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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子傳奇》第1卷 上篇 蛻變一
(一)

 吳慈仁醫生,走出院長辦公室,便長出了一口氣。他是向院長提出停薪留職申請的。

 “吳主任,”院長說,“你是不是,對上次的事耿耿於懷?如果不是你出了醫療事故,現在,你已經是副院長了。”

 “院長不院長,對我已經不重要了。”吳慈仁說,“我確實是去幫我的同學。他在南方搞了一所醫院。”

 “我認為你走了,很可惜!”

 “我還會回來的。”吳慈仁說。

 還會回來嗎?他自己知道,這一去,那是永遠也不會再回來的了。

 吳慈仁本來是一個開朗、睿智的人。他所管理的科室,在醫院那也是一流的。因為業務能力強,在醫院心血管病這一塊,他是首席專家。也因此,他一度成為副院長人選。就在他被公示副院長期間,出了醫療事故。因為處理不當,使一位腦血管病人死亡。

 吳慈仁21歲大學畢業,進入這家三甲醫院心血管疾病科。22歲剛過法定結婚年齡,便娶了一位漂亮的中學語文教師為妻。第二年,便有了一個可愛的女兒,取名格格,意為公主。醫生和教師的收入自然是不錯的。於是,房子、車子都有了。妻賢子孝,是謂家庭幸福。

 他參加工作5年後,晉升主治醫師。31歲時晉升為副主任醫師,並升任心血管內科副主任。因工作出色、發表論文多和科研項目獲得國家獎,35歲被破格晉升為主任醫師。同時,擔任心血管內科主任,醫院心血管病首席專家。可為年輕有為、事業有成。

 正當將被提升為副院長時,卻意外出錯。雖然,沒有受處分,可副院長沒了。這真是造化弄人,好好的人生軌跡,因此而出現波折,不能不令人扼腕歎息。

 吳醫生向院長申請停薪留職,明面上的原因,是副院長黃了。其實,背後的原因,恐怕不是一般人所能理解和想象的。

 最先發現吳慈仁變化的,是他的妻子。在妻子的心中,吳慈仁是很“鬧”的那種人。丈夫的語言有時連她這個語文老師,也沒有他的俏皮、幽默和機敏。然而,在幾個月前,他的這一性格卻突然發生,一百八十度大轉彎。鬱鬱寡歡,不拘言笑。用上高中女兒的話說,是“鬱悶”。

 為什麽啊?副院長黃了?絕對不是。因為,妻子知道副院長黃是後來的事。而且,至少有半年他們沒有夫妻生活。她提出過,可都被他用種種借口拒絕了。這讓她很難過,也讓她百思不得其解。病了?他是醫生。這一點妻子不擔心;婚姻出了問題,好像也不是。因為,他很顧家,從來都是按時到家,也從不無故外出離家。那麽,到底是為什麽呢?她感到疑惑、無助,也感到恐懼。

 (二)

 離開醫院,一個來到街上,周圍都是陌生人,這讓吳慈仁心中很坦然。很長時間以來,他都希望自己,處在一個誰都不認識的環境,讓自己放松。在家裡、在醫院上班,他都覺得有千百雙眼睛在盯著,有種被裸視的感覺,使他如坐針氈,緊張萬分。因此,在處理一個七十多歲腦血管病人時,犯了一個錯誤,導致了很嚴重的後果。而且,這個病人是醫院職工家屬,是他晉升副院長的競爭對手、醫院辦公室主任李敏的父親。

 其實,就算吳慈仁不犯錯,那個病人也不會活多久。他的錯誤隻是減少了,這個老人的痛苦,讓他提前得到解脫。吳慈仁對自己所犯的錯誤,並沒有耿耿於懷。他甚至慶幸自己,因此而有了一個眾人可以理解的合理的理由。他要離開這座熟悉的城市,去尋找一個沒有人認識他的,屬於他自己的“世外桃源”。

