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長安推測,沈經綸已經猜出謝三的身份,謝三十分坦然,無所謂地說:“我本來就沒打算瞞他。他若是直接找上我,我會如實回答的。”
謝正輝聽到這話,垂眸想了想,問道:“三爺,接下去怎麽辦?”他暗示性地朝馮驥陽的住處看了看,又道:“興許姑爺也覺得,若是您找上他,他也會直言不諱。”
謝三臉色微沉。炙人的靜寂中,他隻覺得藥膏的絲絲涼意透過傷口,沁入心脾,他右手臂的燙傷已不似先前那般火辣辣地疼。
許久,謝三抬頭對謝正輝說:“謝捕頭,是我為了自己的私心,耽擱了你的差事。無論是否能夠尋回小院中的財物,上京之後,你盡管如實稟告上峰。”
“三爺言重了。”謝正輝一臉誠惶誠恐,趕忙說:“在下追蹤馮驥陽多時,追回財物的同時,追查他的同黨也是在下的責任。這一回,是在下疏忽,才令三爺涉險……”
“謝捕頭,客氣的話,咱們都別說了。接下去的事,你覺得該怎麽辦,就怎麽辦吧。”
一聽這話,長安高興地說:“三爺,那小的是不是應該收拾東西,咱們準備回京了?”
謝三瞪他一眼,繼續對謝正輝說:“謝捕頭,我一向有什麽,說什麽,你是知道的。這一次未能讓馮驥陽人贓並獲,的確是我因為自己的私事,耽誤了你的公事。”
謝正輝環顧四周,確認四下並無旁人,壓低聲音說:“三爺,今日的事,誰也無法預料,更說不上耽誤,只是……”他瞥一眼謝三,用更低地聲音說:“三爺,您若是在薊州出了事,別說是在下。就是姑爺,也得上京請罪。三爺,從今往後,請允許在下派人保護您。這非是在下不信三爺的武功,只不過敵在暗我在明,不知道他們還會使出什麽下作手段……”見謝三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他的聲音漸漸弱了。
此刻,謝三倒不是惱了謝正輝,他不過滿心懊惱,又深深自責。是他自恃過高。才會落入他人圈套。仔細想想。就連何歡這種後宅的小女人都能誣陷他。他真的應該好好反省。
謝三想起何歡的這一刻,何歡正身處焦躁憂慮之中。她並沒有忘記,謝三要求她查清石頭巷那座宅子的真正歸屬,事到如今。看魏氏的心虛之態,若深入調查,不知道會挖出什麽內幕。而攔截馬車的五名黑巾人,雖然未有人再次提及他們可能是倭賊,但他們與林夢言一家的關系,也讓她深深憂慮。
何歡本打算親自前往青松觀,好好問一問魏氏,可一來一回頗費時間不說,若魏氏擺出長輩的姿態。她壓根問不出什麽。再說,她反覆發燒了兩次,今日又受了驚嚇,身體也受不了一路的顛簸。不管她是林曦言,還是何歡。都得好好愛惜自己的身體。
入夜,何靖果然又端來了親手熬煮的白粥。姐弟倆用了晚膳,又說了一會兒閑話,何歡喝了藥便歇下了。
一夜無話。第二天一早,何歡並不奇怪早餐桌上不見陶氏,但就連曹氏也不見蹤影,她不免詫異,轉頭朝白芍看去。
白芍急忙回道:“曹姨娘一大早就出門了,說是家裡出了這麽多事,定是流年不利,所以她讓張伯陪著,去廟裡燒香祈願了。”
何歡聞言,只是皺了皺眉頭,並沒放在心上。一個多時辰後,當張伯告訴她,曹姨娘一下添了十兩銀子的香油錢,她忍不住問:“曹姨娘求的是什麽?”
“聽曹姨娘對廟祝說的是‘家宅平安’。”張伯一邊說,一邊替何歡揭開車簾。
何歡在白芍的攙扶下步上馬車,心中更是詫異。十兩銀子幾乎是曹氏所有的家當了,她有這麽虔誠嗎?
在車輪的“咕咕”聲中,馬車緩緩前行,不過小半個時辰就停在了一條小巷內。待白芍打聽到,何柏海並不在不遠處的小院內,何歡步下馬車,朝著不起眼的木門走去。
明面上,何柏海一共有三個鋪子,一個綢緞鋪子,一個酒肆是分家時得的,另一個是新開的成衣鋪子。眼前的小院,前面是成衣鋪子,後面兼做庫房與書房。
據說,何柏海經常通宵留在這裡。當初,何歡與曹氏去何柏海家討銀子,曹氏興奮地說,何柏海有了外室,說的就是小院內名喚水汀的女子。
“叩叩。”白芍上前敲門。許久未聽到院子內的回應,她複又敲了兩下,依舊沒人應門。
何歡見狀,揚聲說:“水汀姑娘在嗎?我姓何,是專程來找水汀姑娘的。”
不多會兒,一個四十多歲的婆子“吱呀”一聲打開院門,上下打量何歡,並沒有請她們入內。
何歡笑了笑,問道:“請問水汀姑娘在嗎?”
