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酒樓裝潢得雅致,據孟鬱槐說,是專賣新奇菜色,然花小麥進去嘗過之後發現,菜的味道也不過中規中矩而已,並沒什麽出挑之處,倒是擺盤方面很有些見地。
一碟菜肴,顏色搭配得耀目,擺盤做得精致,便已足夠先聲奪人,再取個好聽的名兒,未及入口,就成功了大半,很得某些風雅之士的喜愛,至於滋味究竟如何,或許反而沒那麽重要。
這樣做似乎是有舍本逐末之嫌,但一道菜的好壞,色香味三者原本就是互相離不開的,在保證“味”的基礎上,再增加些許顏色,只會錦上添花。
美麗的東西,向來人人都喜歡。
花小麥將桌上那幾道菜的擺盤方式暗暗記下,思忖片刻,心裡就有了數,晚間同孟鬱槐回火刀村之時,又特意揀個食盒,再去了那酒樓一趟,讓廚子做了三兩樣包起來,預備帶回去給孟老娘也嘗個新鮮。
太過精致的菜色,呈在尋常食客面前也許是稍顯隆重了些,但置辦宴席時擺上那麽一兩道,卻相當討喜,得盡快學起來才好。
七月末,已入秋,那秋老虎卻仍舊厲害得很。
陽光烤得泥地乾裂火燙,若在日頭下站上一小會兒,腮上頸邊就會覺得無比灼熱,簡直像是被烙上了火印子一般。
孟家院子裡,紅亮的番椒給曬得散發一陣陣辛香,花小麥就躲在那一片陰影中,將周芸兒剛剛做好的一道“釀炸蛋”細細嘗了嘗。
煮熟的雞蛋破成兩半,挖去裡面的蛋黃。把斬成細茸的香蕈、蝦肉和蔥白填塞入內,再蘸上澄面落油鍋炸成金黃色。配五香炒鹽來吃,就是一道極好的香嘴小食。
“還行嗎?”周芸兒頗有些緊張地搓搓手,“這一回是嚴格按師傅說的來做,沒出一點差錯,味道還過得去吧?”
“唔。”花小麥將半個雞蛋塞進口中。說不出話,只能含含糊糊地點頭。
“倒是給兩句話啊,光點頭算什麽?”周芸兒哭笑不得地催促道。
“還不錯,只是那雞蛋煮得老了些,下一回估摸著蛋黃成了形就趕緊舀出來,否則影響口感,別的都還不錯。”花小麥唯有忙不迭地把口中物事吞下,認認真真地給了她一句評語。
“我自己也曉得。”周芸兒半點不見沮喪。十分認同地道,“原想早點把蛋舀出來的,只是拿不準時間,到底還是給耽擱了。沒事,明兒我再做一回,到時候師傅你再幫我嘗嘗。”
大半年的時間,花小麥幾乎是眼看著她一點點從一個羞澀膽怯的姑娘,變得漸漸開朗。雖然人前仍舊不大敢說話。但面上笑容多起來,卻是不爭的事實。
“你這樣的態度就對了。”她讚許地拍拍周芸兒的肩,“要當廚子。便怕不得麻煩,每道菜都要反覆試,總能做得令人滿意。”
周芸兒連連點頭答應,想了一回又道:“不過師傅,你這會子真不打算去瞧瞧咱那小飯館兒的魚塘如今是何模樣?”
上午時分,春喜和臘梅來了一趟。喜不滋滋地告訴花小麥,小飯館兒後頭那魚塘已竣工灌了水,從旁處挪來的荷花也栽了進去,還放了一批魚,被太陽光一照,瞧著委實喜人,當時便要拽著她去看。
魚塘終於建成,花小麥心中自然也是雀躍的,巴不得立刻便飛撲過去。
不過嘛……
待晚間某人回來之後,再同他一塊兒去瞧瞧,好像是個更好的選擇。
這點小心思,她當然不會說與周芸兒這未嫁的姑娘聽,只在面上露出一個高深莫測的笑容,抿唇道:“不急。我讓春喜嫂子跟匠人們打好招呼了,明日再同他們結算工錢,眼下日頭猛得很,我可不想在外頭走。”
“你不著急,我卻百般迫不及待想看看哩!”周芸兒很不甘願,嘟了嘟嘴,小聲道,“那師傅你明日要去村東的話,早晨便等著我,我陪你一起去。”
花小麥一臉平靜地笑著應了,然而轉頭傍晚孟鬱槐歸來,卻完全是換了另外一種情狀。
晚飯吃得極其潦草,是甜是苦也沒嘗出來,隻想著盡快把肚子填飽。幫孟老娘收拾了碗筷,她立刻便扯住孟鬱槐的胳膊往院門外拖,行至門口,沒忘記回頭問一句:“娘,要不您也跟我們去轉轉?”
語氣是完全不誠懇的,表情也是毫無誠意的,對此,孟老娘的反應是,給了她一記白眼,以及從牙縫裡迸出來的兩個字——滾蛋!
