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木頭年齡不大,上面還有父母在堂,加上他死得也不是那麽光彩,經過喬家三個長輩商議,就在安瀾橋頭給他搭個靈堂。
安瀾橋斷裂,李家村往外走的道路被切斷,這靈堂就擺得相當寒酸,香蠟紙錢都是村長出面向村裡一個禮佛的寡居老人借用的。靈堂裡放了一個木頭箱子,裝著喬木頭、顧八娘和遠昌各一套衣裳;遠根還在百家集學堂沒辦法通知到,雲英和曼兒就換了衣裳披麻戴孝在靈堂前守了兩天。
這兩天,除了楊氏一家子按三餐給姐妹倆送吃的之外,也就喬遠順帶著兩個妹妹陪在姐妹倆身邊,幫著應對村裡四十多戶人家的吊唁。說是吊唁,卻是以喬家為首的好些人家愣是連布頭都沒舍出來一截。少數那心裡憐惜雲英姐弟三個今後日子的人家或是和楊氏交好的人家倒是你一截布頭、我一把香燭、她送點糧食的送到了靈堂,這些雲英都讓喬遠順拿了紙筆幫忙記錄下來,人情往來,她以後可是要加倍還給人家的。
賈氏和關平更是從頭到尾連面都沒露,期間雲英回去拿衣裳時,小梨和小馬甚至擺出一副防衛的姿態監視她的一舉一動,想想這些,雲英就覺得好笑,現在她回個住了四年的“家”竟然被人當賊看。
兩天后,喬齊和喬全兄弟倆抬著木箱子上了東山頭,那邊有一塊約莫兩畝大小的山地是喬木頭這幾年一手一腳開出來的,把他們的衣冠塚立在這裡也是讓他的魂魄有朝一日能夠回到這片地上。
雲英本來以為事情就這麽完了,誰知道才剛剛壘好了墳堆,李氏就被小李氏扶著,身後跟著甘氏和穆氏浩浩蕩蕩來了山上。
喬齊媳婦見狀不由籲出一口長氣,轉頭對楊氏道:“婆婆您可估計錯了,二伯娘終歸還是記掛這兒子的。”
楊氏遠遠看了看李氏的臉色,微微搖了搖頭:“希望如此吧。”這二嫂能在聽說兒子死了之後第一時間問他偷到的銀子有沒有被找到,就算是記掛,那也指不定記掛的什麽東西。
很快,楊氏就知道自己的猜測有多準確,一行人剛剛到了新墳包前,小李氏就抽抽噎噎哭出聲來:
“三弟,你倒是帶著花不完的銀錢和弟妹到那邊逍遙快活去了,舍下爹娘可怎麽活啊!”
“就是,不忠不孝的東西,還立什麽衣冠塚,冤枉廢了土地。”李氏的精神看起來還不錯,喬木頭的死就像是壓在她心底多年的石頭突然移開,說不出的暢快。可此時見著小墳包後心底又有些說不上來的滋味,一句話罵出來後,眼前沒了那個永遠彎著腰的佝僂身影怎就這麽不習慣呢?
“二嫂,侄媳婦,你們這是來吊唁的還是幹什麽?要是吊唁,就到遠順這邊記錄下禮品清單。”楊氏可不想待會兒雲英和曼兒又和李氏起什麽衝突,就現在,姐妹倆的名聲在村裡都是大受影響。
“我們都是木頭的親人,還送什麽禮?”小李氏裝模作樣擦了擦眼角,給楊氏行了個禮,道:“正好三嬸在這兒,可要幫婆婆拿個主意才好。做兒子的奉養老人那是天經地義,木頭倒是好,這麽撒手就去了,以後公公和婆婆不就少了一個兒子奉養了嗎?”