“你有什麽事?”婆子不答反問。
看婆子一臉慎戒,何歡的一顆心重重往下沉,面上卻不顯分毫,只是笑道:“其實也沒什麽緊要的事,只是想找水汀姑娘討一杯茶水,再聊一聊石頭巷的宅院。”
婆子的眼神閃了閃,說了句:“你等著。”,“嘭”一聲關上房門,轉身走了。
不多會兒,院門再次打開,婆子請何歡入內。何歡緊跟她的腳步,轉頭環顧四周。院子很小,很安靜,除了她們幾個,再沒有人影,隱約中可以聽到成衣鋪傳來討價還價的喧嘩聲。
婆子領著何歡去了廳堂,尚未踏入門檻,一個約摸花信之年的女子迎上前,對著何歡盈盈一拜,低頭道:“妾身見過大小姐,大小姐請上座。”
何歡打量眼前的女子,她梳著婦人的發髻,身形嬌小,容貌僅能稱之為“尚可”。何歡並不相信何柏海養了外室,但眼前的女人,從打扮到言行,方方面面都是外室的做派。
何歡謝了座,在屋子東邊的椅子上坐下。女子並沒有陪坐,而是垂首站在何歡下手。沉默中,先前的婆子送上熱茶。女子親手端起茶碗,放在何歡手邊的茶幾上。
又一陣沉默,何歡端起茶杯,不緊不慢吹著茶葉沫子。
“大小姐。”女子語帶哽咽,對著何歡又是一拜,低語:“妾身跟著老爺,從不敢奢望名分,只求一個遮風擋雨的地方。”
“長輩的家務事,做晚輩的不該多嘴。”何歡笑了笑,放下了茶杯。
女子抬起眼瞼,不解地看著何歡,低頭問:“那……不知大小姐找上妾身,所為何事?”
何歡目光灼灼看著女子,一字一頓說:“我剛剛就已經說過,是為了石頭巷的那一進宅院。”
“妾身不明白。”女子搖頭。
“你不明白就算了。”何歡跟著搖頭,喃喃自語:“我只是聽說,你現在住的這個小院,和石頭巷的那個院子,是同一個中人作保,只不過一個是買,一個是出租,所以我就想過來瞧一瞧,看能不能遇上三叔父。”
“不瞞大小姐,老爺已經幾天沒來了。”
“三叔父不在嗎?”何歡一臉失落,“三叔父不在家裡,不在鋪子,也不在這裡,會去了哪裡呢?難道是去了衙門?”
“老爺為什麽去衙門?”女人滿臉震驚與憂慮。
“咦,你不知道嗎?”何歡打量身邊的女人。她不得不承認,這位水汀姑娘太會做戲了。她的容貌雖不算出挑,但說話間自有一股風\流孱弱之姿,惹人憐\惜。
見水汀搖頭,何歡亦跟著搖頭,歎道:“具體的我也不知道,所以才急著找三叔父商議。”
水汀聞言,表情愈加急切,試探著說:“大小姐,若是您有急事,不妨找太太問一問,老爺去了哪裡。”
“沒事,我就在這裡等著吧。”何歡再次端起茶杯,輕抿一口,一副若是見不到何柏海,她就不走的架勢。
小院外面,張伯一直在小巷中守著,直至一個鬼鬼祟祟的身影走出木門,他才跳下馬車,遠遠跟著他。
在小巷子一陣七拐八彎,張伯看到那人敲了敲一扇木頭。兩人在門口一陣嘀嘀咕咕。忽然間,對方將他重重一推,“嘭”一聲關上了房門。那人對著緊閉的木門吐了一口唾沫,罵了兩句髒話,轉身走了。
張伯疾走幾步,隨手拉住一個路人問:“這位小哥,那進院子的主人家是誰?我覺得他好像我的一個遠房親戚,又怕自己認錯人了。”
“你說那家啊!”路人一臉羨慕,“你親戚是不是姓馮?如果是,你可發財了。”
“是姓馮,是姓馮。”張伯連連點頭,“他是不是發達了?現在做什麽買賣?”
“聽你的口音,不像外地來的啊,怎麽連掮客馮都不知道?聽說,他有很多門道的,就連宮裡的東西都能找到。”
“原來這樣。”張伯不住點頭,眼見遠處的身影快消失了,他謝過路人,快步跟了上去。
小巷邊上的小酒館內,長安指著張伯的背影說:“三爺,您看這人,應該是何大小姐的家仆。何大小姐被抓去衙門,就是他去青松觀報信的。他鬼鬼祟祟跟著的那個男人,好像認識馮驥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