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芳怡終於絕望的發現,這個房間裡所有的人都對她沒有半分同情,而她的親生兒子在這間房子裡根本說不上話。她明白再不使出些手段,程明軒說不定會把她一腳從這個家裡踢出去,她低垂著頭,眼珠快速轉動著,為自己尋找退路,腦子裡靈光一閃,“當年是因為生了晏兒,才如願進了這個家,如今還得靠晏兒逃過這一劫。”想到這兒,她狠狠的咬了咬牙,撲通一聲跪在程明軒面前,聲淚俱下:“老程,我知道錯了,晉升的事終究也沒辦成,那房子他也不可能給我。生意我沒做過,早就回絕了。至於那一萬塊錢,明天我就給人家退回去。你這輩子兩袖清風,沒幾個存款,又得罪了不少人,一旦從這個位置上退上來了,晏兒怎麽辦?他可是你的親兒子,將來他成人了,你讓他怎麽在社會上安身立命?”
“住口!人家姑娘的一生呢?退得回來嗎?”臉色鐵青,緊抿著嘴唇程明軒終於爆發出一聲怒喝,他欠身扣住她的下巴,力道大的幾乎要將她的下巴捏碎,他用暗啞的聲音低喝:“程家有家訓,女人不得乾政!”
秦芳怡被他捏得眼淚汪汪,卻半點也不敢反抗,隻把不服氣的目光偷偷瞟向林若蘭。
“她有軍功,你有嗎?你跟她沒法比!”程明軒怎麽會不明白她眼神的含義,立即出聲打掉了她一切的妄想:“你聽著,我程明軒的兒子必須靠自己的兩隻手在社會上立足,他要是沒能力自己打出一片天地,那就乾脆別再活著!”
秘書和警衛員聽到他的吼聲,急忙奔進客廳,一見秦芳怡跪在地上,立即站住腳,躡手躡腳的退了出去。
程明軒鼻孔裡噴出的氣息呼呼有聲,他努力穩定著自己的情緒,看著翹足而坐、神色淡漠的金昊,良久,他端起茶杯輕啜一下,用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瞪了門外的程晏一眼,明白必須把這對母子分開,免得程晏小小年紀,把生母的所有自私自利和自以為是學個十足。他清了清嗓子對秦芳怡惡狠狠的道:“你馬上給晏兒辦出國手續,聽清楚,一旦他出了國,從此以後不準你去看他!也不準給他寄錢!別再教壞了我的兒子!”
一直躲在外面偷聽的程晏,一開始在心底暗罵母親笨蛋,沒得著幾個錢,反而讓人抓住了把柄。等到聽見父親終於同意自己出國時,始終低垂著的頭稍微抬起一些,眼底帶著一閃即逝的怨恨與戾色瞥向金昊。他悄步向後退卻,快退到樓梯時,後背與一名端著髒衣服下樓的傭人撞在一起,就在轉身之際,他的臉上掛起親切無害的笑意,甚至帶著些靦腆與害羞,看上去既真誠又謙和,他向傭人點了點頭,飛奔上樓。
金昊自從進入這個家門,全身的毛孔都如長了觸角一般張開,一切的動靜都逃不出他敏銳的感覺,程晏的一舉一動全都被他看在眼裡,他微微的眯起眼睛,若有所思。
不愧是縱橫軍界、政界數十載依舊遊刃有余的風雲人物,隻過了一會兒,程明軒便克制住自己滿腔的怒火,再啜了幾口茶水,他抬頭道:“小昊,這些家事我會妥善處置。你難得回來一趟,今天中午沒有外人,你和若蘭留下吃飯吧,讓廚房做幾個你愛吃的菜,咱們三個人好好說說話,行嗎?”
