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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竊玉》回31 鳳凰雨濯瓔珞粲
楚川交界之處,仲春日暖之時。

 湘西地域,極盡鍾靈毓秀,伏天造地設之奇險,蘊鬼斧神工之昳麗。山泉飛瀑,疊嶂層巒,此時芳菲綻放,古木萌蘖,鹿豕狉狉,鶯燕啾啾,無一處不生機盎然。鳳凰神山,冠九霄霞雲之蒼茫,履百川霧嵐之虛渺,著萬紫千紅之錦繡,系清溪落瀑之潺湲。春雷滾滾,似有虎猿之鳴嘯,細雨霏霏,隱含韶華之豔色。

 且看一條清泉銜落花浮梗,從那空明若虛的峰巒之顛,一路蜿蜒而來,偶遇兩側嶙峋岩石,恍如玉碎宮中綴點濕痕無數,漸而入溪,漸而入谷,漸而入河,瀠洄漩瀉涓涓行遠……

 漫天春雨無聲,輕盈棲落在姹紫嫣紅之上,使得那本已美不勝收的芳華此時更如明珠熠於幽夜,熒熒色澤,難以方物。此時那泉邊正有一粉色身影踽踽而行,清風過壑,衣袂坐飛,卻是一個妙齡女子,看她行走間,羅襪無塵,如柳搦風,嫋嫋飄忽,儼然涉銀河,凌星波,禦雲而渡的嬋媛仙子。近去看時,卻見那女子玉色媛姿,滿頭青絲編作一辮,貼腰而垂,一尺金絲雲線紅絹系住,耳上懸掛七星飛花耳墜,玉頸之上戴著三色瑪瑙瓔珞,一身巧裁粉紅短衫輕攏瑞雪,玉腕皓踝之上皆佩著晶瑩瑧琲,柳腰之上纏著一烏墨長鞭,雨絲洗滌,似有熠熠光澤。

 這少女溯那山泉走到盡頭,便踏著一畝花席走到一絕壁前,屈起蔥蔥玉指在一灰白石上扣了九扣,轉而左三右二在身側幾處岩石扣了五次。須臾後,那石壁喧豗作響,不可思議的現出一道門來。有一身著百越服飾的男子從其中走出,看到這女子慌忙打禮道:“卻是竺仙子賁臨!”頓了頓道,“大師兄昨日已歸,如今便在銜雯閣之中……”

 “他回來了!”那竺姓女子聞言,本覺冰冷的容顏霎時泛起陣陣紅潮,也不等那男子說完,便奔入那絕壁往前飛去,行得百十步忽然退返,羞矜的對那男子道:“師弟你且去山上知會一聲,叫他下來接我!”

 那男子聞言嘿嘿一笑,拱手道:“卻不知大師兄肯不肯下來!”

 那竺姓女子聞言霎時兩靨紅暈頓生,細聲道:“胡說!他如何不肯下來!”

 待得那男子面帶促狹笑意行遠,這女子方才抬起螓首,頗為淒怨的道:“五年了,一走便是五年,卻如此狠心不回來見我一面!”星眸之中頓時泛起霧嵐,忽而“哎呀”輕叫一聲,跑到那泉邊就著那清澈泉水梳理起鬢發來,含羞對著水中自己姽嫿倒影輕聲道:“也不知他認不認得我了!”轉而呆立在水邊,似乎憶起什麽趣事,秀麗容顏之上淺笑嫣然。

 峰巒之巔,且見氣勢頗弘的屋宇竹垣茅頂,桃李掩映,淺籬曲水,雲靄垂簷,不似人間處所。屋前綠草如茵,繁花似錦,一條黜幽小徑延伸而去,卻見那屋宇的門楣上赫然掛著一檀木牌匾,上書“銜雯閣”三字,俊秀飄逸,虯筋勁骨,靈氣自生。

 屋中此時正大張筵席,金碟銀盞,玉箸冰杯,菜肴拚盤圖案奇特,做工精巧,清香四溢,讓人嗅之齒頰生津。堂中正面懸著一個鬥大的“壽”字,金箔鑲邊,頗為醒目。

 此時席中已有四人入座,正首乃是一中年男子,面龐棱角分明,雙目寒光咄咄,頷下無須,唇上兩撇美髯長垂。且聽他捋髯大笑說道:“卻是光陰荏苒,恍然未覺都到了不惑之年了!”

