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南淵近況
荼蘼一震,沒有回頭,卻迅速抬眼與季竣廷換了個眼色。安哥兒聽了這聲荼蘼,已好奇的回頭看去。荼蘼離家之時,他年紀尚小,但也已開始記事,對這位姑姑雖無多少印象,但卻時常聽祖父祖母提起,因此也並不如何陌生,如今忽然聽到有人叫喚,便自然看去。
那人身材修長,一襲月白色輕衫,玉冠束發,容顏更是清逸俊美。安哥兒不覺眨了眨眼,心中正覺此人好生眼熟,耳中卻聽季竣廷笑道:“原來是冼兄!”他說著,已快步迎了上去。
那人亦舉步過來的同時淡淡一笑,眸光卻仍凝注在荼蘼身上。安哥兒聽了一個“冼”字,卻已恍然大悟,指著那人叫道:“你……你是昨兒的……”
那人此時恰走到他面前,聽了這話,便又一笑,伸手摸了摸他的頭:“安哥兒真是聰明!”
安哥兒得了這一句誇讚,自也不好揭破她,隻得將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隻睜著一雙黑亮的眼瞬也不瞬的望著她。來人正是冼清秋,今兒她也不知怎麽想的,竟又換上了一身男裝。朝季竣廷一揖之後,她徑直道:“季二哥可否行個方便?”
季竣廷回頭看了荼蘼一眼,再看看冼清秋,不覺搖了搖頭,沒再說甚麽,拉了安哥兒便要離去。安哥兒猶自不肯離去,隻錯愕叫道:“二叔……”季竣廷也不言語,帶了他徑自離去。
冼清秋在荼蘼面前站定了,默默看她許久,才打了個手勢,指著一邊的一座茶樓道:“進去坐坐罷!”到了這個地步,荼蘼也無意再掩飾甚麽,頷首之後,便與她並肩入了茶樓。
二人在二樓要了一個雅座,各自落座。茶樓夥計很快送了茶水與幾碟精致糕點來,冼清秋揮手令他退下,親自起身為荼蘼斟茶,舉起自己面前的茶盅慢慢啜了一口。
荼蘼舉杯喝了一口茶,見她神色凝重而古怪,不覺一笑:“你是怎麽認出我的?”
冼清秋放下茶盅,苦笑道:“昨兒在船上,我本沒注意到你,直到你忽然起身……”她歎了口氣,慢慢道:“荼蘼,其實……你,真的不難認出……”
從前的荼蘼,容色殊麗得讓人無法忽略;如今再見,她不知用了甚麽手法遮去了絕世的容顏,使自己變得泯然眾生,但卻愈發顯出她身上那份優雅尊貴之中隱透超然的氣度。你若壓根不曾注意她,那也就罷了,可你一旦注意到她,便會覺得她處處與眾不同。
畫舫初見,她的心思全放在了安哥兒身上,自然並沒在意荼蘼。但當荼蘼忽而起身,拂袖而去之時,她卻再不能不注意到她。幾年不見,她的容貌變了許多,但背影、舉止卻與當年相差不大,這也是她背轉身後,她很快便認出她的緣故。
荼蘼笑笑,撇開這個話題,卻問道:“長公主還好麽?”南淵島上有太多的人能牽動她的心,但她都不願提起。片刻取舍之後,她隻得挑選了長公主作為話題。
“娘在南淵島住的很是順心,”冼清秋顯然猜出了她的意圖,但卻沒有順著她的意思往下說:“小舅舅對她很是尊敬!”略頓一下,她又補了一句:“盧先生對她也很好……”
“盧師傅……”荼蘼有些震撼的抬眼去看冼清秋,有些摸不準她這話的意思。
冼清秋笑了一笑:“荼蘼,你可知道,我為何要進京?”
“難道不是因為林三哥娶妻之事?”荼蘼猶疑片刻,才不甚確定道。雖然已猜到了一些,但她依然不敢相信冼清秋竟有可能打算去做這件事兒,因此隻得含糊的拿林明軒做幌子。
冼清秋顯然看出了她的不置信,因若有所指的看了她一眼,卻未點破:“有一部分是!”
“是麽?”荼蘼聽了這話,也只有苦笑。她久不回京城,對於熙國公府內的情況並不清楚,故而此刻除了裝糊塗,也實在不好胡亂開口評說什麽。
冼清秋顯然也很明白荼蘼的心思,默然片刻之後,她才輕聲道:“四年前,昭德殿後院大火的消息傳到島上,我母親在屋裡足足坐了半日,面色凝重,不發一語……”
荼蘼輕咬下唇,默默聽著,卻沒接口,對長公主的關懷,卻是不無感激的。
“我當時也很震驚,”冼清秋輕聲道:“直到,我見到小舅舅……他,似乎一點也不擔心,仍是若無其事的模樣。我忍不住指責了他幾句,他卻只是笑,叫我靜觀其變……”
看了荼蘼一眼後,她續道:“小舅舅的這種好心情,在看到向玖被人押送回南淵島的那一刻,完全土崩瓦解。趕走京城來人後,他指著向玖的鼻子,大罵了一通……”
“直到那時,我才知道,原來小舅舅早在京城布置了後手,雖然……似乎沒能起到作用!”
