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董仲波偶爾早晨或者中午因為餓的慌，去食堂吃飯時，大家都自覺地不去靠近他坐。有時人多，沒辦法和董仲波坐在一起時，大家也時不時地總不由地摸摸耳朵，或者低頭看看襯衫。見此，董仲波也就更少去食堂了，有時就餓一頓。如果實在哪天餓了，就盡量晚點去，這樣大家吃的差不多了，食堂裡的人也就會變少。菜的種類不多了不要緊，別再在人多時惹出什麽笑話才是重要的。

　　董仲波正想著，又覺得有點全身疼，他就費了些勁地翻轉身，側身閉著眼躺著。

　　這時手機裡又出現了接受到微信信息的聲音，他想可能是自己沒有回房東有關房租的信息，房東又來催了。不管怎樣，也得禮貌地回個信息，他想，就睜開眼，看了看手機。原來不是房東的信息，是胖子發來的，問董仲波合同是否順利簽了。

　　董仲波見不是房東發來的微信，就松了口氣，先回了房東的微信，打了幾個字:好的，知道了。回了房東的微信後，董仲波想，胖子這家夥還挺心細，也關心著自己合同的事，不禁有些感動。不過這種感動也許和自己正患流感，身體暫時比較虛弱有關吧，董仲波想，平時他是不會這麽輕易地被感動的。

　　董仲波不過卻不知該如何回復胖子，算了，先別管了，再安靜地躺一會兒，他就又閉上眼睛躺著。

　　過了一會兒，又聽見手機裡傳來接收到微信的提示音。

　　董仲波又艱難地睜開眼，看到又是胖子來的微信，說是讓董仲波有空時再去胖子家坐坐聊聊天，說中午見面隻聊了一會兒，還想再見見。

　　其實董仲波中午也想再和胖子多聊一會兒，這麽多年沒見的老同學好朋友，只是簡單地聊了幾句實在是意猶未盡。只是當時他要休息會兒去簽合同，頭和身子也有些痛，就沒能如願。對，再歇一歇，如果身體感覺好些，就再去胖子那兒坐一會兒，然後再去送外賣。這兩天堅持送外賣，先把房租的錢湊好，董仲波決定。

　　於是這次他回了一個字:好。

　　然後繼續閉上眼睛休息。

　　他的頭昏昏沉沉，雖然想睡卻睡不著，不知不覺又想到他把馬科長澆了兩次的事。

　　董仲波自從把面湯也潑在馬科長臉上後，早晨更少去食堂吃飯，甚至中午能不去也就不去。

　　後來，慢慢地大家就不再提這兩件事了，在董仲波走在門診和住院部樓裡時，在他身後指指點點說笑話的人也漸漸少了。董仲波也逐漸淡忘了這兩件事，去食堂吃飯的時候也漸漸增多。

　　馬科長經過一段時間後，在食堂時也停止了每吃一口飯都要四下張望一回的緊張狀態，覺得沒必要被董仲波嚇得魂不附體，於是就放松下來，正常地吃飯。

　　後來大家見董仲波來食堂吃飯，坐在自己身邊時，也不再不時地低頭看看襯衫或者摸摸臉頰之類的，開始安穩地吃飯。不過董仲波還是比較謹慎的，即便去了食堂，他也絕對不會再點小西紅柿。

　　這樣過了一段兒時間，董仲波去食堂吃了幾次飯，發現自己不再是大家眼中的異類，人們的話題的焦點早就轉移到別的事情上了，像是縣裡另一家醫院的院長被下屬舉報了，普通外科的主任路上出了車禍以至骨盆骨析，還有哪科的哪個醫生開了個什麽店，兩個月沒賺著錢，倒貼一筆裝修費後把店轉手了之類的。董仲波也就突然明白不能太把自己當回事，可能大家已經忘記了他鬧出的笑話，或者已經把他的糗事咀嚼地差不多了，

已經沒有什麽味道了，無法再有效地刺激眾人已經麻木的味蕾了。發現這個真相以後，董仲波去食堂吃飯的次數就漸漸增多，而且現在董仲波也不再專門挑人少的時候去食堂，因為去得晚了人是少些，可是想吃的菜有時就賣完了。他本來吃素菜多，而食堂做的素菜種類少，這樣一來，能供他挑選的菜的種類就太少了，吃得不舒服。　　董仲波在人多時去過幾次食堂，一切正常，於是更加放心了，完全絕對不吃的小西紅柿也就放開限制，可以在觀察好四周局勢的情況下慎重地整個吞進口中，閉上嘴慢嚼，這樣就可以防止西紅柿的汁從嘴角擠出，飛向他人。

