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呀!”
花小麥原本一邊說著話,一邊正要去端桌上的空碗,冷不丁見關蓉竟真個把手往水盆子裡探去,眉頭便是稍稍一動,忙撲過去捉住她的手腕子往上一提。
那關蓉看著病病弱弱,動作倒快得很,方才手是已經伸進了水盆裡的,這會子懸在半空中,淋淋漓漓往下滴著水。花小麥趕緊又取來帕子給她擦手,抬頭瞟她一眼,抿抿嘴角:“你這是做什麽?!”情急之下,語氣聽起來就不那麽和善。
見她如此,關蓉就訕笑著把手往後縮了縮,垂下眼皮,無辜地咬住嘴唇,怯怯地道:“我只是想幫幫你的忙……”
“你是我朋友,今兒是來替我捧場的,我怎能讓你動手?”花小麥蹙眉道,“況且,這水涼得刺骨頭,你的病才剛好,倘或再著了涼,關大伯和關大娘肯定會把我撕來吃了!幾個碗而已,我三兩下就拾掇乾淨了,你隻管踏踏實實坐著去。”
說罷,就把關蓉往一張空桌子上推,搶過絲瓜瓤子來就去洗碗。
關蓉隻得在桌邊坐下,神色看上去略有些不自在,悶了片刻,複又笑著道:“我哪裡就有那樣嬌弱了?病好了就是好了,如今身上松快著呢,乾點活兒,動動筋骨,反而還能更舒坦些。你一個姑娘家擺攤,事事都要自己張羅,我瞧著……”
“我知道你是好心體恤我,但沒有這樣的理。”花小麥一手擦著碗,抬起頭去看她,“攤兒是我自己要擺的,事情當然也得我自己做,怎能靠他人相幫?”
“你也計較得太多了……”關蓉仿佛覺得她完全沒有必要這樣認真。掩口笑了兩聲,眼睛四下亂看,猛地站起身來跑到灶旁捏住一條抹布,柔聲道,“不讓我洗碗。那我替你把灶台桌子擦了,這總歸可以吧?”
說罷也不管她同不同意,登時快手快腳地忙活起來。
花小麥原待再去阻攔。情急之下差點砸了一摞碗,趕忙牢牢抱住了。再站起身時,關蓉已經將鍋灶旁和桌子都收拾得乾乾淨淨,一臉愉悅地衝她微笑。
手腳用得著利落成這樣嗎?花小麥暗自在心中嘀咕了一句,不情不願地也還了她一個笑容,收拾了攤子,與她道別。各回各家不提。
自這日起。關蓉幾乎每晚都會跑來河邊晃蕩一圈。花小麥也就因此,添了一樁心事。
晚上戌時,算是她的小攤兒生意最好的時候,來吃麵的人有時能將三張桌子坐得滿滿當當,光是煮麵,她就已經忙得不亦樂乎,根本無暇他顧。
往往正是這個時候。關蓉便來了,站在攤子邊上也並不吃麵,或是與花小麥閑聊個兩句,或是幫忙端面抹桌,笑盈盈地與人寒暄。她長得清秀,聲音又好聽,來吃麵的人,無論是年輕後生,還是大伯大叔,甚至大姑娘小媳婦,都喜歡和她搭上兩句,倒顯得那攤子更熱鬧了幾分。
她這樣熱忱相幫,換做任何一個人,都應該覺得很感激才是,但花小麥怎樣想都覺得不妥。
一日兩日也就罷了,天天都來,這算怎麽回事?
這是第三次,她又產生了那種很不好的感覺。明明關蓉做的事讓人挑不出一丁點錯兒,偏生她就是心裡不舒服,而且,隨著時間越來越長,這樣的不舒服,就在心裡越積越深。
再這麽下去可不行,得找個時間,跟關蓉把事情給挑明了,也省得大家落下什麽誤會。
……
又過了幾日,傍晚戌時左右,河邊三三兩兩坐了許多人。
這兩天,可能是因為逐漸有了些名頭的原因,攤子的生意又好了些,來吃麵的人明顯增多,甚至偶爾,還會有桌子不夠坐的情況發生。
在河邊擺攤就是有這點好處,因著河岸上便是一片雜草地,村裡人也大都不講究,桌上沒了空位,就乾脆一屁股坐在地上,端著面碗照樣吃得香噴噴。
眼見著買賣有了起色,花小麥自然很高興,乾起活兒來愈加勁頭十足,手裡煮著面,還不時眼角帶笑地朝人群裡瞟上一眼。
煮好一碗雞絲湯面,她正要給端到桌上去,卻見關蓉笑嘻嘻地迎了上來,不由分說接過碗。
“我來吧,你隻管煮麵便是,那邊還有兩碗雞蛋撈面,都等了許久了。”說罷,轉身就走。
你吩咐誰呢吩咐誰呢?我才是這攤子的正經老板好吧?
