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家大門旁的倒座內,何歡站在牆邊,面上鎮定,心中猶如吊了十五個水桶,七上八下。
“銀子呢?”謝三迫近何歡。
何歡從衣袖中拿出一錠銀子扔在桌上。“我只有這麽多。”她緊握雙拳,逼迫自己迎視謝三的目光,嚴命自己不可以退縮。
謝三突然伸手捏住何歡的脖子。“怎麽,想賴帳?”他從牙縫中擠出五個字,手上的力道不自覺加重了幾分。他注意到何歡脖子上的淤青尚未完全褪去,眼神閃了閃,冷聲說:“我能救你,也能殺了你。”
一瞬間,何歡覺得自己快死了。她閉上眼睛,緊咬下唇,掌心緊貼冰冷的牆壁,試圖讓自己保持冷靜。想著兒子粉嫩的小臉,她不禁在心中怪責沈經綸。白芍明明已經報信給紫蘭,他為什麽還要把他們的兒子單獨留在沈家?
謝三眼見何歡快窒息了,悄然放松了手腕的力量。他沒料到她不僅沒反抗,更沒有求饒,仿佛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怎麽,又想求死?”他譏諷。
“你若是真心想殺我,就算我拚盡全力掙扎也沒用。再說,家裡只剩一屋子老弱婦孺,根本沒人是你的對手。”何歡抬頭凝視他。
謝三低頭看她,沒再使力,也沒有松手。倒座座南朝北,整間屋子只有一扇小小的窗戶,光線十分幽暗。再加上屋子一直空關著,空氣中彌散著令人作惡的腐霉味,兩人間的氣氛越來越詭異。
“我再問你一次,你為什麽尋死?”謝三突然開口。
何歡沒有回答,只是緩緩陳述:“我只有這麽多銀子。不過你若是想在沈家找什麽東西,或許我可以幫你……”
“怎麽,想套我的話?”謝三嗤笑,“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一心想嫁沈經綸。”
“的確。”何歡點頭,眼角的余光朝門口瞥去。突然間,她微微勾起嘴角,歇斯底裡地大叫:“救命啊,強盜殺人了。”
謝三微微一愣,就聽“嘭”一聲,房門被撞開了。他看到林捕頭左手拿刀,右手緊握刀柄,眼見著就要揮刀砍向自己。
何歡抓住謝三的手腕,狠狠一口咬下去,右腳朝他的脛骨踢去。謝三回過神,隻覺得手腕一陣劇痛,他下意識甩開她,左腳後退半寸,腳腕勾住了何歡的右腳,用力一挑。
何歡隻覺得右腳一瘸,整個人重心不穩,幾欲摔倒。這一刻,她壓根無法思考,本能地緊抓謝三的手臂,牙齒死死咬住他的手腕。
謝三痛得呲牙咧嘴,又見何歡雙腳幾乎離地,卻仍舊咬著他不松口。他不可置信地瞪她,眼中滿是怒火。
白芍眼見謝三一掌就能打暈何歡,嚇得臉色發白,張大嘴巴卻發不出一絲聲音。
“把他給我抓起來!”林捕頭大喝一聲。
兩個捕快飛奔入屋,一左一右抓住謝三的手臂。突然間,曹氏不知從哪裡冒出來,一下撲倒在林捕頭腳邊。她頭髮凌亂,領口的一顆盤扣被扯斷了,抓著林捕頭的褲腳嚎哭:“大人,這個強盜不止想搶我們的救命銀子,還想侮辱民婦。大人,他見財起意,尾隨我回家。他入室搶劫還不夠,還要,還要……”她哇一聲大哭起來,語焉不詳地叫嚷:“民婦受此屈辱,只能以死明志,民婦做鬼也不會放過他!”話音未落,她作勢就要撞柱子。
林捕頭急忙拉住她,雙目打量謝三。何歡後退一步,同樣朝謝三看去。她嘗到嘴角的血腥味,拿出帕子擦去血漬,嘴角掠過一絲笑意,轉身撲倒在曹氏身邊,跪在地上抱住她,哽咽著說:“姨娘,沒事了,幸好林捕頭及時趕到,林捕頭一定會替我們主持公道。”她跟著哭了起來,眼角的余光情不自禁朝謝三瞥去。
謝三任由兩個捕快鉗製自己,臉上不見絲毫慌亂,只有自嘲式的懊惱。他低頭審視何歡,慢慢勾起嘴角。
林捕頭大半輩子都在衙門當差,見到眼下的情景,他的心“咯噔”一聲往下沉,指著謝三沉聲說:“把他帶回衙門!”
