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道閃電劃過長空,像是要將昏暗的天空徹底撕裂;緊接著便是震耳欲聾的雷聲,似乎要將沉睡在地底的怪獸喚醒。
即便是雲英動作再快,西山地裡也不過收了半數辣椒在地上,先前小馬往家裡跑了兩趟總共沒背一百斤,真是枉費了他身為男兒身。
雲英也知道不能全怪人家,畢竟人家從小在李府長大,不過做些灑掃之類的活計,哪裡需要像現在這樣做些粗重活計;可是,想著辛苦大半年的作物就因為錯估了兩個“城裡人”的戰鬥力損失了一多半,想想都覺得憋氣。
偏偏小梨像是根本沒發現雲英黑沉著一張臉,伴隨著閃電驚雷一路鬼吼鬼叫的,到家的時候還無比委屈地要找賈氏哭訴。
至此,雲英真的是忍不住了,抹了一把臉上未乾的雨水大聲吼道:“哭哭哭,就知道哭!有那哭的力氣剛才怎麽不多背個三五十斤。”
小馬估摸是對小梨有那麽點好感,聞言立即在一旁抱不平:“雲英小姐,你以為都和你似的做慣了粗活嗎?”
雲英轉眼看他時,他正揉著手腕一臉不以為然,雲英樂了,哼道:“你也好意思說,一個男人做的活兒還比不過我這個十三的小女孩,臉紅不臉紅?”
小梨見沒撿著便宜,哭得更大聲了,很快便將一家之主賈氏和關平引了出來。
“這是怎麽回事?”賈氏掃了一眼衣褲被雨水淋濕的三人,低喝道:“一個兩個的衣衫不整就在這裡吵鬧,當真是欺我關家廟小供不起幾位大菩薩麽?”
“奴婢不敢,只是……只是雲英小姐她欺人太甚。”小梨倒是首先梨花帶雨的告狀起來。
雲英低頭看了眼被雨水淋濕的外衫,她外面慣常穿深色衣裙,倒是看不出什麽,只是濕濡濡的黏在身上確實不舒服,便告罪道:“你們慢慢聊,我先回房換衣服再說。”
“去吧。”賈氏沉了眼。看向一旁的小馬:“還不快去換衣裳。”
小馬走後,賈氏當著關平和小梨的面又補了一句道:“我關家雖不如什麽豪門大戶,但尊卑有序、男女有別這規矩是必須給立起來的。小梨,你是我們關家的奴婢。雲英好歹是關家半個主子,不可妄議主子是非,知道了嗎?”
“知道了。”小梨諾諾應了一句,紅著臉埋頭低聲埋怨了一句,“不就是少收了幾百斤毒紅果嘛,犯得著人人都黑沉著臉嗎?”
她這句話說的聲音不大,正巧遇上又是一道驚雷,賈氏和關平便沒怎麽聽清,隻道是雲英為著少收了幾百斤辣椒在遷怒兩個下人,惹得小梨怨忿。母子倆也沒多說,雙雙回了正房堂屋。
此時雲英已經換好了衣服,站在廊沿上看了眼烏壓壓的天空,午時不到的天空看上去就像是傍晚來臨般陰沉,看來這雨一時半會兒還停不了。還在辣椒樹上長著的辣椒應該沒什麽大礙,只是不知道已經摘下來放在地裡的辣椒會不會被雨水給泡得稀爛。想想還是胡伯家壯勞力多有好處,想必兩日的時間望月谷裡大半的玉米都會收入倉中,一場豪雨之後正好能騰出地來培育油菜苗。
“雲英,進來。”這時候,賈氏發現了雲英呆站在門外沒進來,便出聲喚了一聲。
雲英聞聲無所謂的聳聳肩。邁步進了堂屋,一聲“婆婆”說什麽也叫不出口了,便只有低著頭一言不發站在門邊。
“雲英,不是我這做長輩的說你。咱們關家如今好歹也算是書香門第,你別動不動就責罵下人,搞不好落個苛責下人的惡名。這麽一來。今後平兒為官也會為人詬病。而且,只要平兒出息了,或許我還會帶你們去京城,要是被傳出這樣的風聲,哪個還會盡心盡力服侍你我。”賈氏見著雲英進門便開始不依不饒教訓起來。在她看來。雲英就和四年前一樣沒什麽長進,私心裡還是想讓她從莊戶人家這個圈子中跳出來,能夠有書香門第人家應有的風度和氣魄。
可惜,雲英一點都不稀罕什麽風度和氣魄,她追求的一直都是舒適溫馨的小日子,勾心鬥角的算計她可是致謝不敏,誰愛去誰去。
賈氏就這麽絮絮叨叨說教了許久,要不是外面一聲高過一聲的驚雷時不時就壓住了她的聲音或是阻斷了她的話,這訓誡起碼能維持好幾個時辰。
既然大熱天的下了雨,賈氏又宣布了散會,雲英便回房擁著被子睡了個輕松的午覺,真是感覺許久沒這麽輕松了,外面的傾盆大雨完全成了背景音樂。