 吳慈仁曾經想到過自殺,用結束生命的方式來解脫痛苦。但,終於沒有下手。原因很簡單,就是他不想在死後,自己的秘密被揭露,成為“大千世界,無奇不有”的新注解。這會讓他的妻子、女兒難堪。就是死,也要到一個陌生的地方,無聲無息地從這個令他無奈的世界上消失。

 所以,他向院長提出停薪留職。去幫助同學管理醫院,這是官方理由;民間理由,便是他的副院長黃了。這符合現代世人的思維方式,也迎合了一些人的心理,一切都順理成章。

 吳慈仁毫無目的地,在大街上漫步。要離開這座城市,他想最後在留戀一遍。春天來了,大街兩旁的梧桐樹已露出新綠。愛美的姑娘脫去了臃腫的冬衣,換上簡約的春裝,迫不及待地讓自己的美煥發出春光。大街小巷、高樓大廈、商場店面,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從冬的蟄伏中解放出來,透出無限生機。但,這一切不包括吳慈仁。他不屬於此地,更不屬於此時。現在,他正在嚴酷的寒冬中蟄伏。他的春天在哪兒?

 吳慈仁想去找。即使找不到,至少也可以找到他人生的終點。

 (三)

 女兒格格十五六歲,很懂事。吳慈仁“鬱悶”,她便想法逗他開心,可效果始終不好。“爸爸變得越來越年輕了。”女兒常這麽說。

 一般人,在聽到年輕的讚美後,一定會很開心的。可在吳慈仁聽來,卻像晴天霹靂。每次聽女兒這麽說,他便不由自主地走到衛生間,對著鏡子發呆。

 妻子似乎也感覺到了他的年輕。但,在她的記憶中,他一直都很年輕,“小白臉兒”,不顯年齡。所以,她並不是太在意。

 對於吳慈仁要南下幫同學的事,妻子沒有反對。或者,她在心中還積極支持。她認為換個環境,也許能讓丈夫心情舒暢,不在鬱悶,這是要緊的。至於是不是能賺錢,或者是不是能當副院長,都不重要。

 妻子沒有過多的交待與祝福。隻是默默地為他收拾行裝,把他的行李,連同她的希望一起裝進旅行箱裡。她在心裡無數次地為他祈禱,也祈盼日子能回到從前。

 “爸爸,有時間,你要回來看我們。媽媽和我會想你的!”

 妻子和女兒,把吳慈仁送上火車。看著生命裡最重要的兩個女性,是那樣的依依不舍。他的心很痛,痛的全身發抖。

 “早點回來,我們在家等你。”妻子的眼睛含著淚水。

 “你們回吧,火車要開了。你們自己也要保重,別為我操心。”

 火車開了。妻子和女兒一起,在站台上跟著火車跑。然而,終於跑出了吳慈仁的視線。他的心一下子空蕩蕩的,大腦也像被人抽空了似的,無知無覺。

 時間不知道過了多久,火車也不知道停了幾次,又開了幾次。總之,時間是在一分一秒地過,火車在一站站的停,又一站站地開出。一直向前,向終點進發,向終點靠近。並沒有因為吳慈仁的心境而有所改變。這是潮流,也是規律,沒有人能夠影響它。這一點,吳慈仁心中有數。

 女兒拉著妻子奔跑的身影,定格在了吳慈仁的腦海,他揮之不去。以致火車到達終點,一座南方海邊的小城,他仍在重放這一畫面。

 手提行李箱,吳慈仁踏上這座沒有一個人認識他的小城。沒有像給妻子說的那樣,有人接站,更不會有同學的醫院。他像一葉浮萍,在陌生的人潮中漂浮。沒有目標,也沒有目的。

 三月的南方,比北方溫暖很多。但,在晚上涼意仍濃,提示吳慈仁必須找一家旅店住下。於是,隨著一撥人來到一家旅店,他住下了。

 他住了三天,也睡了三天,除去必須要的吃飯時間。第四天,他還在床上,便被服務員叫起。

 “請問,你是吳慈仁?”服務員問,面帶疑問。

 “是啊。”他說。

 “請把你的身份證給我看一下。”服務員又說。

 吳慈仁從包裡把身份證找出來遞給服務員。女服務員反覆核對,最後搖搖頭,又把證件還給他,走了。

 服務員走後,吳慈仁立刻走到衛生間,對著鏡子,發現自己的體貌特征已經起了質的變化。原本就很少的幾根胡須,現在已經基本沒有了。面部細白,臉和頸部皮膚細膩。怎麽看,都不像一個三十八歲的男人。活脫脫一個二十一、二歲的女孩兒,是誰都會懷疑他的身份的。他明白,自己的外表讓服務員產生了懷疑。在這樣的公共場所,他的問題是極易受到人們的注意。所以,他必須立刻從這裡消失。

