隨口回了一句:“哎呀娘,這會子您就別添亂了!橫豎不會讓您吃不上飯,麻煩您先進去歇會兒行不?”
“你怎麽說話呢?我是你婆婆,你這態度也不怕天打雷劈?”孟老娘登時不悅,一嗓子嚎了過來。
“您再多話,晚上便只有鹹菜疙瘩!”花小麥瞅她一眼,居然真的轉身衝著廚房高聲喊,“芸兒,芸兒!撈兩塊老鹹菜出來,我娘餓了!”
“你這死丫頭,你威脅我?”孟老娘如何忍得,順手抄起一根笤帚便要打她。
花小麥哪裡會發怵,伶伶俐俐往孟鬱槐身後一躲,隻伸出個腦袋來:“我就威脅您,怎麽了?有本事您別被我喂刁了嘴啊!”
婆媳倆誰都沒打算讓這誰,一吵起來便收不住,孟鬱槐被夾在中間,腦仁子都給她們嚷嚷得發疼。
他不過離家一個來月罷了,這二人怎地相處成這般光景?他是應該攔一下,抑或索性聽之任之?
往來幾個回合,孟老娘到底年紀大些,扯著喉嚨嚷嚷一通,體力就有點跟不上,隻得暫且偃旗息鼓,斜睨著花小麥沒好氣道:“你這究竟是同誰置氣,跟吃了炮仗似的?”
花小麥也有點口乾舌燥,溜進大堂斟茶,順手遞給她一碗:“不就是前幾日同您說過的那個事?這兩天是何情形您也瞧見了,成日裡沒個清淨,快煩死我了!”
那日與柳太公於田坎上“偶遇”之後,花小麥轉過背就將事情一五一十地說與孟老娘聽,當時她那婆母雖未曾表態,臉上卻不自覺地露出一絲陰惻惻的冷笑,顯然心中已有計較。
然而自那之後,柳太公卻再沒露面,孟老娘無用武之地,心中一直憋著一股勁兒,這會子聽見花小麥這樣說,竟有些迫不及待,一拍大腿道:“這點子小事,也值得你如此發愁?說來說去,也隻怨你們平常太好性兒!哼,甚麽交情往來,在我這兒都是個屁,這事兒除了硬著來沒別的法子,老娘就做出個樣板來給你們瞧瞧!”
……
自打孟鬱槐在鏢局開始掙錢,這近十年,孟老娘便一直處於無所事事的狀態。不用養家,也沒農田需要照應,每日裡除了與人吵嘴之外,大多數時間都閑得發慌。
眼下終於有了一樁事可做,她便登時覺得渾身都是力氣,隔日一大早,也不過隨便吃了點東西填肚子,然後立刻急吼吼地趕到村東,掇條長凳往門口一坐,橫眉立目,殺氣騰騰。
一整個上午,門前來來往往的人很多。若是自官道上下來的食客,她還能給人家一副好臉,把凳子挪挪,給人騰出條道兒來,但假使是從村裡跑來的熟人,一看就另有目的,那麽對不起,想要進入小飯館兒的大堂,著實比登天還難。
“什麽事?”孟老娘穩穩當當攔在大門口,拿眼睛將來人一瞟,冷聲冷氣道,“我兒不得空,兒媳婦也在廚房裡忙活,有事同我說——我能不能做主?你去打聽打聽,那孟家院子裡,還有我這當娘的做不得主的事兒?”
火刀村人人皆知這婦人不好惹,不等將來意說出,先就怯了,面上不得不堆出些笑容來,弓腰道:“是……為了那買番椒種的事呢。大娘您瞧,您家兩畝地,產了那許多番椒,自家哪裡用得完?我便想與鬱槐兄弟和小麥妹子商量商量,看能不能賣給我們一些。您曉得的,我們手頭也不寬裕……”
“哈!”不等來人把話說完,孟老娘便是一聲哂笑,見對方哆嗦了一下,就更是自得,翻了個老大白眼,“你手頭寬不寬裕,我上哪兒知道去?就算真沒錢,也不是我們孟家害的,你在我跟前哭甚麽窮?你沒瞧見?如今這小飯館兒正擴建呢,處處都得使錢,我們都恨不得一文錢掰成兩半兒花了,你還好意思同我討價還價?口口聲聲稱我兒子為‘兄弟’,敢情兒你就是這樣對你兄弟的?我還真開了眼了!”
其實她說這話的時候,臉上還帶著笑,卻不知怎的,竟比那發怒時還要使人驚懼。來人當場沒了抓拿,將手搖得風車也似,腰杆又垮下去兩分,賠笑道:“不是不是,大娘您誤會了,我……”
“誤會?老娘吃的鹽比你吃的飯還多,你打甚主意,以為我真瞧不出?我呸!”孟老娘再次打斷他的話,朝地下啐了一口,“我隻問你一句,你們個個兒都來討便宜,我家若真依了你,卻因此帶累得自己日子過不下去,你肯讓我一家三口每日到你屋裡蹭飯嗎?”
“就您家裡那情形,何至於到這地步?”來人給她逼出一腦門的汗,因是晚輩,又發作不得,唯有擠出一臉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你甭管至於不至於,你就應我一句,你肯嗎,啊?我問你肯不肯!”孟老娘卻沒打算這麽輕易就饒過他,一聲聲直問到那人臉上去。
來人節節敗退,最終落荒而逃,轉頭便又尋到花小麥面前,訴苦之余,少不得又將那事提了一遍。
這時候花小麥便有話說了,漾起一臉笑容,和顏悅色然而卻又是斬釘截鐵地道:“沒辦法呀,我與鬱槐都忙,騰不出手腳來,賣番椒的事,便隻得交給我婆婆全權做主。她那人性子剛硬,一旦定了心思,哪怕是鬱槐的話也聽不進去,又何況我?實在對不住,要不你回去再想想吧,若真打算買種,言語一聲就行,我給你留出來。”
孟老娘招數極多,無論軟的硬的,通通拿得出手,花小麥和孟鬱槐兩個只需配合就是,倒替自己省下不少工夫。很快,來討價還價的人便日漸減少, 終究是得了片刻消停。
不過,也只是片刻消停而已。
這年夏天日頭格外猛烈,再加之平日裡照料得經心,不過六月中,田裡的番椒便紅了個遍,終於到了成熟之時。
收獲,永遠是一件令人欣喜的事,而除了欣喜之外,一並到來的,還有那不肯善罷甘休的柳太公。
ps:
感謝風舞紫櫻少年的評價票,禾樹組合少年的粉紅票,若清20121215少年打賞的平安符~
推薦好友熱辣辣的新書:
書名:《香閨》
書號:3183885
作者:狐天八月
穿越女成製香傳人,人生的歷練這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