直到晚間時分,滂沱大雨依舊傾盆而下,關家大門傳來了急促的擂門聲,間或著小孩兒哭聲,顧八娘叫聲。小馬尋了油紙傘剛剛抽開門上的栓子,顧八娘便抱著三歲多的喬遠昌擠了進來,臉上分不清是雨水、汗水、還是淚水,大步就往裡衝,喬木頭跟在她身後,身上前後左右吊著幾個包裹,手裡還提著幾隻雞。
“誒誒,幹什麽?”小馬來關家合共都沒幾天,大雨中一時沒認出來人來,見人筆直往正房堂屋衝去,嚇得重新關上門,反身就追上前去。
“親家母,你可要救救我們一家子啊……”剛剛邁進堂屋,顧八娘就嚎哭上了,被她放在地上的遠昌身上隻穿了一個肚兜和短褲,站在地上不住的顫抖,渾身水漬就滴滴答答全落在了地上形成個小小的水窪,聽著母親哭,他什麽都不懂,也跟著哇哇哭起來。喬木頭站在娘倆身後,身上的東西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也不知道遭遇了什麽,這中年漢子此時佝僂著腰、愁苦著臉,臉龐上也是水漬遍布,還多了些許泥水道道,憑空老了十歲都不止。
這番動靜有些大,住在左右兩間屋子的賈氏主仆和關平都相繼從小門中走了出來,雲英住的要遠一點,也是後腳就出現在了堂屋門口。
“六姐,嗚哇……,遠昌家好多水。”喬遠昌本來就是向著門外站著的,見著雲英出現,撒丫子就奔到了近前,遠遠伸了手。
雲英握了他冰涼的小手,看他蒼白的臉色也是不忍,衝著前面的喬木頭和顧八娘埋怨道:“有什麽事情著急得你們連遠昌都不顧了?這大冷天的也不知道先顧著點孩子。”
賈氏這時候也像是才回過神來,不管平日裡多麽厭惡顧八娘一家,賈氏面上功夫向來做得不出錯的,當即就讓小梨給顧八娘母子準備熱水,讓小馬侍候著喬木頭先把東西放到雜物房去,再簡單洗漱一下。
雲英也牽著遠昌跟著顧八娘進了自己的房間,小梨去提水間隔,雲英問出來了喬家發生了什麽事。
今兒下了一天的雨,起初還沒什麽,可中午開始,喬家那四年前將就著翻新的屋子開始漏雨積水,三口人忙得不可開交還算能應付,可誰知道在端了屋裡接滿水的盆子出門倒水之際,夫妻倆發現了一個更駭人的景象:安瀾河的水位上漲到了沙地上,不說沙地裡已經被淹沒的玉米,要是繼續這麽下去,喬家院子被水淹沒也不過是一兩個時辰的事。夫妻倆這才慌了神,商量之下,收拾了細軟投奔來了。打算在關家歇上兩日,等洪水退去就回家。
這個家雲英都是不想繼續待的,弄清楚事情來龍去脈後雲英很乾脆的將決定去扔了出去,攤了攤手,示意顧八娘打量自己房裡寒酸的擺飾,道:“顧姨,關家的事情我怎麽做得了主?不過關平哥和他娘親都是心善的人,你多求上一求,沒準兒事情就能成。”
顧八娘洗了一回熱水澡,心情平複了下來,飛快掃了一眼雲英房裡普普通通的杉木家具,一眼就望穿屋裡沒啥好東西;想起以前曾經見到過賈氏房中的擺飾以及賈氏的那些箱籠,微微不平道:“雲英,你怎麽都不知道爭幾樣好東西在手裡的?要是以後便宜了別人不是要哭死。”
雲英不高興顧八娘總是在她面前說這個話題,略粗的英氣眉毛往中間一皺:“顧姨你是打算在這裡同我繼續說還是去堂屋求關平哥他們留你在家住著?”
當然是去求賈氏了,顧八娘毫不猶豫的抱了孩子就出了雲英的房間,一問才知道和賈氏睡在一間屋子的竟然十個丫鬟,心裡不免又對雲英的“不爭氣”詬病不已。
堂屋的賈氏、關平兩個已經知道了喬木頭一家的來意,作為親戚,守望相助最是自然不過,可喬家人的自私自利又讓賈氏有些猶豫。
她的猶豫遇上喬木頭當然是無往不利,不用多說,喬木頭便連連擺手道:“要是不方便,我就去全弟家將就將就。”
“死鬼,你胡說八道什麽?喬全那院子全是臭味是人住的嗎?你不為我們兩個大人著想,你總要顧著兩個小的吧。”說著,顧八娘就抱著遠昌把肚子往前一頂,旁人這才看出,她突出的小腹起碼得有五六個月了,時隔四年再度懷孕,顧八娘心裡正得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