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的苕花三姐弟一般都是在井邊用手澆著點水就能隨便抹一抹作數,太冷的天氣甚至乾脆就不洗手臉。如今的苕花雖然稱不上有潔癖在身,但也是沒法子忍受如此髒汙的,打了水沒找著擦臉的布巾就找了一件不知道多少人穿過的小衣沾了水也茶花和草根擦臉擦手。 這時候,正房那邊突然傳來一聲盆子落地的乒乓聲和高亢的喝罵聲;苕花手一頓,乾癟開裂的嘴角向上輕輕扯了起來。
“你說你都安的什麽惡毒心思?想害死你祖爺啊?”李氏手中拿著不知道從哪找出來的棍子追著甘氏出了正房,想著方才見到的一幕就氣不打一處來,這事兒要是被另外兩個妯娌知道了還不知道要怎麽想呢。
喬百勝中氣十足的拽文罵聲也從正房堂屋左邊大屋打開的窗戶傳了出來:“暗害祖宗的惡毒婦人!給老夫休了她!哎喲……”
“我沒有,我沒有……”如今這世道孝道大過天,甘氏哪敢忤逆,況且李氏在喬家積威日久,沉著臉要動手甘氏隻有躲著不敢還手的份兒。不過,幸好李氏纏過小腳跑不贏她,讓她得到喘息之機;回了兩句嘴後猛地想起今早並不是她自己打的水,眼前一亮,躲在灶房門口指著苕花家房門大聲辯駁道:“那水是苕花打的,一定是她想暗害祖爺。”
苕花領著茶花和草根就站在房門口看熱鬧,聞言“驚愕”得瞪圓了雙眼,“大堂嫂你說什麽?什麽水?誰暗害祖爺?”一副什麽都不知道的無辜模樣。
和苕花一樣看熱鬧的人不少,其中便有一向和甘氏不對付的穆氏,同樣是喬家媳婦,甘氏進門第二年就生了喬小寶,穆氏進門都兩年了才有懷孕的跡象,以往沒少受甘氏的冷嘲熱諷,這時候若是不落井下石也就對不起她自個兒了。扶著門框嬌嬌弱弱卻又能讓李氏聽個清楚的說道:
“大嫂剛才不是還說這水是你冒著寒冷親手給打上來的麽?”甘氏在李氏、小李氏面前編排她的話穆氏可是聽得一清二楚,她穆氏雖然不是那種斤斤計較的人,可隻要誰惹著她了她也不是手軟的。轉向了正房堂屋門口不知所措的婆婆小李氏道:“婆婆,祖爺怎麽了?”
小李氏也是覺得這事兒出在自己家心裡窩著火,這才攛唆了兩句,誰料只顧著看甘氏挨打卻是忘了上房還有個老太爺正唉唉直叫呢,忙拍了額頭道:“也是被氣急了。這該死的賤貨竟然在你祖爺洗臉水裡摻了沙子,這不,弄了好些進了你祖爺的眼睛,正疼得慌。趕緊叫海子進屋給你祖爺吹吹。”她可不敢去扶那性情怪異的老頭子。
“屋裡頭暗成那個樣子怎麽吹啊,我這就叫海子背了咱祖爺在院裡來吹。”涉及到老太爺,穆氏也不敢輕忽,忙轉身去炕上搖晃蒙頭睡得正酣的喬遠海。
李氏也慌了,要是老太爺出個什麽差池,她在喬家再體面那也是免不得要被人說道,這可怎麽行?當下顧不得繼續踩著小腳追打甘氏,提著棍子就進了屋子,站在堂屋門口對著上房裡安慰道:“公公啊,您老莫慌,我這就讓海子背你出去幫你瞧瞧啊。”
廚房裡的羅氏、喬遠芬見著這熱鬧,雖然不敢堂而皇之擠出來看個夠,但也扒著廚房的門框在那幸災樂禍的對甘氏指指點點;隨著喬遠海睡眼惺忪的出現,李氏家的兩個女兒喬遠芳和喬遠慧也一前一後的出了東廂進了正房的堂屋。
