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甚麽玩笑!”
黃老板將目光在那南瓜盅上停留許久,聽得花小麥這樣說,倏然回過神來,一拂袖,抽身便要離開。
“我與他比試,是我兩人之間的事,與你一個小丫頭何乾?我若真應承與你較量,即便贏了,在旁人看來,也只會覺得名不正言不順!……我不同你比,不是怕了你,是不想以大欺小!你趁早離了這裡,休要與我胡鬧,”
看吧……就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
花小麥小幅度地衝文華仁攤了攤手,表示自己已經盡力,再做不了什麽。
文秀才好容易折騰到這地步,怎肯輕易放棄,也顧不得自己文雅書生的形象了,跳著腳地揚聲道:“哈,你也莫要找什麽借口,依我說,你是眼見得我妹子本領了得,便怕了她,想避其鋒芒,如此而已!”
說著還轉過身,衝圍觀群眾大聲喊嚷:“大夥兒說說,我這話可有兩份道理?黃老板若無可畏懼,為何不願與我妹子較量一番?”
花二娘繼續在旁扮演應聲蟲,連連附和道:“是了是了,他分明就是怕了我家小妹,膽子隻得芥菜子那麽大,讓人真真兒瞧不上哩!”
那譚師傅站在小酒館門前,原本就已如熱鍋上的螞蟻,焦灼不安,忽見有人替他打抱不平,又鬧騰得不可開交,更是慌得手腳都不知該怎麽擺,額頭上的汗一層未乾,另一層又冒了出來,源源不絕直往下滴。
他跺了跺腳,握了拳頭三兩下走到花小麥跟前,小聲道:“姑娘。我知你是一番好意,心下十分感激,可你萬萬不必來淌這趟渾水。我這鋪面,今兒若當真保不住,也是我自己咎由自取,與人無尤,你……”
“大叔,你莫要誤會。我只是見你們鬥得熱鬧,一時手癢罷了。”花小麥仰臉衝他笑了一下,“左右你已連輸兩局,又早已亂了心緒,這最後一道菜,與其胡亂應付。倒不如讓我試試。眼下這事能不能成還未可知,若過會子,那黃老板真個應下。你也不必多想,只需給我一個‘信’字,那就行了。”
也不知是她這番話說得太過篤定,令人心中安寧,又或者是那譚師傅實實沒了法子,思忖半晌,他竟點了點頭。
“罷了,你說得對,反正我已輸了兩場,這最後一道菜……小姑娘。那就全托付給你了。”
花小麥笑著點點頭,轉過身。好整以暇地去看黃老板。
周圍一眾圍觀者當中,雖十之八九都是黃老板使錢請來的“托兒”,卻到底有那麽一兩成,是真正來瞧新鮮的尋常路人。並且,在經過文秀才那一番叫嚷之後,往來行人裡。又有不少老百姓也擁了上來。
所謂看熱鬧的不怕事大,抽冷子蹦出來一個花小麥,南瓜盅雕得那樣漂亮,將眾人的好奇心盡皆勾了出來。有幾個好事者,便也隨聲應和,笑哈哈道:“黃老板,一個小姑娘而已,你怕她作甚?要我說啊,您就該出手給她點顏色瞧瞧,讓她知道何為天高地厚!”
也有那起不曉事的,滿心裡覺得花小麥應當不會是黃老板的對手,明明收了人家的錢,居然也跟著起哄:“是啊是啊黃老板,您那東昌閣在咱芙澤縣,也算是一間老店了,積澱沉厚,何必怕她一個小丫頭?您就該給她些教訓,她才會曉得自己有幾斤幾兩。”
黃老板一時無語,眉頭擰得要生花。
他這會子,算是真正體會到了那騎虎難下的滋味。花小麥笑得一臉溫和,卻暗含挑釁之意;她身邊那一男一女,上躥下跳蹦躂得不亦樂乎,再這麽鬧下去,只會將更多人引過來。
啊呀,還有那些圍觀的人,上下嘴皮子輕輕一碰,說出來的話,卻讓人如何招架!
他自然可以隻當花小麥不存在,與那譚師傅踏踏實實比試完,鋪面便立刻到手。可……這樣一來,明日這芙澤縣城中的人,會如何議論他?倘若因此影響了東昌閣的生意,到頭來吃虧的還是他自己!
人叢中的嘈嚷聲,就如同成千上萬隻蒼蠅在他耳邊飛舞盤旋,攪得他頭髮暈。他費力地使勁晃了晃腦袋,一咬牙,眯眼盯住花小麥,終究是將那句話說了出來。
“你想怎麽比?”
哈,終於入套啦!
花小麥真想仰天大笑三聲,面上卻仍顯得非常平靜:“我不知您與譚師傅這場比試的賭注是什麽,我也不想管那麽多,橫豎你們已經比過兩場,現在,咱們就一局定勝負,如何?”
“行!”黃老板齜牙咧嘴地點了點頭,“我倒不信,還鬥不過你一個小丫頭!”說罷就要喚學徒來幫他洗鍋。
“您先莫急。”花小麥阻了他的動作,兀自微笑著道,“您現下既然是與我比試了,咱們就該把規矩重新定一定。為表公平,咱們去屋裡,各人霸住一口灶眼做菜,做好之後,再端出來給大家品嘗,可好?”