花小麥被關蓉一句話噎得胸口裡憋悶,狠狠將湯杓丟進鍋裡,恨不能立刻將她扯過來說清楚。然偏偏就是這時,又有兩個大叔湊到了攤子前,她隻得暫且將火壓下去,強擠出個笑臉出來招呼。
因為這天來的人格外多,攤子便收得晚了些,亥時已過,桌子旁仍有三兩個食客。
花小麥忙活了一晚上,多少覺得有些累,正靠在攤子上歇息,不經意間偏過頭去,就見關蓉正在桌邊同一個中年婦人說笑,立時皺了一下眉頭。
那中年婦人顯然和關蓉很熟悉,一邊不停口地吃麵,一邊抬起頭來與她閑聊。
“……這攤子不過擺了幾日,生意是越發好了呢!小麥姑娘瞧著年紀不大,做面的手藝,卻當真是一絕。她這小攤剛剛擺出來的時候,我男人瞧見那木牌子上的價格,還回來跟我絮叨,說她做的面賣得太貴,可嘗過之後方知,這貴呀,自然有貴的好處!咱都是靠天吃飯的,日日跑出來吃麵,肯定花不起這個錢,但偶爾來打打牙祭,也挺不錯,是吧?”
關蓉也便笑容滿面地眯了眯眼:“可不是,小麥妹妹的廚藝,當真沒的說。不僅是做面,其他各樣熱菜涼菜,即便是再普通的食材,從她那雙手裡過一遍,立馬味道大不同!”
花小麥朝她二人的方向斜睨一眼。很不痛快地將一把筷子丟進水盆裡。
接著,那中年婦人又道:“隻我瞧著,你這兩日,也挺辛苦的。又得端面,又得招呼人。還要收拾桌子……你身子原不大好,日日這樣忙碌,你娘一定很心疼吧?”
關蓉嘴角輕輕朝上一揚。柔柔笑道:“我對做面一竅不通,幫不上甚麽忙,唯有將這些雜事張羅妥當,讓小麥妹妹能省些心,我……”
聽不下去了!
花小麥忍了好幾天的那股悶氣終於在此時升到頂點,也不管手裡拿著什麽,隨便一丟。盡量平心靜氣地高聲道:“蓉姐。你過來一下行嗎?”
關蓉應聲回頭。也便甜甜笑著走過來,眉尾輕輕一挑:“嗯?怎麽了?”
“也沒什麽,我只是覺得,你每日這樣來攤子上幫忙,我心中委實過意不去。”花小麥長長吐出一口氣,望著她道,“在這攤子旁一站就是兩三個時辰。連我二姐都有些受不住,更別說你了。我看你這幾日,臉色都有點不好看了,瞧著真讓人替你擔憂。這攤子我自己能應付,你……”
“我挺好的呀!”關蓉歡快地搖了搖頭,“你說我臉色難看,我卻覺得,這段時間精神都好了許多,果然人還是要多乾活兒,多活動,身子才能更健壯。你也瞧見了,最近來這攤子上吃麵的人越來越多,你一個人怎生忙得過來?我平日在家閑著也很無聊,過來陪你說話解悶,再幫忙做些簡單的小事,反而覺得舒服呢!”
“這不好。”花小麥稍稍加重了些語氣,正色道,“咱們倆自個兒知道,你是因為拿我當妹妹,怕我太過操勞,這才特意跑來搭把手,但在外人看來,保不齊還覺得,我是在佔你便宜呢!”
她刻意將“佔你的便宜”這幾個字咬得重了些,關蓉便怔了怔:“怎麽會?”
花小麥也不理她,一徑接著道:“人家若要這樣想,也不是沒有道理的罷?攤兒是我要擺的,就算再忙再累,也得自己扛住了,怎能假手他人?譬如說,我攤子上來了食客,我便自當將他們照應好,斷斷沒有讓人家吃完面之後,還替我把碗洗了,把桌子擦了的道理,那我這買賣決計做不下去,你說呢?”
關蓉低了低頭,將鬢邊一縷亂發抹到耳後,垂眼微笑:“這樣對待客人,當然不合適,可我和他們怎麽一樣,我……”
“哪裡不一樣?”花小麥稍稍抬了抬下巴,直視她的眼睛。
關蓉比花小麥高了半個頭,兩人站在一起,她原本多少是要佔些優勢的。然不知何故,花小麥這副模樣,令她忽然覺得心內惴惴不安,那翻來覆去說了好幾遍的“我們是朋友”之類的話,竟再吐不出來。
沉默了半晌,她才勉強笑了一下:“你平常整天樂顛顛,卻不料是個心思重的,想得這樣多。我只不過是覺得……唉,好了好了,我知道了,這會子人都走得差不多,天兒也晚了,趕緊把東西收拾了回家歇息好不好?”
花小麥眉頭一擰,又看了關蓉一眼,這才慢吞吞走回鍋灶邊。
她自覺這番話已經說得夠明白的了,然而卻終究覺得不妥當,認為不能僅憑關蓉的一句“我知道了”,便徹底放下心來,直到走回景家小院,心中還在不停地琢磨。
花二娘還在給她等門,見她回來,忙著將一應家什都歸置了一番,又打著哈欠說,灶上有粥,讓她自去熱來吃一點。
花小麥原待立刻將這幾日的事情和自家二姐說一說,見她困成這樣,隻得讓她趕緊回屋,自己也洗漱乾淨胡亂睡了。
因自家妹子晚上要擺攤,花二娘早晨便不大叫她起床。第二天上午,花小麥甫一睜開眼,聽見院子裡有動靜,便立刻跳下床,趿拉著鞋跑了出去。
“二姐,我有正經事要跟你說——今晚你還是跟我一塊兒去擺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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