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經綸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了。他與何歡二十多天未見,他不過是找個借口邀她見面,順帶提醒她,她若是不在未來的半個月進門,她再想陪伴沈念曦,只能等半年後。他相信,她等不了半年。
眼下隨著他的這句話,何歡急了,陶氏也他被激怒了。
陶氏賭氣般回道:“沈大爺,既然您說了三年後,那就三年後再商議吧。”她起身催促何歡與她一起回家。
何歡倒是想問清楚沈經綸,是不是他迎娶的對象是謝敏珺,他也要在三年後娶妻。可惜,她還來不及開口,陶氏已經拉著她起身。畢竟他們身在翠竹軒,陶氏又是長輩,她也不想鬧出笑話。
上了馬車,陶氏立馬拉下了臉,顧不得車頭的張伯和白芍,怒道:“你既然拉我同行,就該把事實與我說清楚。我來問你,你和他,你們……有沒有……”她說不下去了,只是瞪著何歡。
何歡漲紅了臉,連連搖頭。
陶氏對著她直搖頭,失望地說:“你不是我的女兒,若是我的女兒……”她紅了眼眶,撇過頭不去看何歡。
兩人一路無話。待馬車駛入何家的大門,曹氏迎了出來,奇怪地問:“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
“你問她吧!”陶氏氣呼呼地步下馬車,頭也不回去了西廂房。
曹氏很想找何歡問清楚,可何歡哪有心情解釋,尋了一個借口回西跨院。曹氏見兩人都關了門,摸了摸鼻子,轉而去了西廂房。
房間內,陶氏又是生氣,又是傷心,想著想著眼淚就流了下來。
“大太太,這是發生了什麽事?”曹氏遞上帕子,又給陶氏倒了一杯溫水。勸道:“既然大小姐心意已決,您也就別難過了,再說,能給沈大爺做妾——”
“你沒聽到沈經綸說的那些話!”陶氏氣得直喘氣。“我真是不懂,好好的正妻她不願意當,趕著送上門給人做妾。”若是沒有謝三的求親,她興許也就忍下了,誰讓何家已經沒落了呢!可是謝三與沈經綸兩廂一比較,她怎能不生氣。
曹氏也覺得,給謝三做妻,總好過給沈經綸為妾,但她又能怎麽樣?只能勸道:“大太太,這緣分的事……”
“什麽緣分。分明就是,就是……”陶氏摔下手中的帕子,扯了床邊的汗巾抹淚,一邊哭一邊說:“我原本覺得,謝家的門第高。那樁婚事不見得是好事,可謝三爺至少有誠意,是真心求娶。‘求娶,求娶’,只有求來的,人家才會珍惜……”
陶氏“哼哼唧唧”說了一大堆,到底沒有說出。她懷疑何歡早就與沈經綸有了夫妻之實,這才不得不進門做妾,只是一味埋怨何歡自作主張又不聽勸,遲早會後悔。
大半個時辰後,就在何歡猶豫著,是否找沈經綸問清楚的時候。曹氏推門而入,勸了她幾句。
晚飯的餐桌上,陶氏與何歡誰也沒有說話,最後還是曹氏忍不住,支走了何靖。做了一回中間人穿針引線。
何歡心知她若是繼續隱瞞,她和陶氏的關系只怕又會回到從前,再加上先前她也並非蓄意瞞著她們,只是不知從何說起,遂告訴她們,沈經綸也是不久前才知道,他早前的未婚妻還活著。因為他們原本就有婚約,所以莊子上的時候,她才答應進門做妾。
陶氏心知自己做不了何歡的主,再加上畢竟只是侄女,說了句“算了”,便想回屋。
曹氏在邊上聽著,忍不住插嘴:“大小姐,沈大爺似乎並沒有說,他一定會迎娶謝大小姐吧?”
何歡微微一怔。沈經綸從始至終都沒有說過這話,隻告訴她,謝大小姐是否“活著”,得看永安侯的意思。他確實沒有承諾,若是永安侯說,謝敏珺還活著,他一定會履行婚約。
何歡慌忙甩開腦海中的念頭。沈經綸不顧一切救了她兩次,她與他做過一年多的夫妻,她怎麽能懷疑,他蓄意誤導她呢?
