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英一句話都還沒說完,羅五嬸突然提了籃子在手裡望向路邊的一個婦人,
“哎呀,那不是我的老姐妹嗎?喬齊趕緊停車,我想起我還有事找我老姐姐聊一聊。”說著,不等喬齊把車停穩,人就利索得跳下了車,敏捷的動作絲毫看不出她已經是五六十歲的老人家。*org
“六姐,你也不要我們了嗎?”遠根卻不知道什麽時候醒了,睜著一雙明亮的眼睛,眼中盛滿了擔憂。
“怎麽會?六姐不那樣說,五姥姥能跑那麽快嗎?”雲英暗歎這孩子的敏感,也暗笑羅五嬸的多心。
遠根“嗯”了一聲,抱緊了雲英一隻手臂,“遠根也想賣給賈嬸。”
“……”這年頭,竟然還有覺得賣給別人還覺得榮幸的嗎?
雲英的這個想法在喬遠慧身上得到了完美的詮釋。
胡豆還沒下鍋,喬遠芳的婚期便到了,雲英帶著一塊在鎮上扯的三尺素色尺頭趕在喬家擺早飯酒席前到了喬家,經過人聲鼎沸的村長家,她很意外地發現喬家的熱鬧也不遑多讓,遠遠都能聽見有人誇讚喬百勝老爺子福氣,誇讚喬成銀有兩個出色的孫子,這樣也就罷了,怎還有人誇喬石頭生養了個好閨女。
喬遠芳一向不怎麽出門,定親這麽久也不見有誰這麽誇讚,難不成今天就能一躍成為眾口皆誇的好閨女了?
疑問很快便有了答案,一進院子。被好幾個女人如同眾星拱月般圍在中間的不是喬遠慧又是誰!
容貌本來就不錯的小姑娘身上穿的可不是村裡人常見的土布衣服,而是村裡人大多人家想都不敢想的細棉衣裙,淺粉色的細棉襦裙還用淺碧色綢緞在襟口掐了荷葉邊,還收了腰身,將少女發育中的身材襯托得纖細修長。
烏鴉鴉的頭髮梳著雙丫髻,也用緞帶綁著,還各插著兩朵半新不舊的小巧絹花,白淨的鵝蛋臉上是高傲滿足的笑意,卻還強自抿著嘴壓製下幾乎脫口而出的笑聲。故作矜持地對周圍的村婦們謙虛著,“我也是才剛剛升了二等丫鬟。還沒那個臉面提拔別的妹妹們進府。這次承蒙我們家小姐開恩準許我回家給姐姐添妝。還特意給了臉面添置了一些小物件,已經是天大的恩惠了。”
在雲英到來之前,喬遠慧已經在院裡享受了諸多吹捧、豔羨和誇讚,漸漸地。那股子炫耀意味一過。就開始覺著應付這些愚笨粗俗的村婦簡直無聊至極。連帶的也降低了格調。
在李家,有柳媽照應著,喬遠慧的生活可說是順風順水。短短不到一月的時間就從粗使丫鬟升到了李銀鳳身邊做個端茶遞水的二等丫鬟,活兒輕省,還體面。
喬遠芳成親的日子定下來後,她只是和李銀鳳貼身大丫鬟說了那麽一次,沒想到李銀鳳就發話派了馬車,還讓柳媽準備了禮物送她回李家村。
雖說李銀鳳說這一次後便要帶著她們幾個得力的丫鬟去縣城宅子,也許要住上幾年,但說真的,喬遠慧心裡的雀躍大過了不舍,若不是為了讓村裡人都羨慕她過得有多好,她還願意待在李家乾淨整潔的大院子裡和姐妹們踢毽子呢。
想起毽子,喬遠慧的眼神閃了閃,下意識找了一圈院子,剛才若不是想要找苕花那丫頭單獨說話,她也不會從屋裡出來,可縱眼望去,滿院子的人頭湧動,依著她的身高一時還真找不到。
按理說,喬家嫁女怎麽也不會有這麽多客人上門,可耐不住人家家裡有還有兩個會念書的孩子。喬遠貴和喬遠福兩個都上了八月童生試的人選名單,沒有個六七成把握,先生也不是能隨隨便便給人考試的名額的。當然,這中間緣故也只能吸引那些有孩子念書的人家,剩下的一部分原本都是在村長家院子等著看新嫁娘來著,
可新嫁娘沒等到,倒是帶來從安瀾橋那一
頭高調進村的馬車。於是乎,喬遠慧過橋時的一掀車簾,給喬家添了不少的好奇婦人。也給她添了風光無限,越發想要讓所有人都知道她現在過得不知道有多好,特別是雲英或許是命中相克,也或許真的是姐妹情深,喬遠慧一眼便看見了混在人群中的雲英。個子像是抽高了一些,身上穿著一套簇新的瓦藍色土棉布縫製的衣褲,有些大,用一根男士寬腰帶扎著,頭髮在腦後高高束了個馬尾,圓圓的臉蛋上一雙杏眼亮亮的。雖說雲英從頭到腳不但看不見女子的柔美,還像個假小子似得看上去幹淨利落;但還是讓喬遠慧失望了。在她想象中,雲英應該比在喬家過得更慘。這時也有人看見了雲英,打量之後向著屋裡高喊了起來:“石頭嫂子,關家小媳婦來給你家遠芳添妝了。”這話一出,人群中的喬齊媳婦立馬擠了出來,拉了雲英的手就往屋裡拽,沒忘反駁剛才那大嗓門媳婦道:“董三嫂,剛才遠慧回來你不是說得挺好的嗎?妹妹給姐姐添兩樣東西天經地義。”雲英低著頭拎緊包裹任由喬齊媳婦拉著往裡走,在外聽了這許久閑話也沒瞧見遠根和曼兒兩個,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屋裡。東廂尾端的房間原本是喬遠芳和妹妹共用的,如今喬遠慧不在,屋子自然寬敞不少,饒是如此,被八個大籮筐佔下來也剩不了多少。