花小麥也不惱,嘻嘻一笑,拉了孟鬱槐就走,兩人一路急吼吼地來到村子東邊,順著那條新砌出來的石子小路彎到魚塘旁。
面前這一畝來寬的塘子已蓄滿了水,因是新池,水中一點淤泥也不見,碧清清的,一眼就能望到底。
荷花剛挪入塘中,花朵和葉片都不多,卻長得很不錯,荷葉濃綠,將一朵朵粉嘟嘟顫巍巍的大荷花托出水面。夜色下,花瓣皆以合攏,不如白日裡那般明豔,卻又有另一種羞怯怯的美態。
魚塘邊上砌了一圈大石,雖不是太湖石,但大抵也都是被河水衝刷了很多年的,形狀各異,同樣很好看。柳樹蓊蓊鬱鬱,枝條垂在水面上,晚風一吹,便蕩起萬千漣漪,岸邊還備著幾套樸拙的石桌和石墩子,只是往那裡一坐,便覺周身清爽。
花小麥一來了這裡,便覺眼睛也不夠用,四下裡看個不休,最終將目光停在水面上那藍布船篷的小舟上。
這樣的一處所在,莫說是火刀村,只怕在整個芙澤縣也難尋呐!
“你覺得好嗎?”
好一會兒,她才轉過身,笑吟吟地望向孟鬱槐:“很漂亮吧?”
“嗯。”男人點點頭。表情嚴肅,“這塘子不小。照管起來不會容易,我想得請個懂行的來打理,哪怕多給兩個錢,也得張羅周全了才是。還有……”
花小麥也不言語,隻瞪圓了一雙眼睛死死盯牢了他。盯得孟某人後脖頸直發毛,後頭的話再說不下去,又覺好笑,彎腰道:“你幹嘛?”
“你說呢?”小媳婦一挑眉,“我在與你探討這景美不美,你卻在想什麽?太煞風景了!”
孟鬱槐牽了她的手在岸邊一石墩上坐下,唇角微微一勾:“那依著你,又待如何?”
“我想……”花小麥轉著頭地四下裡打量。往那清凌凌的水面上一瞟,心中便生出個想法來。
雖說這個年代的女子,一雙腳是不能露出來給人看的,但此時這荷塘邊只有她和孟鬱槐兩人,又是大晚上,天氣這樣熱,脫了鞋在水裡泡上一會兒,應該無大礙……吧?
然而。孟鬱槐顯然深諳她這人是怎樣的性子,還不等她把心中所想說出來,便已搖了搖頭。簡單有力地吐出兩個字:“不可。”
花小麥倒也不堅持,更不與他爭辯,另起一念頭,指著水面上的小舟:“那個……”
“不可。”孟鬱槐仍是不允,唇邊帶笑,語氣卻是篤定得很。根本沒討價還價的余地。
“為什麽?”花小麥有些喪氣,不依不饒地扯住他衣襟,“這也不行那也不許,我成天在家裡呆著,都快憋出病來了,你總得想個法子讓我解解悶吧?去劃劃船有什麽關系,橫豎有你在,我又不會失足跌下去。”
“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孟鬱槐絲毫不為所動,“如今入了秋,那水涼的很,你現下是什麽景況,難不成還要我與你細說?謹慎些只有好處,你聽話。”
說來也怪,他的語氣明明很平穩,甚至還有那麽一絲柔和,卻偏偏聽上去就是有種不容置疑的味道。花小麥骨朵著嘴想了一回,猶自不甘心:“我每日裡只有晚上才能瞧見你,咱倆好不容易出來一趟,莫非就這麽乾坐著?”
話音未落, 她便覺得自己落進了一個暖烘烘的懷抱之中。
“這樣就很好了,你老實點。”頭頂上傳來沉沉的聲音,藏著一絲笑意。
皮膚熱燙,胸膛寬厚,手指所到之處筋肉緊實,帶著些微汗味,可也不知道是不是習慣了,竟一點都不覺得難聞。
花小麥的嘴角不自覺地就翹了起來。
話說這種撿到寶的心態到底是怎麽回事?她是不是不該這麽得意啊!
“真踏實。”她小聲嘟囔了一句,將孟鬱槐的腰摟得緊了些。
那人卻沒聽清,低頭道:“你說什麽?”
“沒。”花小麥將腦袋埋在他心口搖了兩搖。
兩人在魚塘邊靜靜地坐了一會兒,孟鬱槐再度開了口。
“如今這魚塘是建成了,竹林子更是早早就攏好了的, 我估摸再過半個月,那幾間木頭房子也就要完工了,你該抽空想想重新開業的事。眼下除了你之外,就只有譚師傅一個廚子,芸兒短時間內還無法出師,怎麽都得再請一位才能忙得過來。你心中可有計較?”
又來了……
花小麥很有些不悅,撇撇嘴,仰臉道:“這魚塘邊坐著多舒服,咱們現在不說這個不行嗎?保不齊哪一天,那廚子就自個兒找上門來了呢!我都不著急,你急什麽?”
孟鬱槐很想說,哪有那麽便宜的事?但見她滿臉不高興,也就隻得將那話吞下,陪著她在塘邊又多坐了一陣。
卻不料花小麥隨便出口的一句話竟成了真,不兩日,果然有廚子主動找上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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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有點事耽擱了,現在才更新,我自己去面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