 於是,吳慈仁迅速整理行李,到大廳退房。在幾名服務員疑惑的目光注視下,他匆忙逃出這家旅店。

 (四)

 脫離別人的注意,吳慈仁再次把自己溶入到茫茫人海之中。走在匆忙的人群中,吳慈仁又獲得了短暫的平靜。但,內心的絕望又讓他覺得,世界之大,可哪裡有他的立足之地呢!半年來,這一百八十多天,他活得有多累、多辛苦?個中滋味,恐怕沒有一個人能夠體味!

 半年前,吳慈仁突然感覺自己身體變了。首先,他發現自己的在長大,象十一、二歲小女孩兒的。起先,他認為是患了乳腺癌(男人是可以患乳腺癌的)。但,以他豐富的醫學知識,他排除了。然後,他分析可能是性激素分泌失調。三十歲的年齡,這種現象是有的。隻要不繼續長大,亦屬正常。然而,它卻一天天長大。

 其次,是他的性能力迅速下降,幾乎沒有男人的。妻子多次要求,都被他以各種各樣的理由拒絕。最後,他不得不和妻子分房。最要命的是,最後他變成了女人,一個真正的女人!

 一個男人要想變成女人,是可以的。現代醫學通過變性手術便可辦到,這不算奇怪。可一個男人,在他生活三十八年之後,不經過任何現代技術手段,而自然變成女人。這可真是奇了怪了。吳慈仁無論如何也想不通,自己為什麽會這樣,他(應該是“她”)不能用自己的醫學知識做出解釋,也無法開口向他人求解。這是一個謎,天大的謎。也許,全世界就他一人。“世界之大,無奇不有”。這麽奇怪的事讓他趕上了,他向誰說?又如何開口呢?

 吳慈仁感到空前的無奈。鬱悶,鬱悶,隻有鬱悶!他的思想全在自已身上,而無暇顧及其他。上級找他談話,說要提升他為副院長。他可有可無的應付了事,沒有激動與感激;來了急救病人,他走神了。於是,無奈的出了錯。病人死了,他的副院長也黃了。所有人為他惋惜,而他依舊像孤魂野鬼一樣,來去匆匆,躲避所有的人。無論是在單位,還是在家中,他總是小心翼翼的讓自己一個人獨處,千方百計讓自己與他人隔絕,小心守護著自己的痛。

 躲避同事,躲避親友和熟人,這容易辦到。可有一個人,他是沒有辦法躲避的。這個人,就是他的妻子。你可以不和妻子親密,不和她同床,甚至分房而居。可畢竟你要和她朝夕相處。如果說能抓住你的“狐狸尾巴”,那妻子便是第一人。有幾次,吳慈仁差點被抓住現行。好在妻子代課畢業班,教學任務重,回到家裡已經是筋疲力盡,感覺遲鈍,才讓他僥幸逃掉。

 就這樣,吳慈仁在擔驚受怕中過了幾個月。這幾個月裡,他的體貌特征的變化也越來越大。他極力掩飾和偽裝著自己。經常在一起的人,因為變化的漸進性,也許可以忽略。但,長時間不在一起的人,一見面一定會大吃一驚。吳慈仁也感覺到了這種可怕,整天高度緊張。走在大街上,迎面走來的人突然瞄他一眼,或者大聲說話,都會讓他的心跳極度加速。他像一隻秋天的螞蚱,惶惶不可終日。這樣的日子讓他恐懼,讓他不知所措,更讓他無法忍耐。