“你什麽意思?少給我彎彎繞繞,有話就說。”眼瞅著小李氏看曼兒的眼神不正常,楊氏心裡就犯怵,壯實的身子往姐妹倆身前一站,擋住小李氏窺探的目光。
“你那麽凶作甚?”李氏見不得小李氏被楊氏“欺壓”,原本心裡那點子愧疚就拋到了瓜哇國,一挺胸對上了楊氏:“我生了三個兒子,就該有三個人供養我。木頭他有了銀子不想著老娘反倒想跑,他死了也跑不了。我可是聽說了,木頭之所以能得手全耐了有個好女兒,我就不行苕花沒分著一杯羹。我可不管,木頭該養我的那份一點都不能少,今後苕花要出他爹養我的份子錢。”
“二嫂,你還有臉沒臉!苕花她還是喬家人嗎?讓個嫁出門子的孫女養?你怎不讓你家二妮回來養活你呢。再說了,木頭這事情苕花那可是一點都不知情,你以為出了這事兒苕花的日子還能好過嗎?”楊氏被氣得漲紅了臉,沒見過這麽不要臉的婆娘。
“沒苕花,這不是還有茶花嗎?上次榔頭家的回來說過,陸嬢嬢願意出十二兩銀子買她……”
李氏的話才說到一半,那邊的曼兒就嚇得“哇”一聲哭出來,抱著雲英的胳膊哭得比剛才埋葬喬木頭還傷心。
她一傷心,楊氏心就疼了,急急忙忙拍拍她的腦袋,哼了一聲道:“二嫂,你怕是忘了,曼兒現在可是我孫女,戶籍都在我家掛著呢。你要賣她,先得經過我同意。”
“三嬸,當初不就給喬全圖個兒女雙全的好意頭才抱養的茶花嗎?如今喬全都是要重新成親的人了,茶花這丫頭再讓你們養著不是拖累她全叔嗎?再說,剛才你也說苕花以後日子艱難,怕是難以再照顧一雙弟妹了。好歹我們石頭也是這兩個孩子的親叔叔,他們兩個啊,今後就歸到我們家戶籍下面,不勞三嬸用心。”小李氏的牙尖嘴利這兩年漸漸露了出來,一番話說得入情入理,不知情的還以為她這大伯娘有多好心呢。
喬全最近的確和鎮上一個做小買賣死了男人的豆腐西施談婚論嫁,聞言皺了皺眉,憨聲憨氣回道:“石頭嫂子放心,曼兒一天和我在一個戶籍她就一天是我過繼過來的女兒,再過幾年,我自然會尋個好人家給她置辦一份體面的嫁妝送出門子。”
“說得倒是容易,知人知面不知心。當初顧八娘過門不是說得好好的,誰知道有了她的崽子,咱們苕花和茶花就受了不少苦……”
小李氏還待再說,雲英卻是聽不下去了,唰的一下站了出來:“大伯娘對遠根和曼兒的情誼那真是讓侄女高興。眼下遠根就要考童生試了,學裡的銀錢正好還沒交,賣了曼兒正好,也好讓遠根有銀錢繼續考學。”
曼兒是知道雲英早就解決了遠根的學費,愣了愣便繼續抹起了眼淚,“六姐,只要遠根哥能考中,就賣了曼兒吧。就像遠慧姐那樣換了銀子給哥哥念書,曼兒願意。”
這可戳中了李氏和小李氏的死穴。要是不同意雲英的建議吧,前面有先例可循,拿到什麽地方都說不通;應和了雲英的說法吧,什麽都得不到還白做了惡人。婆媳兩個頓時就沒了話說。
雲英轉頭看了一眼腳下的山地,左右都是喬成銀和喬石頭開出來的荒地,這邊土質也不怎樣,留著也無甚大作用,打了別人一巴掌,這甜棗也要跟著送上去才好;便大方對李氏承諾道:
“奶,我們姐弟三個現在都沒本事養你,也幸好我們還有兩個有本事的伯伯,就先辛苦兩位伯伯了吧,以後遠根大了會擔負起我爹該擔負的責任,您老人家盡管放心。還有就是,我爹留下了沙地那邊的地契和房契,還有這片山地的地契,您看有什麽看得上眼的不如先拿去,就當是我爹對您盡的最後一點孝心。”
“房子都被水衝得一乾二淨,沙地那邊誰知道還能不能用?這麽點荒地能種點啥,算了……”李氏正要大方地什麽都不要,算計精明的小李氏卻是忙接過了話頭道:
“算苕花這丫頭懂事,還知道孝順你奶。這樣吧,這片山地大伯娘就讓你大伯幫著種些玉米、毒紅果什麽的,每年賣出後的銀錢大伯娘就全交給你爺爺奶奶,就當是你爹孝順老人的那一份。”要是前幾年只在山地種些高粱的日子,小李氏也不稀罕這片地,可現在玉米和辣椒盛行的年代,山地和肥田也沒多大區別了,能丟下才怪。
李氏一點都沒為話被打斷而生氣,因為她發現,小李氏“終於”學精明了,真不愧是她的親侄女。
李氏一行人倒是得意而來滿意而歸, 楊氏卻是頻頻歎氣:“雲英啊,你怎麽能這麽大方?今後遠根的日子可怎麽過?”
“三嬸婆,難道靠著你家孵小雞的分成遠根和曼兒的日子會難過嗎?”以前就沒靠著喬木頭的這些田地生活,難道他死後這日子還不過了不成?
雲英覺得自己心地有些壞,喬木頭和顧八娘的死一點都沒讓她傷心,反倒為遠根得到自由而高興。雖然她知道,要是遠根知道消息後一定會傷心得不成樣子,但她心底還是竊喜今後不用再被顧八娘拿捏著了。
不過,生命的消逝還是讓她的情緒低落了好幾天,遠昌是個黏人的小孩,她不能接受的便是這小孩的離開。之所以現在心態調整得不錯,那是因為她在勸曼兒的同時為自己也做了催眠:這三口人並沒有死,他們已經拿著一百多兩銀子另外找個地方隱姓埋名,這一輩子都吃白米飯也足夠了。
“雲英說得對。不是還有三嬸婆嗎?”楊氏微微一笑,笑意卻是沒達眼底,擔心地問雲英道:“待會兒我陪你去一趟關家,關家娘子總是要給我留點老臉面子吧。”rs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