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三本不想與呂八娘有太多的接觸,奈何他的兩名手下隨林捕頭辦事去了,他又信不過衙門的人,遂只能與陳五一起,騎馬護送呂八娘的馬車回呂家。
因呂八娘說,她不知道嫡母家中有什麽親戚,她的生母已無親人,而她不需要呂氏族親替她辦理父母的後事,謝三也只能隨她,畢竟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他懶得多管閑事。
回到呂家,呂八娘直奔父母的房間,整整哭了一個時辰。謝三在宅子內四處查看,希望能找到新的線索。
呂八娘心情平複後,她找上謝三,低頭行過禮,懇求道:“小女再次謝過謝三爺的救命之恩,眼下小女還有一個不情之請,希望謝三爺看在小女遭逢大劫,孤苦無依的份上,幫我這個忙。”
謝三審視呂八娘。她未施粉黛,兩隻眼睛腫得似核桃,頭髮凌亂地垂落在脖頸間,身上穿著丫鬟的衣裳,自有一股惹人憐惜,我見猶憐的柔弱姿態。再加上她一夜間失了所有親人,不要說是男人,就是稍有同情心的人,都會憐憫她的處境,想要幫她渡過難關。
呂八娘見謝三不表態,失望地說:“是小女子得寸進尺了,請謝三爺見諒。”
“我沒有說不幫你,不過你得先告訴我,是什麽事兒。”謝三到底是普通人,自然也是同情呂八娘的,不過他更多的是想到何歡。
他眼中的何歡,即便環境再艱難,她總是盡量讓自己處在最好的狀態。她沒有華麗的衣裳,漂亮的首飾,但她永遠把自己打扮得乾乾淨淨,整整齊齊。她若是想做成某件事,絕不會因為他沒有說話,便主動放棄。她是那麽鍥而不舍。
呂八娘不知道謝三的心思,隻覺得他正看著自己。她艱難地說:“我一個弱質女流,實在不方便拋頭露面……”
“誰說女人就不能拋頭露面?”謝三脫口而出,立馬就後悔了,可他又不能解釋。他這麽說,純粹只是覺得,沒有任何人可以病垢何歡拋頭露面,又是上公堂,又是去酒樓。他看到呂八娘輕咬嘴唇,不知所措地看著腳尖,他輕咳一聲,說道:“你直接說,到底是什麽事兒吧。”
“我想請謝三爺幫我去永記米行找一位霍掌櫃……”
“就這點事?”謝三指了指陳五,“你把地址給他。他會替你跑一趟的。”
呂八娘點點頭,又搖搖頭,低聲說:“我還有其他的事兒,不知道謝三爺能不能把這位爺借給我用半天?”她用更小的聲音解釋:“我從小只知道讀書,什麽事都不懂。我怕外面的人會誆騙我。”
謝三明白她的惶恐,雖然眼下人手緊張,但把陳五借她,並不是難事。他點頭應下,正想吩咐陳五幾句,突然聽到院子外面傳來一陣喧嘩,緊接著是急促的腳步聲。
聽到小兵匯報。薊州沈家的沈大爺來了,謝三大步往外走,就見沈家的馬車已經停在二門外,沈經綸正站在馬車旁,萱草扶著何歡步下馬車。
何歡同樣一眼就看到了謝三,右手不由自主握住萱草的手指。他不是回京去了嗎。為何出現在陵城呂家?轉念間,她慌忙別開視線,低頭步下馬車。
沈經綸順著何歡的視線看去,只見謝三腳步略頓,卻假裝沒看到何歡。他用眼角的余光朝何歡看去。她只是一味低著頭。他收回目光,朝謝三走去。
“謝三爺,你怎麽會在陵城呂家?”沈經綸率先開口。
“我在回京途中恰巧遇到倭賊洗劫陵城。”他意簡言駭地回答,又道:“我沒想到,沈大爺居然親自前來,且來得這麽快。”
“謝三爺。”何歡站在沈經綸身後,對著謝三行過禮,正色解釋:“表姐夫接到李縣丞的消息,便派人通知我,三嬸娘出事了。因三叔父還在大牢,家中弟妹年幼,所以表姐夫好心陪我領回三嬸娘的遺體。”
何歡說得簡潔,事實上,在他們上路前,薊州經歷了很大一場風波。
首先,何歡一點都不想理會三房的事兒。沈經綸讓萱草通知她,鄒氏死了,她只是讓萱草告之何欣等人。她沒料到,何欣不但不放送信的萱草回沈家,還揪著她,趕到她家鬧了一回。
本來,何歡無論如何都不會答應,代替何欣至陵城接回鄒氏的屍體,是沈經綸想要息事寧人,又讓萱草傳話給她,說他正巧也想親至陵城了解情況,他們這才一起上路。
謝三哪裡知道薊州的種種,在他看來,整件事就是李縣丞派人知道沈經綸,沈經綸與何歡出雙入對,一起來到陵城。
謝三沒有再看何歡,只是對沈經綸說,鄒氏的屍體已經由衙差搬至屋內,他們去衙門辦了手續,就可以帶著屍體回薊州。
沈經綸點頭,正想詢問陵城的情況,就見一個丫鬟打扮的女子行至自己身邊,不可置信地看著他問:“你,是大表哥嗎?”