黃老板心中咯噔一下。
他之所以選擇了當街比試,正是因為那些收了錢的“圍觀群眾”,能輕易得知哪道菜是他所做,不會橫生枝節。但倘若進了屋,外面的人便看不見他們做菜的情形,萬一……
“您不肯?”花小麥詫異地一挑眉,“咱們又沒有一個內行人做評判,唯有這樣,對你我來說,才真正稱得上公平。只要您有真本事,在哪兒做菜,還不都一樣嗎?您若擔心我做手腳,可安排一個您信得過的人,就在我身邊看著,這樣,我即便是想搞些小動作,也無從施為。”
人群又是一陣哄鬧,黃老板左右無法,隻得也應承下來,當真打發了一個隨從,緊緊跟在花小麥身邊。
兩人便就近借了譚記小酒館的廚房。立刻抬腳走了進去。
黃老板不肯與花小麥同屋做菜,便著人將門口的鍋灶搬到了後院,預備在那裡烹飪。花小麥也懶得理他,自顧自又取了一隻現成的整雞,剁下半邊來焯去血水切成粗條,再一點點用手撕成細絲,以蛋清和鹽稍加醃漬。
熱鍋中加薑片爆香,滴少許紹酒。將撕好的雞絲倒進去翻炒,落醬油和糖,在以豆粉調汁勾薄芡,肉熟之後,盛在碗中待用。
拆下來的雞骨蘸麵粉,用油炸香。墊在盤底,還須加上少許時令素蔬菜,去油膩之余。也可使顏色更加好看。最後,將炒好的雞絲倒在雞骨之上,一道色澤紅亮,鮮香四溢的醬油手撕雞,便大功告成。
這道菜,同樣是“一雞三味”的其中一個做法。手撕的雞肉格外有嚼勁,且特別入味,將醬油的鹹鮮、菜蔬的清爽全都吸收了進去,隻夾上一筷子送入口中,便是滿嘴濃鮮;
用油炸過的雞骨火候剛剛好。嚼在嘴裡咯嘣作響,油爆爆地酥脆。裹上一張菜葉一同塞入口中,味道醇厚而乾淨,更是絲毫不覺油膩。
後院中的黃老板,則是將雞腿拆下來做了紅燜腿肉,因是與花小麥比試,此番便格外下功夫。端出來時,色澤同樣十分漂亮,香味也甚濃,只不過相較之下,那道“醬油手撕雞”,無疑更適合佐酒送餐,使人食欲大增。
兩道菜被擺在桌上,圍觀群眾各人發了一雙筷子,紛紛走上前去一個接著一個品嘗,覺得自己更喜歡哪道菜,便站在哪邊。
花二娘與文華仁兩個在嘗過之後,毫不猶豫地站到了醬油手撕雞之後,那些個真正的路人,十個裡倒有九個也偏來同他們一邊。因不知兩道菜各出自於誰人之手,那起收了錢的“圍觀者”便有些犯難。想去瞧瞧黃老板的臉色吧,眾目睽睽之下,黃老板又不好給他們打暗號,隻得眼睜睜地看著他們當中的大多數,站到了花小麥的那邊。
花小麥雖對自己的廚藝一向自信,但事關那譚師傅的店面,她心中難免仍覺有些緊張。直到這時,懸了許久的心,才終於落到實處,哈哈一笑,去到黃老板面前抬眼看他:“方才咱們說好的,一局定勝負,如今輸贏已分,黃老板,您怎麽說?”
“啊?那道手撕雞,居然是那小姑娘做的?”圍觀者中起了騷動,“我還以為……”
站錯了隊的,生怕到手的錢再被收回去,心下只顧惴惴不安,那幾個僥幸站在黃老板那邊的,卻是長舒一口氣。
只是……事情已然到了這地步,他們站在哪邊,又能派的上甚麽用場?
黃老板自覺面上無光,憤憤地一拂袖,不搭理花小麥,直直走到譚師傅面前,指著他鼻子道:“我這人說話是算數的,但你也莫要得意。我再給你半年的時間,你若再還不出錢,到時候我就直接來收鋪,再無絲毫情面可講!”
說罷, 領著三五隨從擠開人群,悻悻而去。
文華仁樂得一張臉笑成了花兒,一溜煙跑到花小麥面前,擠眉弄眼道:“我就說,小麥姑娘你的廚藝,那是所向披靡,絕不可能落了下風,如今怎樣?”
花小麥衝他皮笑肉不笑地一齜牙,轉而望向一旁呆呆站立的譚師傅,抿唇道:“今日之事雖暫且告一段落,但您卻也隻得半年時間,該如何保住自己的店鋪,您心中可要有把尺。這祖業若是丟了,莫說無法同先人交代,我想您自個兒,恐怕也不會好受,您說是嗎?”
語畢,扯了花二娘轉身就走。
那譚師傅站在原地呆愣片刻,忽然趕了上來,高聲叫道:“姑娘,且請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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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過妹兩位同學的粉紅票,感謝朱老咪同學打賞的平安符~
要被大姨媽君折磨了(┬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