 隨著天氣漸漸變暖,衣服的偽裝作用也在逐步減小,他的真面目也將面臨暴露。吳慈仁決定要逃,要在偽裝剝落之前逃掉。他愛他的妻子和女兒。為了她們,也為了自己,逃是唯一正確的決定。於是,他選擇了給醫院、同事、妻子和女兒最恰當的理由,並且在最適當的時間,他逃了。

 (五)

 走在陌生的城市大街,吳慈仁不在刻意掩飾和偽裝。所以,他的女性特征便顯露出來。雖不十分搶眼,但明眼人一看便知道他是個女人。一個真實的女人,穿著一身男人的服飾,在當今社會、在現代城市,怎麽看也都是怪怪的。至少是不順眼、不諧調。吳慈仁就這樣,在大街上不諧調地走著。沒有目的,沒有方向。走累了,便在街邊休息一會兒。

 南方的小城,海洋性氣候,空氣濕潤且彌漫著海水的味道。大街對面一家店面裡的音響裡,忽然傳出周迅的《看海》。歌聲甜甜,似真似幻,令人遐想。吳慈仁聽完這支歌,便有了一個決定,他要去看海。大海對他來說,不是陌生的。他在書中讀過對海的描寫,在影視上見過海樣子。但,不是真的海。長這麽大,他從未見過真的大海,不知道真的大海的模樣。

 他向路人詢問去海的路徑,他說的是捷徑。這是一個不太難的問題,生活在這裡的人都知道。因為,這裡是海邊。按照路人的指引,他沿著海水的味道,步行向海邊走去。到海邊去的路並不是太長,就像他三十八歲的人生,一路平坦。快到海邊時,路變得不在平坦。因為是捷徑,而且前面不遠處,還有一座小山擋住了去路。要看海,必須要爬上去,把它踩在腳下;能不能爬過自己人生路上的這座山,去欣賞那邊大海的風景,他沒有想過,也不願去想。

 吳慈仁一路走去,無心地看著路邊的風景。漸漸地,海水的味道越來越濃,海水撞擊海岸的聲音,也擠入了他的耳朵。於是,他加快了步伐。在夢幻般的尋海路上,吳慈仁的腳步有些漂浮,仿佛是踩在雲上。爬上小山頂,大海一下子闖進他的眼底。在真實的大海面前,他手足無措。海的博大令他震撼,海的胸懷讓他感歎,海的神秘又使他向往。面對浩瀚的大海,吳慈仁忽然產生一種想要溶入大海願望。這個願望一經大腦,便使他的心中產生一種莫明激動,以至他的臉上露出半年來難得的笑容。

 小山的背海面,地勢平緩。上面長著樹木、雜草,鬱鬱蔥蔥的;臨海面是陡峭的岩石,儼然一道天然的海防堤岸。海浪永不停息地衝擊,在岩石上留下猙獰的痕跡。站在這岩石上,吳慈仁感到腳下的石頭一陣陣顫抖,那是海岸對海浪攻擊做出的反應。海,就在吳慈仁的腳下,真實地展現她的風采。海天相連,水天一色。遠處的海水是平靜的,而近海岸的海水卻是激動的。它一次次發起對海岸的攻擊,失敗後便向後退卻,在遠處積蓄力量,準備發動下一次更猛烈的攻擊。於是,浪花飛濺,浪濤滾滾。一片廝殺從遠古匯聚到現在,留下數不盡的慘烈與悲壯,令後人唏噓嗟歎,感慨萬端。

 真實的海,就在吳慈仁的腳下。可他卻無法親近,因為,沒有下去的路。於是,沿著海岸,吳慈仁向更高的地方走去。他到了最高點。最高處是一塊平坦的山體岩石。這塊突出的岩石,與山體整體相連,距離海面有二、三十米高。從這裡向海的遠處望去,只看見白茫茫的一片。海水與天空在遙遠處連成一體,分不清哪裡是水,哪裡是天。都說海水是藍色的,可在吳慈仁腳下的這片海,卻是黑色的。而由它產生的浪花,則又是白色的。

