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歡回想沈經綸說過的話,黯然陳述:“三爺,不到走投無路的時候,我對任何人的答案都是一樣的。”
何歡的話一下觸動了謝三心底的那根弦,他怒道:“你的意思,一旦走投無路,你也隻願在沈經綸面前卑躬屈膝?”
“謝三爺,您一定要如此曲解我的話嗎?”
“那你說,我應該怎麽理解?”謝三低頭瞪視何歡。他覺得自己簡直就是活菩薩,可她竟然不領情。見她想要通過嫁人改變自己的下半身,他便承諾照顧她及她的家人,可她卻說,她不願與人為妾。他尊重她的決定,願意出錢出力替她找個“如意郎君”,她又生氣了。她就認準了,這輩子非沈經綸不可嗎?
謝三直視何歡的眼睛。他知道她生氣了,他也生氣,簡直莫名其妙!
炙人的沉默中,太陽火辣辣地烘烤著他們。
何歡到底是女人,被年輕男子直勾勾盯著,隻覺得臉頰已經被太陽曬紅了。她低頭後退一步,眼角的余光掃過偶爾路過的行人,低聲說:“三爺,您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其實您很清楚,您在何大旭家院子裡所言,對你我都是負擔……”
“你別管我怎麽樣。你三番四次找上沈經綸,不過想利用這次的機會,改變自己與何家的將來,我同樣可以——”謝三戛然而止。她都已經拒絕他了,他幹嘛試圖說服她?
何歡抬頭看他一眼,輕輕笑了笑,順著他的話說:“三爺的意思,我只是求結果,所以對象是誰,壓根無所謂是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謝三驚覺自己失言。
何歡轉過身,抬頭看了看刺目的太陽。隻覺得一陣頭暈目眩。她閉上眼睛,再慢慢睜開,隨著烈日留下的黑影散去。她的眼睛不再酸澀,她笑道:“三爺。您一定沒有經歷過走投無路,一心只求自己和家人能夠活下去那種心情……”
“我……我沒有批評你,或者輕視你的意思。”謝三急切地解釋。此刻,他後悔極了。何歡的笑容太淡,太冷,仿佛她雖然就站在他面前,但事實上。她已經離他遠去。“你聽我說!”他上前一大步,焦急地抓住她的手腕。
何歡沒有掙扎,只是暗示性地朝四周看了看。謝三見不遠處有人好奇地看著他們,他訕訕地放開手。後退了一小步。
何歡默然拉開兩人間的距離,接著說道:“先前我不敢把話說死,因為您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想欺騙你。在我看來,人活著。大多數時候就是不斷權衡與舍取,選擇對自己最有利的結果。我不能保證,將來我不會因為沒有選擇的余地,不得不違背自己的意願。父親死後,我太熟悉那種走投無路的絕望。所以我只希望,在我能夠選擇的時候,不要違背自己的本心。”
謝三明白她的意思,她在告訴他,她不保證將來的自己不會為了生存出賣自己,但在她還有選擇的時候,她想爭取自己真正想要的。所以她想成為沈經綸的正妻,不是為了下半輩子過上安逸的生活,而是真心想成為沈經綸的妻子,相濡以沫,白頭偕老?
謝三不知道如何接話,隻覺得她很傻,很笨。他或者沈經綸想把她逼入絕境簡直易如反掌。
片刻的沉默過後,何歡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三爺,其實您應該慶幸,若是您在三年前救了我,您不用說剛才那番話,也一定擺脫不了我。”她對著謝三福了福,低頭道:“若是您沒有其他的事,我先進去了。”
謝三眼睜睜看著何歡轉身,看著她繞過自己,走向何家的大門。眼見她即將跨入大門,他揚聲說:“沈經綸並不適合你。”
何歡止住了腳步,但沒有回頭。為了兒子,她早就別無選擇,唯一的區別是為妻還是為妾。她剛剛才想到,沈經綸兩次提出納她為妾,而他從沒有納過妾室,收過通房,這就表示,他很可能早就決定了續娶的對方,只等著三年後娶那人進門。他一向都是有計劃的人,從不做沒把握,或者無謂的事。
謝三上前兩步,站在離何歡一步遠的地方說:“我不想在背後道人是非,我隻說我知道的事實。”
何歡回頭看他。他們在大門口說了這麽多話,已經頗為引人注目,再加上她不知道謝三會說出什麽事情,她隻得領他去了客廳。