　　董仲波為自己巧妙的策略感到得意，自己又不是在修仙，一杯茶水兩個桃可不能滿足自己每天高強度工作的需要。該吃也得吃，本身自己不太愛吃肉，各種蔬菜應該多吃點，他想。

　　這樣就到了十一月份，董仲波當時在骨科實習。這個期間是醫院在爭取創建三甲醫院的關鍵階段，由於要準備的內容多，任務重，從臨床到行政科室加班的人比較多。許多平時中午回家吃飯的人也不回家吃了，就在食堂吃，吃完飯好繼續工作。這樣省得晚上再加班，從而晚上可以正常時間下班。

　　一天，董仲波中午來到食堂準備吃飯。董仲波進了食堂，還沒去窗口點飯，就見屋子裡人滿滿的，有幾個人還端著盤子站著找空座。董仲波這次要了份米飯和炒土豆絲，又要了一份紫菜湯。

　　端好托盤，董仲波也四處找座位。靠窗戶有張四人座的小方桌有個空座，董仲波過去擺好托盤坐下，看看另外三個人都不認識，也就沒說話，開始吃飯。他吃了幾口，他右邊的人吃完了，起身走了。有人順勢把托盤放在桌子上，坐下來。董仲波一看，真巧，又是馬科長。馬科長也發現董仲波坐在他斜對面，也是一楞。董仲波連忙打個招呼，馬科長也點點頭。

　　董仲波先看了一眼馬科長托盤上的菜，是米飯和地三鮮，沒有湯，董仲波稍微放下心來，心想今天這形勢不錯，再想潑馬科長一頭一臉也不容易了。董仲波想，不過也不能大意，事非之地，不可久留，還是快點吃完走為上計.

　　董仲波就加快吃飯速度，一口一口地大口嚼著米飯和土豆絲，然後端起碗喝口紫菜湯，還沒有徹底嚼碎的米飯和土豆絲被湯順勢灌到食管胃裡.小碟子裡還有兩個小西紅柿，董仲波也吃得小心翼翼，還是按照他最新想出的吃法，先完全把西紅柿塞進嘴裡，然後閉上嘴慢慢嚼，以避免西紅柿的湯飛出來。

　　馬科長倒是細嚼慢咽，比較穩。他想自己雖然被董仲波澆過兩次，不過也沒有必要成為驚弓之鳥，因為今天他既沒有坐在董仲波的對面，不可能被董仲波咳嗽噴上菜葉;也沒有坐在董仲波側方，不可能被董仲波咬西紅柿時擠出的湯噴到臉上，我就看看你董仲波今天還能出什麽妖蛾子，馬科長想。

　　一會，馬科長對面的人吃完了飯，起身端起盤子走了。又有人看到這裡有空座就過來，放下托盤坐下來，之後和馬科長還打了個招呼。馬科長抬頭看看坐下的人，原來是吳副院長。

　　馬科長也說;＂吳副院長，今天中午沒回家?＂

　　吳副院長就說:＂這幾天事多，顧不上中午回家了。然後開始吃飯。”

　　董仲波抬頭也看到了吳副院長，雖然剛來醫院報道時，馬科長把董仲波和檢驗科的王亮東領到副院長辦公室見過吳副院長一面，可是自己平時也沒有更多的機會和吳副院長說話。這下吳副院長坐在對面，董仲波也打了個招呼，吳副院長點點頭。

　　這樣董仲波左斜方坐著吳副院長，右斜方坐著馬科長。吳副院長和馬科長邊吃邊聊，聊創建三甲醫院的一些工作進展，和下一步要面臨的迎檢工作。

　　董仲波知道，從三乙醫院升級為三甲醫院，確實是個值得盼望的大事，他在旁邊聽著也高興，畢竟如果醫院升三甲成功了，自己又能留在這裡的話，對自己今後的發展也有好處。

　　很快，董仲波吃完了，他很高興今天沒有鬧出什麽亂子，既沒有咳嗽帶出菜葉，也沁沒有吃西紅柿擠飛湯汁，更沒有扣醋瓶和潑面湯，完美，他想。

　　於是董仲波收拾好托盤起身要走。過道在吳副院長身後，可是當他從桌子上一手端起托盤剛要轉身時，他身後正有一個人站在那端著托盤扭著頭找空位。

　　現在人正是多的時候，空位幾乎沒有，他已經在董仲波身後站了有二十幾秒鍾，可是董仲波並沒有發現他，那人也沒有注意到董仲波站起來，雙手端著的托盤被董仲波的空著的另一隻手不知如何就一下掀翻，結果托盤上的湯，米飯，菜一股腦全扣在了吳副院長的頭頂上。吳副院長＂啊＂的大叫一聲，不知道發發生了什麽.隻覺得頭頂上又熱又粘。

