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沈經綸喝完驅寒茶躺在床上,差不多已經四更天了,“稀裡嘩啦”的雨聲止了,他的心緒卻始終無法平靜。
他以為何歡一定急著回兒子身邊,她卻選擇了五個月後進門。五個月,她能等得了,他卻不行。只是她若在半個月內進門,在旁人看來,林曦言屍骨未寒,他卻急巴巴納了她的表妹,難免被人病垢。他應該怎麽做,才能完完全全“栓”住她?
沈經綸閉著眼睛躺在床上,幻想林曦言就在他身旁。
“曦言,你活過來了,這是老天給我們的機會,我不會讓任何人破壞我們的將來。”他喃喃自語,恍惚中看到記憶中的林曦言正對著他歡笑。
在他們成親前,她出門的機會不多,他很少能夠看到她,但他每次見到她,她的臉上總是洋溢著明媚的微笑。他們成親後,他看到了各種模樣的她,高興,生氣,忐忑,討好,她認為自己被生活磨礪得世俗而現實,但實際上,她依舊是坦率而真摯的,經常因為自己的衝動而懊惱,卻又時不時重蹈覆轍。
沈經綸想得出神,翻身欲摟抱身邊的人兒,卻發現另一半床榻空蕩蕩的,再沒有溫暖的身體依偎入他懷中。“是我太貪心了,否則這會兒你就在我觸手可及的地方。”他輕輕觸摸她睡過的枕頭,再難入眠。
經過夜雨的衝刷,清晨的薊州城空氣格外清新。一家不起眼的小客棧內,一名頭髮斑白的中年男子在狹小的房間內焦急地踱步。聽到屋外的腳步聲,他疾走幾步打開房門,問道:“怎麽樣,打聽到了嗎?”
“侯管事,三爺還是沒回客棧。在下悄悄打探了一下,三爺似乎二十多天沒回去過了。”
“應該不會有意外的,不會有意外的。”被稱作侯管事的男人喃喃自語,眼中難掩焦急之色。
又過了不多會兒,又一名手下回來了,侯管事上前急問:“打聽到何大小姐是什麽人了嗎?”
來人定了定神,恭聲回答:“侯管事,在下已經仔仔細細打聽過了,三爺信上所言的‘何大小姐’最有可能的是姑爺的妻表妹。她家原本也有幾艘貨船,十年前開始沒落。她的父親在三年前死在了海上,母親隨之病故,家裡還有一個外室生的弟弟,過繼給了她的大伯父。”
未待手下說完,侯管事已經深深皺起眉頭,追問:“她的人品相貌如何?”
“相貌算是中等。”來人小心翼翼看了一眼侯管事,低頭閉上了嘴巴。
“有什麽話,直說就是。”侯管事對著京城的方向拱了拱手,“我們奉侯爺之命來到薊州,除了找到三爺,更是為了了解何小姐的方方面面,如實匯報。”
“是。”男子對著侯管事點頭,斟酌著說:“三年前,何小姐與姑爺偶遇過幾次,之後林大小姐嫁給了姑爺,林何兩家基本就沒了往來。林大小姐過世後的這兩個月,何大小姐經常往返於沈家和林家……”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侯管事的表情愈加凝重。
十多天前,當侯府收到八百裡加急,別說是日日擔心幼子的侯爺夫人,就是一貫處驚不變的永安侯都嚇了一跳。
侯府眾人皆知,謝三對於“女色”二字,簡直堪比柳下惠,不要說主動表示喜歡哪個女人,壓根就沒人見過他多看哪個女人一眼。他突然間想要娶妻,還要皇上賜婚,他們怎麽能不嚇一跳?
按永安侯的意思,難得他主動想要娶妻,此女若非福薄之人,人品相貌都過得去,門第低些也無所謂,橫豎他們也不需要她錦上添花,可經過這一晚的打聽,侯管事覺得,他都沒有勇氣向主子匯報。
男子見上司沉吟不語,猶豫片刻,硬著頭皮說:“侯管事,還有一件事。”
“說!”
