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中,潘平安如從前那般,準時自省城趕了回來,給了花小麥六吊錢之余,還帶回一個好消息。
“安泰園不再跟我過不去,咱這買賣,可算是打開了銷路了!”他喜滋滋地坐在景景家小院裡,搖頭晃腦地道,“如今那省城之內的飯館兒,人人都知你做的醬味道好,價格也公道,又有好幾家找到我要買哩!下個月咱們賺的錢只怕會更多,不過如此一來,小麥丫頭你也就得更勞累些,你瞧瞧我拿回來的這單子,那些酒樓食肆要的醬料,無論數量還是品種,可都不老少哇!”
有錢賺,花小麥自然不會拒絕,笑嘻嘻地應承下來,待潘平安離開了,便將那幾串錢捧到花二娘面前,噱笑一聲道:“二姐你瞧見了,這平安叔可真不厚道!之前他從咱們這兒買醬料和蜜餞,每個月最多也不過給咱們四吊多錢,剩下賺得那些利潤,他就全揣了自個兒腰包,幸虧咱現在與他平分利潤,要不然可真虧大了!”
花二娘卻有點心不在焉,將錢接過去收好,對花小麥道:“反正往後,咱們不叫他再佔便宜就行,不管怎麽說,有他替咱們在省城裡張羅賣醬料,能幫咱們省下不少事呢。”
“可不是?”花小麥應了一聲,見她仿佛沒甚麽精神頭似的,便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你怎麽了?”
“我是在想……”花二娘頓了一下,似乎將原本要說出口的話又吞了回去,笑了笑,“我是在想,明兒就是中元節,咱倆雖不在家鄉,是不是也該給爹娘燒些紙錢?我敢保證。花大山和他婆娘肯定將這事早就拋到了腳後跟,絕不會惦記著咱爹咱娘的,他狼心狗肺是他的事。咱倆卻不能讓爹娘受委屈,你說呢?”
“哦。好啊。”花小麥猶豫了片刻,也便點了點頭。
雖然那二位其實並不是她的父母,但代替他們的小女兒給他們盡盡孝心,也實屬應該。
於是,隔天一大早,花二娘便去村裡買了許多元寶蠟燭紙錢之類的物件,傍晚時分。扯著花小麥去到村口,在地上用炭筆畫了個圈,將香燭插進泥地裡。
“畫了圈,爹娘才知道這些紙錢是給他們的。可不能被別人拿了去。”她轉頭對花小麥解釋道,隨後便引燃了手中的黃紙,丟進圈子裡。
“爹,娘,小妹來跟著我一塊兒過日子了。呵。說來你們決計不會信,她以前什麽都不會,現下卻練得一手好廚藝,靠著她,我與泰和手頭一日比一日寬裕。還買了兩畝地呐!如今她也覓到了合心意的人,用不了多久便要成親了,離了花大山那臭不要臉的東西,我們姐兒倆只會過得更好,您二老就隻管放心吧。”
花小麥將一遝紙錢也丟進圈中。
那個真正的花小麥姑娘,應是早已經落了黃泉了,雖不知她究竟遇上了什麽事,但無論如何,自己這條命算是從她那裡得來的。
“我會好好陪著二姐,你放心。”花小麥在心中默念了一句,輕輕呼出一口長氣。
姐妹倆很快將元寶紙錢燒得盡了,花小麥站起身,跺跺蹲得發酸的腿,將手邊的東西收拾了,正準備回家,卻被花二娘一把拽住了。
“小妹,我有個事……想跟你說。”她的模樣看上去似有兩分憂心忡忡,將花小麥一徑拽到樹下,咬住嘴唇垂下頭,卻是不開腔。
“怎麽了?”花小麥彎著脖子去看她的臉,“我瞧你這兩天都沒精打采的,究竟何事?我是你親妹,你跟我還有什麽可吞吐猶豫?”
“我……”花二娘飛快地瞟了她一眼,“那天在咱家地裡,我不是告訴你,自打吃了邢大夫開的藥之後,我的月事便一直很準,最多相差不過三天嗎?可……可眼下都已經過去七八天了,我還是沒……”
“啊?”花小麥嚇了一大跳,眼睛瞬間瞪得溜圓,幾乎是不由自主地撲上去一把扶住了她的胳膊,“哎呦你真是……你不是我姐,你是我祖宗!早跟你說了乾不得重活兒,你偏就是不聽,現在可好……不行,我得趕快告訴姐夫去,你這情況可耽誤不起,明兒咱們就去縣城找邢大夫!”
說罷,拉了花二娘就要往家去。
孰料花二娘竟是使勁拽住了她。
“別跟你姐夫說!”她萬般緊張地高聲道,見四周人紛紛朝她看過來,忙壓低了喉嚨,“你聽我的,先不要告訴你姐夫。”
“為什麽?!”這是好事啊,花二娘是歡喜糊塗了不成?