　　馬科長最先發現了吳副院長的異常情況，趕忙起身繞過桌子幫他清理，眾人聽到動靜也紛紛過來幫忙。

　　董仲波當時就傻眼了，沒想到正在前景一片光明時，自己扣了吳副院長一頭飯菜和湯。其實後來董仲波分析，這次並不完全是自己的錯，那個人不應該在別人頭上方端個托盤四處找空座，這多危險。

　　可是董仲波當時蒙住了，被對方抓住先機，高聲說:＂你怎麽不看路，往我的托盤上撞.＂其實這是給吳副院長聽的，因為對方也發現自己托盤上的飯菜都轉移到吳副院長的頭上了，故意高聲說話，好讓大家都知道是董仲波不小心造成的這個局面，和自己無關。

　　董仲波也沒功夫和他爭辯到底是誰的不對，那人見勢更是窮追猛打，連說了許多董仲波的不對。還不時扭頭和周圍的人說明出事時的情況，說自己被董仲波使勁一撞，想躲都來不及，飯菜就被扣翻了。大家於是注意到這次又是人們快要淡忘了的那個新來的實習生時，不由地從忙亂轉為忍俊不禁，有的人幾乎快要笑出聲來，只是因為吳副院長被卷入其中，是受害者，才有所收斂。

　　董仲波本身站在吳副院長身後，可是不知怎麽地就被人們你推一下他拉一把，連連失去原來的位置。等站穩了，已經在幾層人群外了。董仲波呆呆地站著，不知該說些什麽做些什麽。眾人此時已經層層將吳副院長圍住，有拿紙巾幫他擦的，有拿手幫他從頭上撿拾的，也有從後廚找來毛巾幫他擦拭的，還有的站著像是看熱鬧的。

　　董仲波現在隻想回科裡，然後把自己一個人關在休息室靜一會兒，可是不和吳副院長道個歉就這麽走了也不好，他想。

　　馬科長見眾人擦拭得差不多了，讓吳副院長去自己家衝個淋浴，再換身衣服，說雖然不會太合身，先將就穿著，一會讓人開車送吳副院長回家再換一身。吳副院長說不必了，決定直接叫司機，把車開到食堂門口，直接回家洗洗再換衣服。

　　馬科長趕快給後勤打電話，讓吳副院長司機快些來食堂門口接吳副院長，馬科長飯也不吃了，陪著吳副院長坐著。董仲波想在眾人散了後去給吳副院長道歉，可是眾人腳底像是釘了釘子，紋絲不動，都要看到結局才滿足，這樣回到科裡後才能作為故事全程的見證者，講述的份量自然更足。對於好事者來說，這樣的大事似乎是可以寫進醫院的院史的。

　　董仲波站也不是走也不是，最後還是決定向吳副院長說句對不起。他就分開圍觀的人，擠進身子，站在吳副院長和圍觀的站著的眾人之間，說:＂吳副院長，剛才我……..＂

　　吳副院長見從人縫中進來個人，是剛才吃飯時坐在自己旁邊的小夥子，就知道他要說什麽了。

　　馬科長在旁邊拍拍董仲波的肩膀，示意董仲波先不要再提這件事，因為這可能會使吳副院長更覺得難堪，說:＂先回去上班吧。＂

　　這正是董仲波所希望的。既然馬科長不讓他多說話，他也就沒說什麽，其實此時他也不知道說些什麽好，能快點離開現在的環境，是他最想做的。董仲波從人群中分出一條路出來，匆匆回到兒科醫生值班休息室。