在何家處於低氣壓中的時候,沈經綸依舊在翠竹軒喝茶。
當他目送陶氏拉著何歡離開,他滿心懊惱,可他總不能上前攔住她們,告訴她們,他一天都不想再等了,她希望何歡在半個月內進門。
他一杯一杯喝著早已涼透的茶水。此刻雖是酷熱的七月,他卻覺得心頭一陣陣發冷。
十年來,他經常覺得冷,一種從心底向四肢散發的悲涼。這十年來,唯一讓他覺得溫暖的日子,是與林曦言同床共枕的時光。
從十八歲到二十八歲,他的人生都在他的計劃中,除了林曦言。她是他生命中唯一的意外。將來,她或許會成為他這一生最大的敗筆。
可是,不管她是生是死,不管她把他當做拯救林家的浮木,保障母親與弟弟生活的工具,亦或者她賴以生存的丈夫,他都愛她,單純用一個男人愛著一個女人的心愛她。
“大爺,時辰不早了。”沈志華在門外提醒。他在不久前得了文竹的通知,特意過來接沈經綸回家。
“你進來,我有話問你。”沈經綸晃了晃已經空了的茶壺。他喝的明明是茶水,為什麽他覺得自己已經醉了?
沈志華低頭跨入屋子,小心翼翼地說:“大爺,這些日子事兒多,您該回去歇著了。”
“你老實告訴我,當初你心裡是不讚成我娶她的吧?”
“大爺,大奶奶已經過世了。”
“你有沒有喜歡過一個女人,喜歡得心會痛?只要有她在,世上的其他女人都是木頭,是擺設,你甚至看不到其他人的存在?”
沈志華跪下了,哀聲說:“大爺,大奶奶已經過世了。她永遠是您的妻子,在她心中,您是她的丈夫,是她的一切……”
“我不是她的一切,我只是她的丈夫,一個她不得不嫁的陌生人。我原本以為,她年紀太小,幼時經歷了太多的事情,不知道如何單純地愛戀一個人,對任何人都帶著防衛心理。事實上,我錯了,她可以在短短幾天愛上一個人,她可以因為那個人消瘦憔悴,她可以為了那個人罔顧禮教。那個人,不是我。”
“大爺……”沈志華嚇壞了。
“我沒事,只是感慨罷了。”沈經綸苦笑,“我不該對她們說出那樣的話,這會兒她大概更討厭我了吧?”
“大爺,不如明日遣媒人上門吧。”沈志華低著頭建議。
兩年前,很多人不讚成沈經綸迎娶林曦言,他卻是讚成的。在他看來,主子對林曦言的關注,全因距離產生美。男人對女人,一旦得到了,也就沒那麽美好了。
事實證明,他錯了。
成親之初,他在主子的笑容中看到了久違的溫度,可漸漸的,主子的眼中又染上了落寞。
就沈志華的標準,林曦言是完美的妻子,是合格的主母,但是她太冷靜了,她對主子的態度,不是女人對男人的傾慕,而是屬下對主子的服從。
曾經,沈志華試圖用謝敏珺激起林曦言的嫉妒,可她聽了那些添油加醋的故事,僅僅惋歎一回,緊接著她試圖讓自己更像謝敏珺,換取主子更多的“愛”。
那時候他覺得林曦言很傻,因為只有她看不透,主子有多愛她。直到她咽氣,他才發現,她是唯一的贏家。
在愛情的世界,受傷的人往往是付出真情的那一個。
這句話很好地演繹了沈經綸和林曦言的關系。如今,何歡儼然已經成了第二個林曦言。
早幾日沈志華還想著,之前去莊子上刺殺何歡的冒失鬼,雖然他罔顧主子的命令,死有余辜,但他若是得手,也算做了一樁好事。
這一刻,看著痛苦萬分的主子,他忽然覺得慶幸,若是何歡死了,主子或許會崩潰吧?
不管何歡對主子有多大的影響力,她終究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女人,在眼下這個節骨眼上,把她“囚禁”在主子身邊,大概是唯一的解決之道。至於將來,她不過是一個女人,一個上不了台面的妾室。
“大爺,在下明日就遣媒婆去何家吧。”沈志華重複了一遍。
沈經綸置若罔聞, 自顧自說道:“曦言終有一天會恨我,我和她怎麽都走不到終點,是我太執著了。”
“大爺,您只是太累了。”
“或許我只是不甘心。我第一次見到她,她不足十歲。整整過了六年八個月,我和她第一次正式面對面。半年,她以為她用了半年的時間,讓我記住了她。十七個月,我們成親十七個月。所有的這些,都抵不過短短兩個月。”
“大爺,事實或許並不像您想的那樣。”
“事實?”沈經綸輕笑,“事實是,我天真地以為,一切都是因為‘救命之恩’。我故意在公堂上為了救她而受傷,我讓肖大夫對她說,我的手可能無法繼續畫畫、寫字。那幾天,我看到了她的愧疚與感動,但僅僅是愧疚與感動罷了,僅僅如此。”
“大爺……”
“算了,走吧。”沈經綸站起身,“大概因為這些日子沒有一件順心的事兒,我才會這麽多感慨。對了,謝三那邊,有消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