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人有逆鱗
向玖看她許久,才歎了口氣:“你似乎並不相信我會害你?”
荼蘼安靜的注視著他,忽而一笑,反問道:“向玖,我只是想說,千萬莫要輕視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向玖聞言,不覺失笑搖頭,荼蘼看出他的不以為然,不禁又是一笑:“尤其是……不要小視一個會解毒的女子!因為……擅解毒者,通常也必精於毒!”
此言一出,向玖終是忍不住變了面色。提氣默運一周天后,他的嘴角終泛起了一絲有些無奈的笑意:“我竟忘記了,你是盧先生的入室弟子!”
荼蘼為之莞爾一笑,不再理睬向玖,她舉箸開始安靜的用飯。雖是匆匆啟程,但船上一應物事卻也甚是齊備,幾樣精致小菜,倒也頗合荼蘼胃口。向玖見狀,隻得閉口,也自舉箸用飯。一頓晚飯,便在靜默無聲中過去。用過飯後,自有丫鬟送了漱口的茶水來,荼蘼神色自若的漱了口後,便自起了身,看也不看向玖一眼,隻徑自回了艙房。
她回房不久,便有丫鬟過來敲門,且送了茶水來。荼蘼朝她點一點頭,卻無多少開口的興致。因推了窗,往外看去。日裡雖下了幾點零星小雨,到了下午時分卻已停了,此刻更是一輪明月高掛夜空,漫天星辰熠熠生輝,荼蘼仰頭觀月,估算一下時間,已將戌時正了。
河面有微風徐徐而來,透過大開的窗戶,撲在她面上,帶著淡淡的水腥氣,卻清新的讓人精神為之一振。身後的丫鬟悄悄上前,輕聲喚道:“小姐……”
荼蘼沒有回頭,隻淡淡吩咐道:“你若累了,便先去歇息罷!”
那丫鬟沒有開口,艙房門口卻傳來一聲咳嗽,荼蘼微訝的擰了眉,緩緩回身,果見向玖站在門口。示意丫鬟退下,向玖帶笑問了一句:“嫵兒若無睡意,可願陪我出去一敘!”
荼蘼遲疑片刻,終是輕輕頷首,舉步出了艙房,往船頭走去。立在船頭上,荼蘼仰首深深吸了口氣,回頭看了向玖一眼:“你想說甚麽?”
向玖負手立在離她身後半步遠的地方,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嫵兒可知,在船上最好的殺人方法是甚麽?”
荼蘼側頭看他,淡淡道:“我雖不知你所說的方法為何,但卻可以肯定,最好的殺人方法絕非將人從船頭推入河中!”她抬手指一指河面之上為數不多的幾條官船、漁船,又漠然的補充了一句:“況且我覺得,此時、此景、此地也實在不宜殺人!”
夜色雖則暗沉,空中卻有朗月繁星輝映天地江河,江風徐徐,吹得衣衫獵獵作響。隔鄰的一艘官船上甚至傳來幽怨婉轉的琵琶聲,一個輕柔婉約的女聲伴著音律低低吟唱著《春江花月夜》:“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灩灩隨波千萬裡,何處春江無月明……”
清幽的樂音在平靜的江面緩緩漾開,令人魂為之銷。二人不再言語,隻靜靜側耳傾聽。一曲奏罷,余音猶且嫋嫋,亦不知是在耳畔還是心間。向玖忽而歎了口氣,回頭揚眉向荼蘼說道:“不知嫵兒可有興見一見這唱曲之人?”
荼蘼注目凝視不遠處的那艘官船,良久之後,才平和道:“相見爭如不見。”
向玖聽了這話,反倒怔了片刻,旋即哈哈一笑:“聽說你今年才剛一十八歲!”這話明擺著便是在調侃荼蘼的少年老成,年紀小小,性子已沉穩到近乎無趣。
荼蘼並不生氣,隻斜睨他一眼,道:“不知向兄在方才的曲子裡頭聽到了甚麽?”
向玖又是一愣,擰了下眉,斟酌了一番,方才答道:“彈的不錯,唱的也好,幽怨哀傷,很有些……”說到這裡,他不禁停頓了一下,顯然有些難以措辭。
荼蘼見他沉思許久,也沒能尋到一個合適的詞來,不禁一笑,淡淡續道:“很有些風塵氣!”
“風塵氣?”向玖吃驚道:“你是說,那船上彈琵琶的,是個風塵女子?”