 初見大海所帶來的視覺衝擊平定之後,吳慈仁便坐在岩石上,靜靜地品味大海的神韻、大海的魅力,思索著大海的神秘、大海的寬容。面對大海,吳慈仁感覺到了自己的渺小。

 他拿出身份證看了看,“我是吳慈仁嗎?”不是。吳慈仁已經不複存在了。於是,他把身份證扔進了大海。隻一瞬間,那卡片便消失了。而海,依舊是乾乾淨淨,並沒有因此而有一點變化。“那麽,我又是誰呢?”沒有人知道。

 也沒有人會知道,一個沒有“過去”的人的。“她”是突然出現的。從天上掉下來的,亦或是地上鑽出來的。一個沒有過去的人,她還算是個“人”嗎?世人將如何界定她呢?仙?妖?鬼?她苦苦掙扎,掙扎在生與死、過去與未來的交點上。她太累了,已經精疲力盡。一個人沒有過去,當然也沒有必要再擁有將來。神仙也好,妖也好,鬼也罷,她沒有必要去驚擾世人,製造驚奇。自己是突然來的,那就在突然的去。不留痕跡,就像世上從沒有“她”的存在一樣。於是,她看見了大海,向她展示的寬廣的胸懷。聽到了大海,那充滿誘惑的召喚。人世間,已沒有她的容身之地。但,她相信大海是不會拒絕她的。海,會像母親一樣接納她,包容她,給她一片寧靜。投身大海,溶入大海,接受海的擁抱,讓生命在大海中永生。這未嘗不是自己最好的歸宿。

 她仍舊一動不動坐在岩石上。周圍一片寧靜,沒有了風聲,沒有了海鷗的叫聲,也沒有海浪的跳舞聲。她的頭腦一片空靈,臉上也掛上了平靜笑意。“再見吧。”她的心說。於是,她在旅行箱裡加滿了石塊,扣好。然後,順手一推,箱子便飄到了海裡。一個浪頭打來,旅行箱消失了。

 她慢慢站了起來,走到懸崖邊。她下意識地整了整衣服。然後,回頭看了看來時的路,像在雲裡;面向大海,她慢慢閉上雙眼,把海的樣子裝進眼裡。故事還沒有開始,結局卻提前到來。她輕輕一跳,優雅如海鷗滑翔般飄向大海。她感覺自己在飛,她的心也在飛。一片金光燦爛,耀眼奪目。一顆飛翔的心,消失在這片金光之中。於是,她聽到了燈泡的破裂聲……

 (六)

 天是藍藍的,雲是白白的。路在雲中,花在霧中。海面上波光粼粼,閃爍著金色的陽光。格格在陽光裡奔跑,追趕著一隻金色的海鷗。海鷗展翅飛翔,格格被波濤拌例。一陣黑風,張開大嘴襲向格格,“格格――”

 “做噩夢了?”

 有人在用手帕為她擦汗。她感覺自己在飛速旋轉,很暈,很暈。她伸手想抓住什麽。一隻手,她抓住了一隻手。她抓到了希望,隨著這希望看上去,她看見一張臉。一張年輕漂亮的臉。一個女人的臉,那臉上寫著欣慰。

 “你醒了!”

 “醒了?”她看看自己抓住的手,又看看那女人的臉。突然,她把手松開,驚慌失措。“我這是在哪兒?我怎麽了?”

 “躺下睡吧!過去了,沒事了。”漂亮臉的女子,把她放平躺下。她很聽話,沒有掙扎;她很虛弱,沒有力氣。

 她閉上眼睛,但沒有睡。她想想些什麽,但頭很痛,沒法想。心裡的空虛使她很緊張。她的手不自主地,在被窩裡慌亂地抓什麽。結果,抓到了漂亮臉的女人的手。她用全身的力量,緊緊抓住這隻手。這隻手是她的希望,是救命的稻草。這隻手令她很踏實。她睡著了。但,她的手仍緊緊抓著。漂亮臉的女人,感覺到了自己的手被抓的很痛。但,她堅持著,沒有動;她不想令這個可憐的女人的心,再次受到傷害。

 這一覺,她睡得很香,睡得很甜。如嬰兒一般沒有思想,沒有夢;這一覺睡了多久,她不知道。但,她認為至少有一百年。她感覺到自己的腰,有些痛。於是,她翻了一下身。結果,又看到了那個漂亮臉的女人。她和自己睡在一起,正好臉對臉。

 “你醒了。”她點點頭。“爸,媽!”漂亮臉的女人叫到,“她醒了!”