 “不惑?你長得不過歲數罷了,心眼倒是一點沒長!”嗔斥的是一白衣婦人,玉蘊輝山,滿頭青絲作髻,仿佛黛雲籠卻,面容上並未顯現絲毫歲月雕鑿的痕跡,韶華雖去,風韻猶存。

 那男子聽這幾句數落,面上未有半絲艴然,訕訕一笑道:“萬事夫人作主,要我長那麽多心眼作甚。”

 “爹爹今日四十大壽,娘親便留幾分顏面嘛!”下首的一玄服少女巧笑說道,一雙大眼湛然如水,卻是那醫妖朱彤。而那中年男子便是江湖上有毒魔之稱的朱鼎穹,昔年多造殺戮,廣有惡名,後來娶聖手仙姬陸月霜為妻後,幡然轉性,作下不少任俠之事,於是毀譽參半,被江湖上認作亦正亦邪之人。那白衣婦人便是昔年江湖上醫術通神的陸月霜,當年嫁朱鼎穹為妻時,江湖上議論得沸沸揚揚,一時風雨。

 “師父,師娘是貌離神合,比尋常夫妻不知恩愛多少倍,若是一日不爭吵,憑空失去多少樂趣!”打趣的是一修身男子,豐神俊朗,分明是個翩翩少年,然而三縷長髯足尺,乍看比那朱鼎穹卻要蒼老許多。

 “沛兒幾年不見,雖不知技藝有無見長,這嘴皮子倒是磨練的利落了!”陸月霜聞言,粉面微紅,對那少年佯怒道。這少年卻是朱鼎穹首席弟子萬崇沛,五年前赴武夷山跟隨神醫陸未平學藝,至今方歸。那陸未平也正是陸月霜之父,醫術之高絕,當世無兩。

 “沛兒先前木木訥訥,你說他冥頑不靈,如今話多了,你又說他不是!真不知你這婆娘怎麽的!”朱鼎穹囔囔說完,發現陸月霜面色又變,慌忙住口,急望向屋外自言自語道:“且不知這雨何時才停!”

 朱彤和萬崇沛見狀,忍俊不禁。陸月霜正待發作時,卻見一男子披雨走入,恭謹施禮道:“稟師父,師母,幻笙谷竺仙子來到!”

 “箬姐姐來了!”朱彤聞言,滿臉喜色洋溢,慌忙跑到門前張望,卻不見半個人影,轉身問那前來通報的男子道:“李師兄,你不是說箬姐姐來了麽?怎沒見到她?”這男子卻是朱鼎穹第二徒李元青。

 “這……”李元青臉上泛起曖昧笑意,轉身對萬崇沛道,“竺仙子聞得大師兄歸來,特指名要你下山接她!”此言一出,滿堂哄笑不止,朱彤更是樂得前俯後仰。

 萬崇沛本來聞得那女子來到,臉上便頗有些不自在,如今聽得李元青言語,頓時滿臉羞紅怨怒,哼了一聲道:“自己又不是沒腳,要我下去接她作什麽!”

 朱彤強行忍住笑意,眼中噙著樂出的淚滴,斷續道:“萬師兄,箬姐姐可是自小便與你定下姻親的啊!如今她來這未來婆家,要你這準夫婿下去迎接,又有何不妥!”眾人聞言又是一陣哄然笑聲。

 萬崇沛此時臉紅得一塌糊塗,聽得眾人嬉笑不止,只是一遍一遍得擺手尷尬道:“不去!不去!”

 陸月霜此時勉強正容道:“怎地說,箬兒都是客人!你便忍心讓……讓你的未婚……未婚妻子在山腳下淋雨啊?”說完此言,樂不可支。

 萬崇沛此時俊臉青一陣,紅一陣,額上的青筋都根根爆出。李元青看他窘迫模樣,忍不住又加一句道:“大師兄若是在不下去,待會那竺仙子大發雌威,便又要把你丟到菲雨樓上去吹風了!”

 話音剛落,整個銜雯閣頓時響起一陣拍案跺足之聲,摻著哄笑響如雷鳴。那萬崇沛卻是急了,忿忿然起身道:“你們說夠了沒有!我說不去,便不去!”說罷轉身欲離。

 此時朱鼎穹沉聲喝住他道:“沛兒!且不論,且不論……”話未出口,自顧自的大笑起來,強忍頓住道,“竺箬姑娘怎麽也是你乾妹妹,如今她指名要你去接,若是不去,你這當哥哥的顏面何存?”