金昊冷漠的瞥著他,嘴唇微微動了動,一句話還未說出,林若蘭突然握住他的手:“金昊,我想去衛生間。”金昊轉頭,嚴酷的表情在看向她的時候立即軟化,他握緊林若蘭的手:“我帶你去。”
直到他們的背影消失在客廳門外,程明軒才冷沉著臉對秦芳怡道:“你帶晏兒到街上逛逛,下午再回來。到了外面好好想想,你究竟還有多少事情是瞞著我辦的?晚上我要聽你的實話!”他陰冷狠辣的眼神令整個客廳陷入陰暗的氣氛,秦芳怡哆嗦了一下,唯唯諾諾的離開客廳。
金昊帶著林若蘭上了二樓,他推開二樓衛生間的門向裡面掃了一眼:“打掃得挺乾淨,這個衛生間平時沒有外人使用,去吧。”
林若蘭輕輕嗯了一聲,遲疑片刻,似乎想要說什麽,卻欲言又止,轉身走進衛生間。等她出來的時候,金昊背對著門口還在等她,他似乎正在沉思著什麽,對於身後的腳步聲完全沒有察覺。他寬厚的背影看起來那麽強大又那麽孤獨,林若蘭突然覺得面前站的,是一頭狼,帶著一身的冷戾與淒涼,孤獨的行進在西伯利亞雪原的狼。她悄步走上前,伸手輕輕環住金昊那偉岸如山的身軀,將頭枕在他寬闊的後背上,象是要給最心愛的男人注入力量。
“那間屋子,以前是我母親的臥室。”金昊向正對自己的一扇緊閉的房門揚了揚下巴:“蘭兒,你知道嗎?以前我媽媽經常獨自一個人坐在客廳裡織著毛衣等我回家,不管我回來得多晚,她總能端出我最愛吃的小點心,在我十八歲以前,我所有的毛衣都是她親手織的。”他一向沉穩如山的身軀在微微顫抖,林若蘭甚至不敢繞到前面去看他的臉:“我媽媽……是個很好的女人……大戶人家當家主母的那種好,可能就是太好了,許多事她都選擇隱忍,她溫柔、慈愛、沉默寡言,如果她能活到現在,一定會把你當親生女兒一樣疼愛。”
“金昊,”林若蘭的臉頰在他後背上蹭了蹭,低聲問道:“這兩年每到清明,你都會陪我去給我的父母掃墓,為什麽你從來不帶我去給她掃墓?”
“因為——她沒有墓地。”金昊伸手狠狠的擦去臉上的水光,恨恨的盯著前廳的方向,用冷酷掩去眼底濃濃的哀傷,他艱澀的開口:“她是……她是跳進正在漲潮的錢塘江,被江水卷走的。她那時,該是多麽絕望啊,才會選擇了這麽激烈的方式去抗爭?直到現在,我都能感覺到她心裡到了極點的恨意!我知道消息後,發了瘋一樣在那片水域尋找,劍峰來了,他跟我一次又一次下潛,一次又一次無功而返,直到筋疲力盡。後來,他說:‘她這輩子都在為丈夫為兒子活,這回,就讓她自由自在的按照自己的意願留在海底吧。’那以後,我和劍峰成了生死與共的戰友,我這一輩子都會記得劍峰的好。再後來,他們給她立了衣冠塚,但我一次也沒有去過,那裡面,沒有她!”
林若蘭還是第一次聽他如此詳細的告訴自己過往的一切,這個男人究竟背負著怎樣沉重的仇恨?“金昊……”林若蘭拚命的咬住下唇,胸口充斥著難言的悲傷情緒,這情緒脹滿整個胸腔,疼痛得令她無法喘息,淚水漫出眼眶,她死死的抱住他,趴在他背上低泣。
金昊轉身將她溫暖的身體收進懷裡,暖暖的感覺彌漫在胸口,他輕撫著她顫抖的背,低聲安撫:“不哭,不哭。”
“不要總活在仇恨裡好嗎?想想快樂的事,你媽媽那麽愛你,現在一定正在天上看著你。你快樂,她就快樂。”林若蘭死命的抓著他胸前的衣服,用含淚的雙眼認真的看著他,她不要他繼續活在過去的陰影中,她希望他快樂,希望他不再憤怒,遠離仇恨。
她的聲音帶著夜半私語時特有的朦朧,低低柔柔,在寂靜的氛圍中格外打動人心。終於,他僵硬的身體漸漸放松,輕輕拭著她臉上的淚痕,低沉的絮語:“好,隻想你。”除了林若蘭,他的腦海裡再也容不下其他。
兩個人默然相擁,過了很久,金昊拉起林若蘭的手:“走,帶你去後花園看看,以前,我在那兒種了不少花,也不知道是不是還活著。”
出了主屋,兩人相攜在碎石子小徑上悠然漫步,正在打掃花園的傭人懾於金昊威嚴的氣勢,悄悄收拾好工具溜出花園,把整個花園留給金昊夫妻二人。