“我想不離十!”荼蘼簡單的答,沒有繼續說下去的意思,隻抬頭看了看天色,道:“不早了,還請向兄自便!”言畢,也不等向玖回話,便自轉身徑自回了自己的艙房。
向玖瞧著她離去的背影,不覺眯了下眼。舉目估算一下鄰船與己船的距離,然後稍一提氣,足尖微點船頭,已然飛身疾掠而出。這一掠之下,直躍出三丈有余,足尖在水面輕輕一點之下,又躍出丈許,堪堪落在了鄰船的船舷之上。悄無聲息的翻身上了艙頂,往主艙潛去。
次日清晨,荼蘼起身仍往小廳用飯。她到小廳之時,向玖早已等候她許久。二人見禮之後,各自坐下,一邊的丫鬟忙送了早點來。放在荼蘼眼前的,卻是一盅杏仁茶。
荼蘼萬沒料到向玖竟會特意為她準備杏仁茶,不免訝然抬眼看了一眼向玖。
向玖察覺到她的神情,不覺呵呵一笑,道:“昨兒向某言辭若有得罪之處,還請嫵兒看在這盅杏仁茶的份上饒我則個?”一面說,一面做了個請用的手勢。
荼蘼淡然一笑,道:“向兄說笑了!”言畢便自提起小匙,嘗了一口。杏仁茶做得極好,入口甜而不膩,清而不淡,溫溫熱熱的咽了下去,隻覺胸臆之間淨是一股清幽的桂花甜香。她微覺滿意的點了點頭,舉箸夾起一塊黃金糕送入口中。
她這邊吃得不緊不慢,舉止之間盡顯良好的教養,那邊向玖卻只靠在椅背上喝著杯中清茶,對滿桌的精致點心視而不見,隻偶爾抬眼看一看荼蘼。荼蘼食量本不甚大,一盅杏仁茶,三兩塊糕點之後,便擱箸不食。一邊自有丫鬟送了清茶與她漱口。
漱了口後,她看一看向玖:“向兄有話,還請直說!”有道是:禮下於人,必有所求。她可不會以為向玖今兒如此,只是因為昨兒出言挑釁之故。
向玖哈哈一笑,擺手示意廳內人退下,方才說道:“昨兒你去後,我曾往鄰船一窺。果如嫵兒所言,鄰船之上,彈奏琵琶的女子乃杭州本地著名青樓翠煙樓的紅牌!”他說著,面上卻忽而現出一個甚是詭異的笑容:“嫵兒似乎對青樓頗有興趣?”這話卻是在調侃荼蘼身為侯門千金,黃花閨女,卻自琴音之中聽出風塵之氣來,由此可見,她顯然對與風塵之地並不陌生。
荼蘼瞪著向玖,忽然之間便想起從前林培之那張嬉皮笑臉的俊容。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果然古今皆同。如此一想,她不覺為之一粲。向玖見她失笑的神情,便也跟著哈哈一笑。
“向兄可解音律?”她問。
向玖略一挑眉,答道:“幼時雖曾習過幾日,但並無興趣,如今可算是一竅不通!”
荼蘼頷首,表示明白,便又問道:“向兄可曾聽過高山流水之典?”
“自然聽過!”向玖揚眉答道。
荼蘼微笑道:“如此便恭喜向兄了,昨夜你適逢其會,恰碰上女中伯牙遇子期!”這話說的極是輕巧,將緣由盡數推了給可意會而不可言傳的知音二字上頭,卻又等如不曾回答。
向玖聽得大笑不已,許久才冷然道:“嫵兒,你可知道,我曾不止一次的對你起過殺心?”
荼蘼淡淡挑眉,並不言語,隻靜靜看著向玖,等他繼續往下說。
“只是可恨……我不止是王爺的下屬,我還是竣灝的兄弟,清秋的大哥……”向玖沒再說下去,荼蘼卻能明白他的意思。若他只是林培之的下屬,只怕拚著一死,也要殺了自己這個禍水,但他還是季竣灝的兄弟,冼清秋的大哥,或者還有其他人……
他既想下手,卻又不忍下手,最終也只能對自己坦言相告,從而徹底斷絕了下手之念。
荼蘼不語,半日才道:“向玖,軒哥兒中毒一事,究竟是真是假?”從開始到現在,她都從沒擔心過向玖會下手害她。因為向玖若真想下手,根本無需那般費力。她雖然不是甚麽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但也根本無力對付一個似向玖這般武功的高手。他若果然居心殺她, 便絕不會留給她任何的反應時間,更遑論對她說這些似威脅似玩笑的言語。
因此,她此刻較為關心的仍是軒哥兒的安危。
“自然是真的!”向玖顯然沒想到她聽了這一番話之後,第一反應居然不是憤然驚懼,而是軒哥兒中毒消息的真假,怔了片刻之後,方才答道。
荼蘼點了點頭,不再說話,隻立起身來,轉身欲待離去。
向玖看著她娉婷的身影,忽而開口道:“季荼蘼,你其實並不想回京,是麽?”荼蘼足下微微一頓,沒有回頭,卻默認了他的這句話。“我想不明白,你為何願意為軒哥兒而不惜冒險回京呢?你明知道,如今的京城,正是風雨欲來的多事之秋!”
荼蘼沉默了許久,在向玖以為她不會回答自己問題之時,她卻開了口:“向玖,你可曾聽過,龍有逆鱗,觸之必死!”她徐徐轉過身來,看向向玖:“我的家人,就是我的逆鱗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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