“瞧瞧、瞧瞧,我倒是要讓四鄰八舍的鄉親來瞧瞧這黑了心肝的賤貨做了什麽好事?這樣的水你也敢給你爺奶送來,
也敢給你祖爺用?”李氏的聲音很大,分明是故意喊給左右另外兩個院子的妯娌聽的。 井水被老李氏用一個土大碗裝著,比在深褐色的木盆裡裝著看得清楚多了,經過她一路的晃蕩,水和沙子幾乎混作了一處,整碗水看上去渾濁不堪。
甘氏也是見著這井水的模樣變了臉色,怨毒的眼神嗖嗖嗖衝著苕花飛了過去。苕花無辜的聳聳肩,虱子多了不癢、債多了不愁,這個家裡對他們姐弟好的人記憶中幾乎沒有,這次賣掉自己五姐換錢的主意便是這甘氏最先“想”出來的,既然逮著機會了自然要還些利息回去。
打水的時候苕花便發現木盆的顏色和井邊細沙的顏色別無二致,而這種沙子質地細密,抓兩把放進盆裡不注意根本看不出來;但要是甘氏稍微盡點心在進屋之前查看那麽一下也就什麽事都不會發生;偏偏甘氏急於證明自己的“辛苦”,飛快的進了屋子;木盆裡的沙子在進了光線暗淡的屋子裡能看見那就怪了。
也是喬百勝運氣差,他的眼睛經遊方大夫診治,說是眼珠子上面蒙著一層髒東西,需要用布巾沾著井水直接清洗七七四十九天;這才是第四天還是第五天?為了配上他童生身份,什麽東西都要用好的。別人洗臉時用手拍了水衣袖擦擦乾就好,他卻要用專門的洗漱布巾,布巾在水裡那麽一攪,上面就全沾滿了細沙,與其說他“擦眼睛”倒不如說他直接給眼珠裡放沙子;怎麽不痛得鬼哭狼嚎的?
這一切自然不是苕花精明算無遺策。她不過是知曉這個家有多窮, 油燈這樣的奢侈品幾乎不怎麽用。原本隻是想讓甘氏辦事不利挨一頓罵就算了的,誰知道效果這麽顯著,這下子更是打死不願承認是自己打來的井水了,反正也沒人看見,不是嗎?
喬百勝的個子很高,喬遠海背著他時他的腳都幾乎拖到了地上。
見家裡人都貌似關心的圍攏到喬百勝的四周,苕花自然不能免俗,也拉著早就躍躍欲試的茶花和遠根關心的湊了上去。
“祖爺要不要緊?”
“惟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婆娘家家、丫頭片子都離我遠些!懂不懂避嫌的。”喬百勝被喬遠海放在院中他專用的靠背竹椅上,即使難受得眼淚鼻涕橫流他也揮舞著雙手不讓媳婦、孫媳婦等人靠近他,以免汙了他讀書人的名節。
苕花聽他不倫不類的喝罵聲不由撇撇嘴,拉著茶花默默退到不顯眼的角落,看著喬遠海在兩個李氏的指導下笨拙的幫喬百勝清理眼珠上的細沙。
其實細沙在喬百勝眼淚的衝刷下已經基本落到了下眼瞼處,只需要他臉衝下自己澆水衝衝也就完事了。隻是喬百勝大半輩子抱著讀書人的迂腐,諸如此類常識那是一竅不通。躺在靠背椅子上仰著頭隻咿裡哇啦一陣亂叫,反倒讓本就笨手笨腳的喬遠海忙出一頭大汗也是無用功。
“祖爺為什麽不低著頭用水衝啊?那天大虎哥撒了沙子在我眼裡五姐就是那樣子幫我弄出來的。”遠根還小,看著老人那麽難受也是不忍心,天真無城府的小孩子一語道出玄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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