花園裡布置得非常雅致,草坪剛剛修剪平整,還在散發著清新的草葉香味,右側小型水池背後有個一百來平方的大棚,金昊見林若蘭一個勁的盯著那邊看,笑道:“那是種菜的大棚,日常家裡吃的新鮮蔬菜都是自己種的。”
“將軍家裡也種菜?我們去看看。”林若蘭好奇的拉著他的手,使勁往那邊拖去。
“菜地有什麽好看的?你又不是沒見過。”金昊嘴裡說著,卻還是跟著她往大棚走去。
大棚裡也沒人,一排排的蔬菜瓜果生長旺盛,綠油油、青幽幽的很是養眼,林若蘭忍不住順著一排人行小路走進棚內,她很快就驚呼起來:“金昊,你快來看,這裡還種了西瓜。”
微微的秋風吹進大棚,看著滿地瓜果蔬菜,金昊突然感覺到一種尋常人家才有的平靜淡泊,看著妻子乖巧可愛的樣子,他輕聲說道:“蘭兒,等咱們老了以後,也在家裡種上這麽一棚菜,看著它們慢慢成長,一定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
“好。”林若蘭奔回他身邊,挽住他的臂膀,抬手撫平他兀自微皺的眉頭,無限憧憬的說道:“我們去山裡住,你負責打獵,我負責種菜,從此平靜的過日子。”
金昊托住她的腰,忍不住低下頭去吻她,林若蘭東躲西閃,鑽進他懷裡嘻笑,籠罩在頭頂的陰霾漸漸散去,秋日的暖陽普照大地。
在花園裡徘徊良久,當他們再度回到客廳時,多了一位客人。吳遠山還是虎背熊腰、精力充沛的老樣子,看見金昊與林若蘭攜手進門,吳遠山上前在金昊的肩膀上重重捶了一拳:“臭小子,你終於肯回家了。”
“教官。”金昊敬了個禮,林若蘭微笑著叫了聲:“教官好。”
“好、好!”吳遠山爽朗的笑著拍拍林若蘭的頭,“小丫頭越來越漂亮了。”他轉身衝程明軒眨眨眼睛:“老夥計,我可是帶著一桌子好菜來給你慶祝六十大壽的,我還替你請了一位客人來,咱們五個人中午邊吃邊聊怎麽樣?”
“你這老家夥,還自己帶菜,看不起我是不是?我們程家就辦不出一桌象樣的好菜?”程明軒不滿意的嘟囔一句,招手叫過警衛員:“告訴他們,中午好好的拿出手藝來,別讓吳將軍家的廚師給比下去。”
警衛員嘻笑著去了廚房,所有的不愉快都被衝淡,客廳的氣氛一下子輕松下來。程明軒悄悄端詳金昊,剛才彌漫在長子眉梢眼角的鋒銳戾氣已經蕩然無存,那如同死神般冰冷的目光也變得平和寧靜,他悄悄松了一口氣,充滿感激的瞥了林若蘭一眼。
金昊明白,吳遠山是父親搬來的救兵,目的只有一個,讓吳遠山出面留住他。“真是用心良苦啊。”他在心底輕哼了一聲,不過,在芬芳的花園裡與愛妻攜手散了一會兒步,他的心境已經趨近平和,迎著程明軒與吳遠山平靜的點頭,又問道:“教官,您請了誰?”
“劍峰。他跟你一樣是來北京開會的,我想他也沒地方可去,就把他給叫來了。”吳遠山一手插著腰,另一隻手撫著頭頂,帶著關切的目光問道:“小鷹現在訓練到哪一步了?吃得消嗎?一年不見,又長高了吧?”
“他很好,個頭都快追上我了。目前正在接受潛伏訓練,我走之前,他已經可以連續潛伏十小時以上,下一步準備給他加加碼,把反狙擊訓練一起加進來。 ”
吳遠山感慨萬千的點頭:“那是個當特種兵的好苗子,真想把他帶在身邊親自訓練,老了,沒那份精力了。”
“教官放心,我一定傾盡全力把他訓練成最合格的特種兵。”金昊的眼神中充滿著自信。
“這幾天誰帶著他訓練,方岩嗎?”
“是,大多數時候,都是方岩代我訓練他。”
“過段時間,方岩就要離開k師了,他另有任務。”吳遠山含笑的眸子轉向林若蘭:“隨著新型潛艇下水實驗,以前的老數據已經不再具有掠奪價值,如今在國際情報市場上,沒人再為那份數據懸賞,若蘭算是重獲自由了。”
方岩的檔案一直留在總部,金昊也知道他遲早有一天會離開,淡淡的應了一聲:“明白。”
“來來來,坐下聊。”程明軒招呼大家就坐,又讓秘書進來添茶倒水,“小昊,你可知道總部越級通知你們來北京開會,有何目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