　　吳副院長不久也被前來食堂的司機送回家洗澡更換衣服，然後又回到醫院。

　　吳副院長換了衣服回到醫院，坐在辦公室，覺得自己今天怎麽就這麽倒霉，以前聽人們談笑說馬科長被新來的實習生連潑兩次，一次是醋，一次是面湯，自己聽了還覺得好笑，心想馬科長真有意思，被潑兩次後成了驚弓之鳥，據說第一次被潑了醋後，就再也不穿白襯衫了。現在自己被潑了一頭飯菜後，才有切膚之感，被潑一頭飯菜的滋味真不好受。想到這裡，吳副院長就給馬科長打了個電話。

　　董仲波回到兒科後，見別的兒科醫生都在忙，就把自己一個人關在休息室。董仲波左想右想不知道該怎麽辦好，估計吳副院長差不多回來後，自己得去趟他的辦公室，不知道怎麽說不要緊，人得去到位，到時任由吳副院長批評吧，董仲波決定。

　　董仲波之後就去兒科門診繼續幫忙，有一個扁桃體發炎的五歲的小孩子，發燒有39.5度，剛來門診還好著，不一會兒就開始抽搐，兒童家長著急驚慌成一團，董仲波幫助坐診的醫生處理，過了一個小時左右小孩的病情安穩下來了。

　　又忙了一會兒，董仲波會計吳副院長差不多回來了，就準備和帶教醫生打個招呼去四樓見吳副院長。他先回到兒科住院處，準備換好衣服再去。穿著白大衣去有些顯眼，換上便裝不太容易引起別人注意，他想。

　　剛換好衣服出了休息室，兒科科秘書看見他說，＂小董，你從門診回來了?快來幫忙，一個住院的孩子需要搶救，你也來幫把手.”董仲波也不好拒絕。就跟著科秘書去兒科病房。剛去病房，一個副主任就叫住董仲波說:＂小董，馬科長剛才來電話找你，問你是不回兒科病房了，你快給馬科長回個電話。＂

　　董仲波聽了，快步走到兒科醫辦，對著牆上貼的各科室電話名單，找到馬科長的辦公室號碼，打過去。

　　馬科長接了電話，聽出是董仲波，先是安慰了幾句，說吳副院長後來給他打電話，特意囑咐他轉告董仲波，不要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專心實習，也不必去吳副院長辦公室了。

　　董仲波不知這是好事還是壞事，既然吳副院長不讓他去了，他也就沒去。董仲波此時才明白，在食堂和領導對面坐，並排坐，斜著坐都有危險，醫院食堂真是個是非之地，看來以後還是少去為好，中午餓了就點個外賣吧，再要是發生什麽意外，來年的合同還能簽成嗎?他擔心。

　　眾人後來又開始熱議董仲波的這次驚人之舉，並且又在一起商量著如何防備以後在食堂被董仲波突然扣一頭飯菜。可是他們後來發現董仲波幾乎不再來食堂吃飯才放下心來， 只是有時還私下開玩笑說:＂院裡幾個主要領導都已經被那個新來的實習生潑了湯和飯，下次就差院長了吧。哈哈哈＂.另有人就說:＂院和幾乎不去食堂吃飯，不過誰能說準呢?哈哈哈。＂

　　馬科長當天親眼看到吳副院長被扣一頭飯菜的慘狀，才感受到自已前兩次被潑後在他人眼中的形象如此狼狽，不過他有時也慶幸:＂幸虧這次受害的不是自己。不過以後可真不能再對董仲波這小子等閑視之了，誰知道他以後還能再乾出什麽。＂馬科長想。

　　董仲波在這件事後，很長一段時間都比較鬱悶，不知這幾次鬧劇會不會影響自己來年簽合同。就算是簽了，以後再見到馬科長和吳副院長，也很難為情。又想想吳副院長好像五十多了，倒是快退休了，馬科長好像才四十多，就算來年能簽成合同，還要經常和馬科長照面，那可多別扭

　　不過又像上次董仲波潑了馬科長一頭面湯一樣，很快大家就有了新的故事，董仲波的這次壯舉也很快淡出了眾人的熱點話題。董仲波也覺得這三次都不過是意外，不會對來年簽合同有太大的影響，醫院裡不少有更奇特故事的人不都還好好地每天上班乾活嗎?他想。

　　後來董仲波漸漸也不再想這幾件事。他在各科輪轉時表現也不錯，不少科主任都說董仲波在科裡老實乾活，力求上進，專業技能也穩步提升，是個好小夥。再後來被調到急診科後，每天忙得不可開交，再加上兼職送外賣和備考職業醫師考試，幾乎要忘記了這三件事。今天才有機會好好躺下來重新回憶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