壓抑而沉默的氣氛中,白芍奉上了熱茶。謝三端起茶杯,嘴角掠過一抹苦笑。何歡明言,不想知道他是誰,卻在聽到“沈經綸”三字後,忙不迭請了他入內。他放下茶杯,稍一斟酌說辭,言道:“沈大爺回到薊州多年未娶妻,並不像外界傳言的那樣,因為他與謝大小姐鶼鰈情深。”
“我知道這事。他與謝大小姐的那段婚事,薊州的傳言都是好事者的胡亂揣測罷了。”何歡說到這,急忙補充:“我是聽表姐說的。其實我和表姐的關系並沒有別人謠傳得那麽差,不然我也不會時時記掛著姨母和念曦。”她低頭不敢朝謝三看去。
謝三聽到這話頗為詫異,並沒關注她後面的解釋。據他所知,薊州幾乎人人都認定,沈經綸是情癡,情聖,對謝敏珺一往情深,對林曦言情深義重,是世上絕無僅有的好男人。他為免太虛偽了。
短暫的沉默中,謝三的手指輕觸微燙的茶杯,目光緊盯一味低著頭的何歡,問道:“你喜歡他什麽,深情?”他的語氣帶著若有似無的諷刺意味。
何歡假裝沒聽到這話,回道:“若是三爺想說謝大小姐的事,我想,我知道的並不比你少。”
“是嗎?”謝三輕笑,“那你知不知道,十年前,若不是永安侯替他在先帝面前求情,他壓根回不了薊州。可最後,謝大小姐因他上吊自盡,永安侯失去了嫡長孫,永安侯世子至今無子,世子夫人纏綿病榻多年。”
謝三話音未落,何歡已激動地站起身,喃喃道:“這麽說來,沈大爺是因為感激和愧疚,這才多年未娶……”
“對一個總共才見過兩次面的人,有人會為此愧疚七八年?”
“三爺,您想說什麽?”何歡終於明白,為何沈經綸沒有與謝敏珺成婚,卻要林曦言祭拜她;她終於知道,他為何對著牌位發呆。
謝三看到何歡的反應,心中唯剩失望。他不死心,抬高聲音說道:“他是沈氏族長,在沒有繼承人的情況下,七八年不娶妻,並不容易做到。最重要的,女人會為丈夫守節,但對於男人來說,怎可能為了一個才見過兩次面的人,耽誤自己的子嗣?”
何歡反問:“三爺,那您認為,沈大爺為何七八年未娶?”
謝三語塞。他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就是這件事。
片刻,何歡思量著謝三剛剛說過的話,問道:“永安侯爺沒了嫡長孫,這事兒為何與沈大爺有關?”
謝三背過身回道:“具體如何,我並不清楚。我只知道,永安侯世孫失蹤之日,老侯爺進宮替沈大爺說情。沈大爺離開京城那日,正是謝大小姐自殺之時。”
何歡看著他的背影說:“你在暗示我,沈大爺利用永安侯世孫才能逃離京城,謝大小姐因為曾與之訂婚,所以上吊自殺?”
“我並沒有暗示你什麽。”謝三搖頭。
何歡跟著搖頭,喃喃自語:“若是如此,沈大爺不會留著謝大小姐的牌位……”
謝三激動地轉身,一字一句說:“沈家那一塊,並不謝大小姐的牌位。”
何歡疑惑地看他,低聲問:“你真的姓謝?”
“你不是不想知道我是誰嗎?”謝三反問。
又是一陣沉默,謝三見何歡堅決不表態,等得不耐煩,粗聲粗氣說:“不要被假象蒙蔽,世上壓根沒有完美無缺的人,特別是男人!”
有那麽一瞬間,何歡很想問他,你如此激動,是不是因為謝大小姐是你的家人。可是她聽沈志華無意中說過,永安侯府人丁單薄,老侯爺總共有三子,二子和三子幼時便夭折,世子成婚後一直子嗣艱難。再說,永安侯歷來深受聖寵,如今謝貴妃又生下了皇長子, 侯府的人怎麽會跑來偏遠的薊州,還以身犯險,救她這個平民女子。
何歡瞬間覺得自己想多了,謝三身手這麽好,應該是京城哪位武官家裡的公子,恰巧與永安侯世子有往來。
見謝三正看著自己,她似真非真地說:“謝三爺這麽說,莫不是忘了,您也是男子。”
“你這是不信我說的話?”
何歡搖頭道:“不是信與不信的問題,而是立場角度的問題。”
“你又想說,是我對沈經綸心懷成見?”
“也不是。”何歡再次搖頭,“站在沈大爺的角度,他以代罪之身離開京城,如何能耽誤了謝大小姐?據我所知,這幾年沈大爺每年都送節禮上京。如果沈、謝兩家有怨……”
“節禮?”謝三嗤笑,“那你知不知道,老侯爺每年都會以等價的銀子做回禮?”在他看來,沈經綸的行為等於強買強賣。當然,永安侯府也不差這麽點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