“是這樣的,昨夜在下去何家附近走了走,半道遇上姑爺家的馬車。在下認得姑爺身邊的沈志華管家,想來姑爺就在車上。看起來,馬車剛剛去過何家,那時差不多已經過了子時。除此之外,在下經過何家大門的時候,感覺到有人盯著我。或許是我多心,又或許是有人盯著何家,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家惹上什麽麻煩了。”
“行了,我知道了。”侯管事的臉色愈加難看,沉聲吩咐:“不管怎麽樣,先找到三爺再說。”
他的話音剛落,又有一人急匆匆進了屋子,草草行過禮,急道:“侯管事,小的打聽到了,三爺此刻正在陵城。聽說三爺受了傷。”
一聽謝三受傷了,侯管事頓時急了,吩咐道:“成安,不管客棧是否三爺租下的,你即刻去客棧等著,半步都不許離開。若是見到三爺,請他留在客棧,就說我們去過陵城之後,很快就會回來。”
名喚成安的小廝領命而去,三步並作兩步朝謝三租下的客棧跑去。
清晨的小巷格外幽靜,再加上昨夜的一場雷雨,四周濕漉漉一片,就連空氣中都透著潮氣。
“是誰?”成安猛地轉身,緊張地朝身後張望,只見四周靜悄悄一片,不要說是人影,就連鳥雀都不見半隻。
“看來是我太過疑神疑鬼。”成安拍了拍胸脯,繼續往前走。
悄無聲息的,一個黑影似鬼魅一般,從圍牆後走出。他右手握著粗糲的麻繩,靜悄悄跟在成安身後。
突然間,他目露殺氣,快走了兩步。成安隱約覺得不對勁,正要轉身,麻繩已經勒住了他的脖子。
“救命!”成安雙手緊抓脖子上的麻繩,艱難地求救,腳跟不斷蹬踹地面。
男人就像殺人機器一般,眼中沒有絲毫憐憫,只是緊緊抓著麻繩的兩端,死死勒住成安的脖子。
慢慢的,成安雙目翻白,雙手無力地垂落身體兩側,雙腳也停止了掙扎。
黑衣男子抽回繩索,任由成安的身體“噗通”一聲摔在地上,伸手試探他的脈搏。他確認成安沒了呼吸,在他身上一陣摸索,又剝下他的衣裳,這才拿出匕首補了一刀,割斷了成安的喉嚨。
同一時間,謝三身穿藏青色短褐,打扮成大戶人家小廝的模樣,騎馬飛馳入城。
前一日,他得到一條線索,發現羽公子似乎與青松觀有關。昨日他去道觀查核,誤了入城的時間,只能在城外住了一晚上。
這幾天,他心緒煩亂,只能替自己找些事情乾,於是主動請纓,提出協助林捕頭追緝羽公子。
按照林捕頭多日來明察暗訪得到的線索,謝三愈加覺得,羽公子很可能真是趙翼,只是他行蹤詭秘,實難查出他的藏身之所。
這些年,江南倭賊為患,地方官員不止貪汙朝廷的軍費,防禦力量更是松散,一定與趙翼脫不了乾系。說句不好聽的,江南幾乎等於門戶大開,隨時可能變天。
謝三神情肅穆,在一個小院落前翻身下馬。他還不及站穩,長安已經跑出院子,急道:“三爺,你可回來了。”
“是不是侯府的人到了?”謝三問得很急。
“不是。”長安搖搖頭,壓低聲音說:“三爺,昨晚沈大爺去見何大小姐了。”
謝三停下腳步,沒有說話。
這幾天,他強迫自己不去想她,他對自己說,說不定過幾天他就不記得她對自己說過的那些話,可是他怎麽都忘不掉,腦海中不期然就會出現何歡與沈經綸相依相偎的畫面。他第一次知道,原來嫉妒的感覺如此蝕骨消魂。
長安在前一日才辦完事,回薊州與謝三匯合,壓根不知道主子與何歡之間發生過什麽,只是本能地察覺主子身邊的低氣壓。“三爺?”他試探著喚了一聲。
“繼續說。”謝三的聲音壓抑而乾澀。
長安莫名,只能如實回答:“那時候下著大雨,我們的人又不敢靠得太近,所以看不真切,只是隱約看到,他們站得很近,似乎,似乎……”
“似乎什麽?”謝三雙手握拳。
長安不由自主咽了一口口水,低聲說:“沈大爺好像在大門口抱了一下何大小姐,只是好像……”
謝三仿佛壓根沒聽到這話, 只是握著拳頭站在大門口。若不是他還有一絲理智,他真想立馬去沈家,找沈經綸來一場公平決鬥。
不對,何歡喜歡的人是他,他根本不需要找沈經綸決鬥。她是他的女人,誰敢碰她,他應該把那人打得滿地找牙;誰敢直勾勾地看她,他就應該把那人的眼珠子挖下來!
“三爺?”
“沈經綸的人依舊在何家的前門後門守著嗎?”
“是的。”長安點頭,“就連西跨院邊上的小巷,都有人巡視。”
謝三不置可否,轉身往裡走。
雖然過了這麽多天,可他依舊很生氣。除了生氣,他也很想念她。他希望自己能夠不計較,她在認識他之前做過的事,可是他做不到。
他想要告訴沈經綸,離他的女人遠點,可是他不能去沈家,他不能打草驚蛇。他想見何歡,又怕自己不小心和她吵起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