荼蘼忽而提起茶壺,為她將本就沒喝幾口的茶盅續滿了:“冼姐姐,我秦師傅還好麽?”
冼清秋一怔,看出荼蘼不願多談這些事兒,她也不好再堅持下去:“最近數年,秦先生時常隨船隊出行遠方,每回外出,總能帶回一些古怪的藥材,對此,他似乎樂在其中!”
荼蘼念及秦甫生,不覺一笑,眸中自然而然的現出欣然之色來。冼清秋在旁看著,終究忍不住問道:“荼蘼,你既這般惦記他們,為何卻不肯去南淵島?”
荼蘼沒有答話,只是舉起茶盅,淺淺啜了一口。冼清秋見她不語,隻好苦笑歎息道:“我知道你也有很多苦衷。其實我如今有時想想,仍會覺得後悔,若是當年,我不理娘的意思,堅持助你離開京城,或者根本就不會弄成現在這個樣子!”
荼蘼被她弄得無可奈何,隻得歎氣道:“冼姐姐,難道我們除了談這些,就再沒有可說的東西了?”從根本上說,冼清秋是個直來直往的人,雖然也會客套,但多數時候卻不屑為之。而這也正是為何當年她會那般直截了當、毫無轉圜的拒絕季竣廷的緣故之一。
怔了片刻後,冼清秋才極為勉強的說道:“安哥兒,可比從前大了不少!”說到安哥兒,她才總算是尋到一個可以聊下去的話題:“不過,他怎會喚你做姐姐的?”
荼蘼笑笑:“這孩子固執,我雖糾正了許多回,總也無果,隻得由他去了!”她說著,卻又不由的想到皖平公主,似不經意的問了一句:“皖平公主呢?她就打算留在杭州了?”
冼清秋不疑有他,隨口答道:“秀瑩守寡已一年有余,我問她可有再嫁之意,她卻只是搖頭,說什麽天下烏鴉一般黑,男人哪有幾個好東西,一個人,倒也樂得自在。她不肯回京,也正是因為這個緣故,怕回了京,皇上要逼她另嫁!”大乾一朝,雖也敬佩守貞女子,但也並不禁無子寡婦再蘸。更何況皖平身為先帝親女,身份貴重,又有哪家敢棄嫌於她。
荼蘼聽了這話,心中非但不曾放下,反倒更為擔心,但也不好表現出來。瞧了冼清秋一眼,她笑道:“那冼姐姐呢?姐姐至今不嫁,妹妹想,長公主如今怕是夙夜難眠罷?”
冼清秋面上難得的紅了一紅,甚是無奈的搖了搖頭,算是承認了荼蘼的話。
“荼蘼,這些年,你都去了哪兒?”她很快收斂了羞意,岔開話題。
荼蘼一笑,道:“剛剛離開京城的時候,我跟著一支商隊,在外闖蕩了一段時間。其後走得累了,也就懶得動了,便在長江一帶,開了一家綢緞鋪子。”
“綢緞鋪子?”冼清秋詫異道:“是哪一家綢緞鋪子?”
“是陸記!”荼蘼輕描淡寫的說道。
“陸記?”冼清秋若有所思的蹙了眉:“這個名字,我似乎曾在哪兒聽說過?”
荼蘼被她這麽一說,反而吃驚起來。冼清秋斷然不是那種會對綾羅綢緞感興趣的女子,而她的身份也足夠高,高到足以讓她不食人間煙火,卻依然不虞匱乏。因此上,她是萬萬不會注意到一家綢緞鋪子的,不管這家綢緞鋪子的綢緞多麽精美,衣衫製作又如何的巧奪天工。
冼清秋屈指輕輕敲了敲自己的額角,沉吟許久之後,才恍然道:“是了,那是在去年年底,我去王府書房尋小舅舅說一件事兒,卻被擋在外頭。等了好半日,才瞧見一個商人打扮的男子從小舅舅書房出來。當時我也沒太在意,進屋後,瞧見小舅舅一臉凝重的坐在那裡發呆,我喚了他幾聲,他才算回過神來。我一時好奇,便問那人是誰,小舅舅有些心不在焉的答了一句,說那是陸記的人……”說到這裡,她不覺又是一頓,拍拍自己的頭,像是忽然又想起了甚麽一般,擰眉道:“是了,他說陸家的人,不是陸記,我似乎又記錯了……”
陸家?陸記?荼蘼有一瞬的恍然,恍然之後便又惘然,這二者,其實是沒有多少區別的。
陸記,豈不正是陸家的產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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