 不一會兒,走進兩位年近五十的男人和女人。“杏兒,她醒了?”女人說著,走到床前。漂亮臉的女人叫“杏兒”。

 “姑娘,你總算是醒了。”男人說,“你是哪兒人?有什麽事兒過不去,你要這走這樣的路?”男人充滿關心與焦慮。

 男人的話,令她一下子想起海。想起了海岸邊那個突出的岩石,也想起了她本想忘卻的一切。她把頭低下沒有回答。“爸,您別問了,好不好?”杏兒說,“爸、媽,有事你們忙去吧。今天上午學校沒事,我來照顧她。”

 “行,那我們走了。”杏兒的父母出去了。

 “我知道,你不願說你的事兒。我也不問你。”杏兒看著她,“不過,你得告訴我,你叫什麽?我怎不能叫你哎吧。”杏兒衝她直樂。

 她看著杏兒,面現難色。“你不會連名字都不說吧!”杏兒驚異。

 “不是。”她搖搖頭。她連自己都不知道叫什麽,怎麽說呀?吳慈仁?這個人已經不複存在。而自己,又是一個沒有過去的人,哪有名字!沒有過去,那就是沒有這個人。“我叫梅子。”她說。梅子,沒子,沒有這個人。

 “我今年二十二歲,你呢?”

 “我比你大。”梅子說。

 “多大啊,看上去你還沒我大!”杏兒說,“算了,那我叫你梅子姐吧。”

 比我大?叫我姐?哼,做你大姨媽還富余,梅子心裡這麽想。

 杏兒出去,端來一碗湯,濃濃的,很香。“黃魚湯,我媽熬的。”杏兒說,“來,你靠著,我喂你。”

 梅子試著想自己喝,但沒做到。喝完杏兒的一碗魚湯,梅子身上有了力氣,她想起床。“你還是躺著。”杏兒說,“我知道,你有疑問,我會告訴你的。你等會兒,我去洗碗。”

 梅子躺在床上,雙手撫摸著自己的身體。這又令她氣餒和絕望。她不知道,怎樣面對杏兒這一家好人。更不知道,如何面對自己的未來。大海的胸懷雖然寬廣,但依舊沒有接納她,沒有給她想要的一片寧靜;大海也是無情的。梅子無奈地閉上雙眼。

 (七)

 洗涮完畢,杏兒進來告訴梅子,她縱身一跳之後,所發生的一切。

 杏兒的家,住在一個名叫龜仙的海島上。海島離陸地有五十多海裡,海島不大。因島的形狀,像一隻烏龜而取名龜仙島。島上住著百十戶人家,以打魚和海產品養殖為生。也有部分年輕人,外出打工討生活的。島上有一所小學,杏兒是這所小學的校長。

 杏兒姓劉,父親當過兵,複員後回到海島搞珍珠養殖。母親是北方人,父親當兵時所在的部隊,就在母親的家鄉。父親複員回鄉,母親便跟著一起回來了。母親以做家務為主,時常也幫丈夫打打下手。杏兒的父母,隻有她這麽一個孩子。所以,她中師畢業後,沒有外出找工作。而是回到了父母的身邊,在家鄉的小學教書、做校長。她的家,經父親多年的經營,雖然說不上有多富裕,但居家過日子,也算得上是很不錯的人家了。