謝三沒有掙扎,甚至沒有半句辯白。當他經過何歡身邊時,他停下腳步,深深看了她一眼,這才邁開步子繼續往前走。
何歡沒有抬頭,她只看到一雙黑色的布鞋停留在自己的膝蓋旁,隨即感覺到一道熱辣辣的目光直射自己的脖頸。她的心瑟縮一下,條件反射般想起自己和沈經綸剛成婚那會兒,那時的她每當觸及他的目光,也是如坐針氈的感覺。
曹氏瞥見謝三隨著捕快走遠了,按照何歡先前教她的說辭,對著林捕頭哭訴:“大人,我們一家子孤兒寡婦,無依無靠,前兩天好不容易從三叔家借來救命銀子,結果就被賊人盯上了。”她拿起何歡放在桌上的銀子,指著上面的記號說:“您看,記號還在上面呢,若不是您及時趕到,這銀子事小,我們娘幾個的性命,恐怕,恐怕……”她掩面哭泣,輕輕推了何歡一下,暗示她趕快接口。
何歡順著林捕頭的目光看去,只見謝三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何家大門後,她心生不好的預感,硬著頭皮說:“林捕頭,謝三膽大包天,光天化日就敢硬生生闖進來,說不定當日在大街上,就是他指使地痞流氓攔截我們的馬車……”
“行了,今日的事,衙門一定會查清楚的。”林捕頭揮揮手,沉著臉往外走。
何歡想要追上去,最終還是止住了腳步。今早之前,她考慮了很久,才決定把謝三送入大牢,一勞永逸。可是看眼下的情形,謝三並非一般的地痞流氓,林捕頭似乎已經察覺不對勁……
“大小姐,你不是說,林捕頭會帶我回衙門問話嗎?”曹氏已經擦幹了臉上的淚痕。她看在銀子的份上,才答應幫何歡演這場戲。
何歡尚不及說話,白芍從大門口慌慌張張折回,焦急地說:“小姐,林捕頭找了一個捕快守在大門外……”
“怎麽會這樣!”曹氏尖叫,“你不是說,只要我按你說的做,謝三一定會被關入大牢……”
“你們慌什麽!”何歡一聲呵斥,“他勒索我們是事實,我們並沒有冤枉他。”她嘴上這麽說,思緒猶如一團亂麻,扯不清,理還亂。
回到西跨院,何歡深吸一口氣坐在窗前,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沈經綸教過她,做任何決定之前,首先必須了解自己的處境,認清目標;若是想要了解一個人,就要弄清楚他的身份背景、脾氣秉性。
“就像他說的, 有時候我果真太衝動了。”何歡低聲歎息,不由自主想到了自己和沈經綸的婚後生活。
她一直敬畏他,一開始的時候甚至還有些怕他。而他,她覺得他在方方面面都像老師,悉心教導她。
“如果是他處在我的位置,他會怎麽做?”何歡喃喃自語,眼前浮現了沈經綸臨窗而站,漠然凝視遠方的模樣。他永遠都是那樣的安詳與鎮定,只要站在他身邊,一切都會變得安靜而悠遠,仿佛塵世的一切都不重要。
“母親,大姐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
隨著院門“嘭”一聲被推開,陶氏身著中衣,怒氣衝衝朝何歡走來。她的身後,白芍緊隨其後,何靖一臉焦急地勸說,試圖攔住她。曹氏落後三人四五步,不緊不慢地跟著。
何歡一看這架勢,閉上眼睛輕輕揉了揉額頭。若是沈經綸看到此刻的景象,大概只會皺眉,續而命人把他們全部“請”出去吧?
何歡“撲哧”輕笑,睜開眼睛看著為首的陶氏,烏黑的眼眸閃耀著晶亮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