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仲波想著以前的事，覺得嗓子又乾又痛，勉強掙扎起來，扶著床沿走到桌子前，慢慢地端起水杯喝了一大口水，然後又扶著床沿慢慢挪回去，躺下來，閉上眼睛繼續想。

　　在這次事件後，董仲波才了解到在食堂吃早飯時，其他醫生都是有意避開領導們常坐的幾個座位的。自此以後，董仲波早晨很少去食堂吃飯，即便是因為頭一天晚上科裡忙，住在科裡，第二天早晨不得已去食堂吃早飯時，他也不會選擇領導們的專座。他尤其注意避免和人對面坐著，如果還有空位，他就獨自一個人坐;如果沒有太多空位，隻好和別人坐在一桌時，他就選擇和其他人同一側的座位，以免偶然打咳嗽時不小心，再把菜葉噴到對方身上。

　　董仲波在呼吸科呆了一個月後，要出科時，帶他的副主任告訴他，有一天人事科的馬科長打電話問自己，是不是自己帶著董仲波實習，副主任說是。然後馬科長就問了一些董仲波這個人表現怎麽樣之類的話，副主任說他在電話中告訴馬科長小董不錯，工作認真，肯吃苦，專業技能也扎實，閑聊了幾句。董仲波說謝謝主任。

　　這樣，到了八月份，董仲波出了呼吸科，輪轉到了兒科，繼續實習.

　　董仲波正想到八月份輪轉到兒科實習時，突然聽到耳邊的手機響起了接收到微信的鈴聲。他不想睜眼去看，現在睜下眼都覺得費事，他就想這麽閉著眼躺一會兒，慢慢地想想以前發生的幾件事是不是和這次沒有簽成合同有關。可是突然他意識到這個來信應該挺重要的，就緩緩地睜開眼，把摸索到的手機移到眼前一看，是房東讓三天后交房租。董仲波租這個房快一年了，從來沒有欠過房租。不過這次有點懸了，他想。自己得流感了，會影響到送外賣，可能到時掙不夠了，目前還差一百多。本來對此，董仲波是有準備的，他打算在簽了合同後，先向科裡的人借些，下個月就漲工資了就可以輕松還掉。他之前在輪轉時，碰上過比自已早一年來醫院工作的人，問過對方轉正後的工資是多少錢?對方說是兩千多。雖然一個月兩千多的工資並不算多，但是董仲波的開銷並不大。這樣的話，房租再也不是問題了，而且以後可以不去送外賣了，專心準備執業醫師考試，比什麽都關鍵。畢竟工資漲到二千多，吃穿住就沒有了壓力，他想。可是現在情況突變，合同沒簽字成，也就不好意思向科裡的人借錢。現在遇到了胖子，向胖子借倒是可以，可是董仲波不想這麽做。他想如果開口向胖子借錢的話，胖子沒有問題會借給自己。可是董仲波覺得還沒有到那一步，自己這兩天多送幾趟外賣就可以解決這個問題。他他希望自己的體力能盡快恢復，早點能繼續送外賣。不過看情況，流感的症狀正在最嚴重的時候，再過一兩天才會好轉，他想。實在沒辦法就問問房東能不能晚兩天交房租，董仲波想房東是個挺和氣的人，像是個老師，應該挺好說話的，自己以前也一直沒有拖欠過房租，問題不太大，他想。

　　暫時不管那麽多了，董仲波又想起去年八月份發生的事。

　　八月中旬，縣裡有要舉辦全縣職工歌詠比賽，縣醫院也要準備節目，醫院安排副書記主抓這項活動，有二十多人被選中，要求每天早上六點半到七點半來醫院練習合唱一個小時。他們練習完了自然要到食堂吃早飯。這樣，食堂早晨就比平時顯得人多，擁擠。