 父母一大早,駕著自家的機動小船,到梅子停留過的那座小城辦事。在返回的時候,路經梅子看海,以及後來跳海的地方。還在老遠的地方,父母便看見懸崖上坐著一個人。後來,便見這人站起來,走到崖邊。梅子當時的大腦是空的,眼睛也是空的。所以,沒有看見懸崖下經過的小船。否則,她一定會等待小船離去之後在跳。梅子一心求死。所以,用的是頭朝下的跳海姿勢。看到有人跳海,杏兒的父母大急。父親急調船頭,向梅子落海的地方加速駛去。梅子頭下腳上,雙手張開著,像海鷗一樣急速下滑,撲向大海。梅子落水時,小船離落水點還有一百多米。等船趕到,梅子已沒了蹤影。

 梅子選擇的跳海點,是海岸的一個突出部位。所以,懸崖下的海水情況複雜,暗流多而且流向具有高度的不確定性,要救人是很危險的。再說,三月的海水是很涼的。但,杏兒的父親毫不猶豫地脫掉衣服鑽進海裡。幾次進出,均勞而無功。父親知道,梅子一定是被暗流帶走。救人失敗,父親很是沮喪,母親也很難過。他們駕船返航。也許是老天有眼,亦或是梅子命不該絕,走出幾百米,父親突然棄船跳海。當他再次鑽出海面時,他的手上抓住一個人,那是梅子,剛剛跳海的梅子。

 父親將梅子爬在腿上,令她吐出海水。之後,平放在船上。探查之後,發現梅子還有呼吸,沒有死。於是,母親將梅子抱在懷裡暖著,父親加速開船,把梅子帶回了家。

 杏兒的家,在島的東邊,是一幢三間兩層的小樓。父親將梅子背回家的時候,杏兒放學正在家做飯。見父親背著一個落水之人回來,忙迎了出來。父親一直將梅子送上二樓,到杏兒的房間,並說幫她換換衣服。杏兒說,你怎麽把男人帶到我的床上?還讓我給他換衣服?杏兒大急。父親說,她是女人!

 杏兒把梅子的濕衣服全脫了下來。的梅子,讓杏兒忌妒、生氣!世上怎麽會有這麽漂亮的女人?皮膚細膩,身材勻稱,胸脯堅挺,雙腿修長。膚色白中滲透著淡淡的紅,白潤而又帶著玉石般溫潤的光澤。母親端來了熱水,杏兒為梅子擦洗身子。在為她洗手時,杏兒發現,梅子的手死死的捏住一根幾寸長的海草。“救命稻草”!這讓杏兒流出了心酸的眼淚,為梅子。 “我真的想象不出,你在海裡是經過怎樣的一種恐懼與掙扎!”杏兒找出自己的內衣,為梅子換上,讓她睡下。

 梅子睡在床上一直沒醒,從中午一直到晚上。到了晚上,梅子又忽然發燒,渾身發抖,嘴裡嘰哩咕嘟講著什麽,也聽不明白。杏兒的父親把村的醫生找來,為梅子做了檢查,打了一針。之後,梅子又安靜了。但,仍舊沒有醒來。杏兒一個晚上,都陪著梅子,幾乎沒有睡。她看著眼前的這個女人,年輕,美麗,漂亮,為什麽會穿一身男人的衣服?又為什麽要跳海?她的身上除了一個錢包,什麽都沒有。不知道是哪兒的人?姓什麽?叫什麽?有多大年齡?這些問題,杏兒沒有答案。但,杏兒從她細白的皮膚和修長的身材判斷,她應該是北方人,至少也不是本地人。這個女人,一定是遭遇到了不尋常的變故,讓她無法承受。失戀,遭到拋棄?被壞人欺負?還是……女人乾嗎穿男人衣服啊?她的故事一定很曲折。甚至是,驚天地、泣鬼神的!

 這個女人是個謎,一個美麗而神奇的謎,杏兒這樣認為。睡到半夜,梅子似乎做了噩夢,兩隻手在被子亂抓。杏兒去抓她的手,結果被她抓住,死死的抓住。杏兒感覺自己的手,像要被捏碎似的痛。但,她忍著沒有動。因為,抓住自己手的梅子安靜了。她不想,也不忍心讓這個可憐的女子再害怕。這樣一直到天亮,“到你醒來。”杏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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