 萬崇沛聞言慍道:“她何時把我當過哥哥!”說話時臉上星目生寒,盈溢不平神色。

 “卻是多少年以前的事情了,你如今心中還惦記著,未免太沒男兒氣慨了!而且箬兒現在溫柔嫻靜,已不是年幼時那般性情。此時風寒雨冷,她在山下待得久了,恐怕著涼。”陸月霜終是止住笑聲,柔聲勸解道。

 “箬姐姐這些年一直念著你,你怎能如此狠心對她……”朱彤亦不失時機的道。

 “她念我,卻不是什麽好事!”嘴上雖然如是說,萬崇沛還是仿佛下了莫大決心一般,大踏步的朝著門外走出,裹著一身雨幕消失在石徑盡頭,身後複又驚起笑聲一片。

 竺箬踮著蓮步在石壁後徘徊良久,仍是不見萬崇沛前來,不覺有些心焦,翹首顒望,心中暗道:“他真的不肯下山來接我?”不覺噘嘴道:“想不到堂堂男兒,氣度如此狹小!”複又去看時,只見一修身青衣男子從蔥鬱樹木中閃出,見到竺箬時竟有一番踟躕,卻終究還是跨步走來。

 竺箬見萬崇沛偉岸身形,不由得臉上有一絲紅熱,淺淺的垂下頭去,等得他走近,方才偷偷的抬眼去看。見他面如冠玉,容貌依稀有兒時模樣,只是三縷胡須太過惹眼,竺箬忍不住囅然道:“崇沛哥哥,你留這麽長的胡須作什麽!”

 萬崇沛看著眼前這宛如仙娥的女子,不覺愣怔失神,努力在記憶中搜尋那個在年幼時百般作弄自己的女孩模樣,此時聽得她稱呼自己“崇沛哥哥”,頓時面露驚愕神色,一時竟忘了答話。

 竺箬見他定定的看著自己,不由得心中一陣竊喜,長長的眼睫垂下去,將一雙美目襯托的愈發晶瑩。卻被萬崇沛盯的久了,竺箬不由兩靨飛霞,低眉順目,嫵媚姿態,莫可形容。

 萬崇沛終是察覺到自己的失態,頓時不知如何自處,良久才輕聲道:“走……走吧!”說罷慌忙扭轉身去,隻覺得胸腔內砰砰心跳震得自己生疼。

 竺箬見他渾然忘卻回答自己問話,暗一努嘴,心中道了一聲:“真是呆子!”也不遠不近的跟著萬崇沛走去。看著他青衣瀟灑,真氣盈體,雨霧不沾,行走時自然生出豪邁之氣,竺箬頓時欣喜道:“這呆子卻不是以前那個呆子了!”然而見得萬崇沛只顧一路急行,不與自己說隻言片語,心中不由有一絲哀怨:“五年不見了,他沒有半句話要對我說麽?”始終等不到萬崇沛開口,竺箬忍不住垂首喚道:“崇沛哥哥!”

 萬崇沛卻是覺得這一聲稱呼讓自己好不自在,反而覺得幼時聽竺箬喚自己呆子時要遠舒服些,聞言還是應了一聲,駐足回頭看向竺箬。

 她只顧低頭行走,未曾察覺萬崇沛停步,這一下險些撞到他懷中,慌忙如受驚的鹿兒一般跳開,待得亂竄的芳心平靜,方才羞澀道:“你還沒告訴我,為什麽要把胡須留這麽長,弄得跟一大把年紀似的!”

 萬崇沛對她先前那句問話卻是未曾聽進隻字,此時聞言才拘謹道:“我起初隨師公行走江湖時,常有人覷我年少,道我無甚資歷,不願讓我診治。後來我一氣之下便蓄起了胡須,情況果然改觀不少,四五年一過,習慣養成,便懶得剪了!”

 竺箬哦了一聲,二人便又默默的趕路,行了數十步,竺箬小聲說道:“不好看!”

 萬崇沛愕然回頭,又聽得竺箬細聲說道:“你留胡須不好看,還是剪了好!”

 萬崇沛也哦了一聲,複又趕路,又聽得竺箬問道:“你能把它剪了麽?”聽這一問,萬崇沛頓覺好生別扭,心中暗想,依著幾年前的性子,她哪會問我,只怕早拿著剪子撲過來了,興許還不是剪子,是火把。他嘴上自是不說,輕輕應了一聲好,二人便已從那山林中行出,只見一萬丈深澗,一條粗如臂膀的鐵索橫亙兩岸,被山風拉拽,鏗鏘作響。

 萬崇沛回頭道了一聲小心,便踏著那鐵索往對岸走去,腳下水流轟鳴,耳側風聲呼號,然而他行走時體態悠然,步履輕盈,仿佛行走在陽關大道之上。竺箬見他負手而行,初時還有一絲驚訝,後來莞爾一笑,隨後輕移蓮步,款款跟上。二人行到中段時,竺箬抿嘴笑道:“崇沛哥哥還記得幼時麽?”