花二娘低下頭,抽了抽鼻子,“我嫁給你姐夫都快三年了,一直無所出,他從沒有半句埋怨,還始終待我很好,在他爹娘面前永遠都是護著我的。可我知道,他嘴上雖不說,心裡卻比誰都盼著能早點有個娃。之前那邢大夫說,我這毛病並不是無藥可醫,一下子給了他很大希望,我怕這一回萬一不是,那他心裡不曉得會有多失望難過!”說著竟像是要哭。
花小麥有點無語。
其實吧,她覺得真沒有什麽可擔心。花二娘平日裡那樣強橫,活像個母大蟲,這會子情緒居然如此脆弱不穩定,本身已經很說明問題。
眼見著花二娘眼淚珠子直往下掉,她心中也不大好受,忙替她揩了揩,一疊聲地勸:“好好,我不跟姐夫說就是,二姐你別哭呀……明天我陪你去縣城找邢大夫,這總行了?反正姐夫一整個白天都呆在鐵匠鋪,咱們不在家,他也不會知道的,若是好消息,咱們回來就告訴他,若不是,咱壓根兒不讓他知道,好不好?”
花二娘喉嚨裡哽咽了一下,可憐巴巴地點了點頭,又躲在樹影裡抹了好一會兒眼淚,才跟著花小麥回了景家小院。
不用猜也知道,這一晚,花二娘指定是睡不好覺的,翌日一大早起來。將景泰和送出門,花小麥立刻就牽著她往縣城而去。走到保生醫館門口,少不得又與她拉扯了一番。好說歹說,才將她勸進堂內。坐在邢大夫面前。
老神仙正低頭不知在寫什麽,忽覺面前多了兩個人影,自然而然地抬起頭,看見花二娘便是一怔,蹙眉道:“這還沒到診脈的時候,你怎地又來了,莫不是哪裡不舒坦?”
花二娘嘴唇囁嚅不敢則聲。花小麥哭笑不得,唯有替她開口,笑著道:“月事過了七八日還不曾來,先生您給瞧瞧。是不是……”
“喙!”邢大夫將手裡的筆一丟,滿面不豫之色,大聲呵斥道,“既是為了這個,你男人怎地不來。真是胡鬧!讓一個還未出閣的妹子陪著你,虧你想得出!”
“哎呀哎呀,不是!”花小麥趕忙擺擺手,“我姐這不是擔心萬一弄錯了,會讓我姐夫失望嗎?我們這才瞞了他出來的。我姐夫那人不知道多好,他若曉得了,怎可能不跟著一塊兒來?先生您還是趕緊給瞧瞧脈象,你看她,吃不下睡不好,精神全無了!”
邢大夫抬頭瞪了花小麥一眼,倒也依言取來脈枕,墊在花二娘腕下,過了好一會兒,方收回手,點點頭:“唔,是滑脈。”
“什麽……叫滑脈?”花二娘滿臉懵懂,花小麥也是一頭霧水。
“跟你們倆說話怎麽這麽費勁?”老神仙今日似乎心情不大好,一拍桌,凶巴巴道,“脈象如珠滾玉盤,是為滑脈,主痰熱或食滯——女子若有孕,也是此脈象。”
花小麥心中一喜,盯牢了邢大夫的眼睛:“您的意思是說……我二姐這真是有了?”
“我可沒那麽說。”邢大夫瞟她一眼,“如今時間還太短,並不能十分肯定,但你二姐身子並無其他病症,卻出現滑脈,十有八九事關妊娠。她已吃了半年我寫的藥方,身子經過調理,應是好了許多,有孕又有何出奇?”
花二娘坐在椅子裡,陡然抬起頭來,方才那鬱悶憂愁的神色一掃而空:“您說現在時間尚短,還不能確定,那什麽時候才能……”
“若要穩妥起見,半個月之後你再來,那時便一定能給你個確實的答案,但實際上,你自個兒很快也應該會有感覺,食欲不振或是胸悶想嘔,都再正常不過。你莫要心焦,心平氣和好生養著,很快就見分曉。我再開個方子給你,利於保胎,即便是無孕,對你身子也有好處。”
老神仙說罷,刷刷刷寫了個藥方丟過來。花二娘心中又是激動又是緊張,千恩萬謝地付了診金出來,拉著花小麥就往火刀村趕。
回家的路上,她整個人又活泛起來,在花小麥耳邊不停口地道:“邢大夫那意思,我若不想吐,或是仍然吃什麽都香,就是沒懷上?”
花小麥抬頭望天, 心道你拿這種事來問一個黃花閨女真的好嗎?一面撇撇嘴:“……也不是每個人都會吐的……”
“你怎麽知道?”花二娘很是驚奇。
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麽?花小麥再度望天,索性不答她的話,小心翼翼道:“邢大夫也未能完全確定,那這事,咱還跟不跟姐夫說?”
花二娘認認真真低頭思忖了一會兒,嘴角倏然一翹。
“沒見邢大夫之前,我心裡確實惴惴不安,但聽了他那一番話,不知何故,卻篤定了許多。”她抿唇笑著道,“我覺得……我應該是真的有了,咱告訴他吧,好不?”
花小麥也笑了起來,點點頭:“行,咱回去就告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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