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的重陽踏秋日,揚州江南郡茂林之地,留名於士子錄上的士子聚會談經辯難,卻是劉成第一次出現在世人面前嶄露頭角,這文會伊始,天下皆知江南劉氏郎,卻無人識得劉郎君,一日光景,待到眾人飲宴罷席,借著月色而歸後,卻已經是天下無人不識劉郎君了。
這期間陡然的變故和差異,縱使是劉成也難以預料得到,人生際遇便是如此。
那士農工商的妙論,天地洪荒的博大之志,儒釋道墨各家的典籍,無一不是拈手即來,不但如此,更是時有驚人妙語,令人聞之不禁欣喜若狂,如癡如醉,有此而觀,卻是足以見得劉氏少年郎經學純熟,遍覽群書,這才學之名已是做不得假了。
但是並非人人皆懂得那帝王之學,並非人人皆明世事之至理,所以最為令人記憶深刻的,卻要屬那少年郎五步成詩的絕世才華。
即使已經過去數日,寧煙卻仍舊能在腦海裡回想起少年的模樣。
他一襲儒白長衫,身形瘦長,嘴角的絨毛尚能看出少年少經歲月的年紀,但那眸子中透出的精芒卻閃爍著智慧的目光,一詠一歎,卻是顛倒眾生的錦繡文章,五步成文,天下之大,何從尋得到能比這少年的天才。
那一日,寧煙看羞了心,染紅了俏臉,卻也看明白了少年的絕世才華,天下之才,他佔盡了八分,隻留給世人兩分,“亞聖”之名,卻是當之無愧的。
瞻台安道少有敬服,那一日卻是愣住在廳堂中,久久不能回魂,微露著迷惘之色的晶亮眸子變得有些呆滯,眼中看遍了繁花錦繡,朱玉金石,此刻卻被那沉著如山、白衣颯颯、似飛未飛的少年吸引。
她曾聞得“寧得有才人,不要金鑲玉”,久久不明白這句話的深意,如今卻恍如是隔了幾輩子,一下子變得通達透徹起來,這少年興許就不外如是了。
九月九,卻是怎麽也忘不掉了。
臨別前,劉成輕抬起腿,剛想跨過那道門檻,卻是突然折返過身子,目光微斂,嘴角輕揚,看著那被寬服裹住的女子,輕輕誦道:
“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
誦罷,便頭也不回,折了身子,三兩步便沒入夜色之中,待眾人醒悟時,卻已經是尋而不得,不見了蹤影。
寧煙看著那女子,眼裡露出一絲不明的神色,似怨似嗔,卻是連自己也找不到頭緒,那少年,竟是送了這女郎如此精美的詞文,“傾城傾國”麽?看著那女郎比之自己也猶要勝上三分的容貌,寧煙卻是不由得暗自點了點頭,他?真的只有十二歲麽?
天微亮,劉成尚未出城,卻已經滿城可聞劉成之名了,一同傳出來的,不僅僅有“能治者,治一人;善治者,治十人;大治者,治萬人也。--一人治,則治千人;千人治,則治萬民;萬民治,則可治天下也”的論斷,更有少年引經據典,博得一眾士子無言可對的妙語。
那“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不知道唱碎了多少兒女的心,那“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卻是道盡了多少士人心中的鬼魅夢魘,一時之間,人人皆知劉郎君,人人皆誦“傾城與傾國”。
“卻不知那女郎是誰,當真是美極了,天下間,美到如此極致的女子恐怕不多矣!”
竹林塢中,劉成歎道,不知不覺,竟是迷了眼,手中的書卷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落下了,“啪”地一聲,卻是讓景韞嚇了一嚇,隨即抬眼看了過去,卻是看見自己小郎竟是愣神了。
“小郎,書掉了!”
“哦哦!哎,寤寐思服,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
“小郎,這是《詩經》裡的詞句,小郎是在想那日的那位女郎嘛?”
景韞已經開始讀《詩經》,這幾句恰恰是熟悉的,聞見劉成念叨,自然知曉其中的緣由,一張俏臉微紅,嘴角撇了撇,卻是有了些不悅,劉成看得一呆,竟是發現原來自家的婢女竟也是一個恐不比那女郎遜色的嬌俏美人兒。
“哈哈哈,那女郎如何比得上我家景韞美麗。”
小婢女聞言臉色更是紅潤了些,白嫩的肌膚吹彈可破,這小丫頭也不知道是怎麽長的,自從來到這裡以後,原本瘦弱的身子骨愈發地充盈起來,原本還有些粗糙的皮膚也是換了個新,變得柔嫩光滑,若不是今日仔細看,劉成竟是沒發現。
“小郎給她寫了詞文的!”
這原來卻是如此, 劉成再次笑了笑便說道:“好罷,備筆墨,我也送你一首。”說話間還伸手刮了刮景韞的鼻尖,一絲溫潤之意從指尖傳至心中,劉成又多看了她一眼。
潔淨的白紙卷鋪開用鎮紙撫平壓好,提起鼻尖,落筆,提筆,揮毫間,一行周正遒勁的劉氏書體便已經躍然紙上,再次輕點濃墨,落筆揮就,如此這般三兩次,一首小詩便已經從景韞的口中緩緩吐了出來。
“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扶欄露華濃。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台月下逢。”
讀罷,久久不語。
“小郎,我有這般好麽?”
劉成聞言不言不語,只是看著景韞,他總有一種感覺,燕小樓隨意買來的一個小丫頭,或者說那位燕管家隨隨便在路上撿到的這個小婢女並不簡單,性子渾然不似普通庶民人家的少女那般羞澀和自卑。
你見過敢兩眼瞪著自家主人而不眨眼的侍女嘛?不僅如此,景韞身上仿佛天生就帶著一絲高貴的氣息,渾然就不像是普通的貧家少女那般,即使是逃難之中,除了身子由於營養**餓的瘦弱了幾分,以及手上由於抓東西多了些繭子以外,身上沒有一絲斑點疤痕,皮膚好得就像是嬰兒一般純淨。
要說為什麽劉成知道,這其實是劉楊氏告訴他的,當初劉楊氏就曾對自己兒子說過,這個丫頭應該是出自高門世家,就是不知道為什麽淪落到了如今這個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