沈經綸微微一怔,朝謝三看去。
謝三亦是莫名其妙。呂八娘先前才說過,沒有親戚可以通知。他只能如實解釋:“先前李縣丞派人去薊州的時候,我們尚未發現呂小姐。”
一聽這話,呂八娘的眼神瞬時就暗淡了,低下頭小聲說:“對不起,是我誤會了。”
沈經綸的身後,何歡想起一樁舊事,對著呂八娘問道:“難道你是呂家八小姐?”
經她這麽一提,沈經綸也想起來了。
原來,早在十六七年前,呂八娘的外祖父母遭逢意外,她的母親便成了呂家的妾室。算起來,沈經綸的祖父母與呂八娘的外祖父母是堂兄弟,因為沈家嫡枝不恥她成為商家妾室,這些年從沒有往來,再加上沈經綸十年前才回薊州,因此並不清楚其中內情。何歡也是因為林曦言曾認真了解過沈氏族親們的關系,才得知此事。
沈經綸得知她確是自家表妹,又見她低垂小臉,恨不得找個地洞鑽下去,他淡然道:“如果我知道你安然無恙,定然也會代替叔公前來照應一二。”
“我,我以為……”呂八娘的眼淚“劈裡啪啦”往下掉,落在她的手上、裙擺上,她哽咽啜泣,說不出話。
何歡本能地心生戒備,抿著嘴審視她。即便站在女人的角度,此刻的呂八娘的確我見猶憐,再加上她全家在一夜間死絕,世人都會同情她。
情不自禁的,何歡抬頭朝謝三看去,就見他皺著眉頭朝圍牆外看去,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意識到自己的動作,何歡急忙收回視線,卻又想起那隻鐲子。她應該把它扔掉,至少把它熔了,而不是鎖在小匣子內。
何歡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不去看謝三,對著沈經綸說:“表姐夫,不如我先命人把三嬸娘帶上馬車?”
“也好。”沈經綸點頭,又對謝三說:“謝三爺,不知道我可否與呂表妹單獨說幾句話。”
謝三心不在焉地點點頭,眼睜睜看著何歡對他們行禮,退至馬車旁,又吩咐張伯張嬸去找鄒氏的屍體。一時間,他心中說不出的滋味,恨不得上前質問她,為什麽對他這麽冷淡。
沈經綸自然看到了謝三的目光。他見謝三轉身想走,急忙叫住他,問道:“謝三爺,請問陵城到底發生何事?這滅門慘案是何人所為?”
“這事你得問李縣丞。”說罷,謝三對著沈經綸抱拳,“我還有其他的事,先走一步。”
“謝三爺,等一下。”沈經綸再次攔住謝三,“在下說句僭越的話,不管陵城發生什麽事,您都應該盡快回京。不如我找人送你一程?”
“不用了。”謝三斷然拒絕,“等我報了仇,自然會回京城。”
“報仇?”沈經綸皺眉,“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不管你明不明白,反正我的兄弟沒有白白喪命的道理,我一定會找出凶手,替他們報仇。”說罷,他不待沈經綸反應過來,徑直往外走。
遠遠的,何歡看到謝三朝馬車走來,莫名一陣心慌。她顧不得沒有丫鬟在身邊,狼狽地爬上馬車,又慌慌張張放下車簾,雙手捂著胸口,側耳傾聽外面的動靜。
此刻,微不可聞的腳步聲聽在何歡耳中是那麽沉重又清晰, 謝三的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她的心田。她明明已經想得很清楚,她早就決定放下他,可是親眼看到他,一切又都亂了。她可以強迫自己不看他,可是她控制不了自己的心跳。
今天會是他們這輩子最後一次相見嗎?
何歡恨不得揭開車簾再看他一眼,哪怕僅僅是一個背影。最終,她還是忍住了,她一遍遍對自己說,沈經綸是完美無缺的丈夫,是深愛林曦言的男人,是她兒子的父親,她必須再嫁他,這是在她重生第一天就決定的事兒,她決不能三心二意。
車廂外,謝三步伐平穩,似渾然未見近在咫尺的馬車,更沒有看到她是如何倉促地離開他的視線的,可是老天知道,他費了多大的力氣才能掩下各種情緒。
行至馬車旁,他腳步略頓,深深看一眼緊閉的車簾。他分分秒秒都想見到她,可此刻這樣的見面,還不如不見。他舉步朝大門走去,沒有回頭,徑直跨出了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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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二更,比較晚,大家明天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