 萬崇沛聞言不由覺得耳根一陣臊熱,不加答話,腆著臉疾步前行。

 竺箬見他雙耳都已羞得通紅,覺得十分有趣,便接著道:“那時我要你陪我下山去玩,過這凌虹渡時你嚇得大哭大叫,趴在我背上直哆嗦……”她說到逗趣處,忍不住咯咯笑出聲來,聲音動聽如同出谷黃鶯。

 萬崇沛卻是面色赧然,心中忿懟道:“初時還道這個丫頭轉了性,心中兀自納悶,果然此時便譏誚起我來!”頓時氣得鼓目吹須。

 下得那凌虹渡來,眼前便出現好大一片水澤,飛瀑氿泉,小溪曲水。卻見那水面仿佛阡陌隔成,縱橫錯落。竺箬見這勝景,不由得面露興奮神色,忺然道:“萬盞星!自從你走後,我就很少來鳳凰山了,這地方卻又比原來美麗了不少!”說著看向萬崇沛,見他也注目這汪汪水澤,心中似有所憶,竺箬便接著道:“記得七年前,那次你弄髒了我的碎花襖,我一時生氣,便那你丟到了這萬盞星中。你不會水性,在水中雙足亂蹬,大喊救命,卻不知這泉水卻是只有及腰般淺……”再去看萬崇沛時,只見他面色陰沉,慌忙掩口,心中便知曉他多半是因為自己提起這陳年糗事而不悅,過了片刻才柔柔道:“小時的事情,我卻是一件都沒有忘卻過……”

 萬崇沛聞言心為之動,看向竺箬雙眸,見她清澈眼神中透露出異樣光芒,霎時心緒萬千,幾度張口想要說些什麽,卻又生生把話咽了下去,最後竟然道了一聲:“我們,還是走吧!”

 竺箬心中頓時湧起淡淡的失落,彳亍追隨而上。過了那水澤,便見一依水而建的朱瓦亭台,她不由忘卻心中悶悶之意,用手指著那亭台嫣然對萬崇沛道:“看!曉寒香榭!”心中浮現一連串的童年趣事來,正欲興奮說出,卻猶恐萬崇沛再生不悅,故而訥訥不言。

 一路上只是一一辨認沿路景致,二人再無他話。

 “翡翠篁!”

 “菲雨樓!”

 “錦繡居!”

 待得看見竹林中一處涼亭時,竺箬忽而停下腳步,定定的看著出神,泫然欲泣。萬崇沛回眸看見,心中也是湧現無限酸楚,輕步走近幽幽道:“千宿亭!當年每到十五,乾爹和乾娘便到這裡來賞月,一次我和你出來玩耍時無意聽到乾娘說:‘這月夜真美,卻不知我還能再看幾次!’乾爹便擁住她道:‘不許你說傻話,我們還有好長的日子要過,相守一百年,我要一直陪你在這亭中,賞月一千次!’”

 竺箬低泣著續道:“一年月圓十二次,爹爹許下這百年之期,千次之約,終歸是沒有能夠實現……那夜之後,娘親便把這涼亭取名叫千宿亭!”

 “非是這千宿亭,這山中所有的景致都被乾娘一一命名,無一沒有特別的含意。若非是乾娘這般心思機巧的人,又怎麽取出這麽多動人的名字!”萬崇沛情難自抑,哽咽斷續道。

 竺箬淚眼汪然,似乎又見昔日在這亭中婆娑弄影的超塵女子, 淚滴頓時簌簌而下。萬崇沛不知如何出言撫慰,走近小心的握住竺箬雙手道:“天不早了,我們還是先回銜雯閣吧!”

 竺箬狠力咬咬下唇,輕輕的點了點頭,任由萬崇沛牽住自己的手,緩步走在夾竹小徑之上。“崇沛哥哥!”竺箬憋紅了臉,低頭小聲問道:“我小時候不懂事,經常戲弄你,你現在還記恨麽?”

 “不!”毫無猶豫的一個字,使得竺箬淒然面容浮現遮不住的喜色。

 “那……那你這些年可曾想過我?”

 萬崇沛驀然覺得自己掌中握住的小手一緊,心中也是猛一咯噔,從未想到過她竟然是如此坦白直接,頓時杌隉難言。眼前銜雯閣漸漸趨近,他終於遏住心中澎湃,咬牙憋出一個字:“想!”

 那閣前的牌匾已經能夠清晰看見,萬崇沛慌忙松開手,大踏步的逃進門去,生怕自己與竺箬的親昵模樣被眾人看見。

 竺箬見他跌跌撞撞的模樣,倩兮嗔道:“呆子!”等得臉上不再如火般滾燙,才低頭走上那入閣的石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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