這些都是喬遠芳的嫁妝。前面已經送到村長家李楠新房裡的家具什麽的不算,擺在屋內的籮筐共計八個,也就是四擔。一擔裝著新收的高粱,意味著新人進門糧食滿倉;一擔棉被枕頭,意味著新人高枕無憂;一擔嶄新的鍋碗瓢盆,意味著新婦勤儉持家。
還有湊足四擔的衣服鞋襪擔子並未像那三擔已經蒙了紅紙,正敞開著放著等送嫁時刻才上封。
喬遠芳此時端坐在炕頭讓楊氏給她梳妝打扮,身上是令所有進屋看過的大姑娘、小媳婦豔羨不已的綢緞嫁衣,在李家村,這可是頭一份。
李氏和小李氏一個喜氣洋洋、一個淚漣漣陪在一邊,嶽氏和喬五妮,也就是李氏唯一的女兒、雲英的姑姑一同在邊上勸著,不過嶽氏話裡話外都透著酸氣。
原因不外乎就是喬遠芳還抱在懷裡的一個精致妝盒,一看就不是莊戶人家能見著的東西。這正是喬遠慧給自個兒姐姐添妝的一部分。
喬齊媳婦拉著雲英進門後打斷了嶽氏的抱怨,但她好像並不知收斂,而是又找了雲英做筏子:“喲,這不是苕花這丫頭嗎?嫁了人就是不一樣,越長越齊整了是吧?”
屋內的人都是喬家的媳婦,雲英做人童養媳的事情又不是什麽光彩事,一時都沒搭話;李氏倒是想說兩句呢又顧慮到今天日子不同,動了動嘴,維持著僵硬的笑容招呼了一聲雲英:“你婆婆怎麽沒來?”
“二嫂你又不是不知道賈娘子從來就不去誰家走動的。”炕上的楊氏對雲英露出個安撫的笑容,轉頭皺眉回了李氏道。
楊氏現在可正在說“一梳梳到尾,白發到齊眉”,此時停下來可不大吉利;小李氏的可是知道這個三嬸一向護著雲英姐弟,忙笑呵呵的拉了雲英到那沒封起來的籮筐邊上:“誰到都是一樣,有這份心意我們就很高興了。”
楊氏這才滿意地重新進行手中事,直氣得李氏窩了一肚子火;無奈放眼李家村的這些女人們,除了楊氏膝下兩兒一女全都安然長大成人,哪個女人膝下都有夭折的孩子,不找她給喬遠芳梳妝還能找誰?李氏可不想給家裡頭個出嫁的孫女帶來什麽不吉利的兆頭;這時候,她渾然忘記了她還有雲英家那五個被她賣出去的孫女。
嶽氏提及苕花可不是打算說關家有沒有誰來的話題,而是關心地看著雲英從包袱裡拿了一個尺頭和一個繡工精美的荷包放在了那沒上封的籮筐之上, 待得雲英放定了東西剛剛退到一邊,嶽氏嗖的一下就竄了過去,飛快的拿起了荷包:“這荷包還繡得出彩,不會是苕花自個兒的手藝吧。”
這當然不是雲英的手藝,她對針線就如同曼兒對算術,完全的一竅不通,聞言便老實承認道:“我做慣了粗活也沒摸過針線,哪能繡出這麽好看的花樣來。這是我婆婆聽說遠芳姐的婚期後趕忙繡出來的,聽說叫什麽‘舉案齊眉’,祝賀遠芳姐和姐夫舉案齊眉、白頭到老。”
“這進了文人家門就是不一樣,說話也比咱們這些大老粗好聽。”嶽氏上一句都還在誇讚,下一句立馬又開始煽風點火,只見她抖了抖空空如也的荷包,一臉驚訝地歎道:
“裡面怎麽什麽也沒裝啊?人家遠慧是賣給人家為奴為婢的回來給姐姐添妝都能送幾樣首飾絹花什麽的,苕花你可是落進福窩窩的怎麽也不給你遠芳姐多添點什麽?”
嶽氏這唯恐天下不亂其實只是妒忌心作祟,典型地看不得別人比她過得好;不惜在大喜的日子戳戳別人的傷疤,也讓別人跟著不高興才樂呵。喬遠慧的確是賣給人做奴婢了,說起來也羞人,只是喬遠慧今早回家那架勢那像是奴婢探親,整個一衣錦還鄉,所以到現在,都沒人提過半句她是人家奴婢的話來。嶽氏倒是不管不顧的將自己的快樂直接建立到了別人的痛苦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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淚求粉紅啊……要下榜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