　　董仲波在兒科輪轉時，晚上留在兒科門診幫忙的時候變得更多，

幾乎一周要在兒科睡兩個晚上。在兒科時，白天自不用說，發燒的，腹瀉的，支氣管炎的，肺炎的，扁桃體發炎的，接連不斷。晚上，這樣的兒童患者也不見減少，所以，董仲波這一段早晨去食堂吃飯的時候也比在呼吸科的時候要多些。　　有了上次馬科長的教訓，董仲波提醒自己早晨要少吃刺激的食物，以減少咳嗽的可能，並且繼續盡量不和人面對面地坐著。這樣做的效果還不錯，他這一段吃早飯時沒有再咳嗽過。

　　一天早晨，董仲波進了食堂，點了份白米粥，一份春卷，兩個菜包子。他看到有小西紅柿，四五個一小碟，也買了一份，董仲波挺喜歡吃小西紅柿。然後他環視四周，挑了個沒有人坐的桌子過去坐下，開始吃飯。不一會兒，練歌的人們結束了練習，都來食堂吃飯。他們的早飯免費，這是院領導批準的。

　　眾人又說又笑，有的還哈哈大笑，很快點上各自的一份早餐，找座位坐下。因為不像是平時來食堂吃早飯的人少，所以此時大家也不顧忌哪些座位是領導常坐的，先坐先得，很快把領導們平時坐的座位都佔領了。馬科長也是歌唱隊的一員，他進來的比大家晚些，他今天又點了一份面。馬科長取上面後，端著盤子，發現沒有太多空座了，掃了幾眼找到一處空座，就端著盤子過去坐下，正好在董仲波左側身旁。

　　 董仲波抬頭看左邊坐下是馬科長，不由一楞，馬上說:＂科長早。＂

　　馬科長也點點頭，說:＂早。＂

　　董仲波開始吃得不安心了，剛才還挺有味道的飯突然也嘗不出有什麽好，他想，這次別再出醜了，再要是鬧出什麽笑話，估計自己來年合同就有點懸，於是就拘謹地吃著。董仲波再看馬科長碗中，又是點的面，不由更加地緊張，心想馬科長怎麽這麽愛吃麵，就不能換點別的吃嗎?

　　馬科長見挑來挑去又挑到董仲波身邊，真是冤家路窄，這次得提防著點這小子。自己問過他實習的帶教醫生，這小子工作是認真負責，肯吃苦，就是有時神經兮兮的。馬科長也見識過董仲波的大二八自行車，想起董仲波因為腿短騎車時表現出的滑稽樣子就想樂。

　　二人就這樣各吃各的。董仲波越吃越覺得別扭，平時這麽一份早點不知不覺就吃完了，現在飯怎麽好像變得多了，想快點吃完偏偏還剩下這麽多，他有點不安。不過他突然放心了，因為這次馬科長是坐在他的身邊同側，和上次不一樣.上次兩人是面對面坐著，因為打個噴嚏，把菜葉噴到了馬科長的襯衫上，才引起的後繼的事。這下可以放心正常地吃飯了，董仲波想。

　　忽然馬科長抬頭四下看看，像是要找東西。董仲波下意識地猜出他是想要找醋瓶，正猶豫著要不要幫馬科長去找，可見馬科長好像遲疑了一下，就低頭繼續吃麵。

　　董仲波猜到了，馬科長一定是因為自己坐在他身邊有所顧忌，才沒去繼續找醋瓶。想到這兒，董仲波不由地有些歉意，由於自己毛手毛腳地，給馬科長心靈上留下了陰影，自己也吃得不舒服了。不過他又想，也好，馬科長今天不再找醋瓶了，就可能避免再一次掀起醋瓶潑馬科長一臉，也不全是壞事。

　　於是董仲波放下心來繼續吃，之前嘗不出有什麽妙處的幾種簡單的食物也吃得有滋有味。他先夾起一個白菜餡的春卷，咬了一口，嗯，又嫩又香，味道有點淡淡的鹹味，中間還夾雜著絲絲的甜味，做的不錯，他想。

　　董仲波再端起碗喝了兩口粥，然後放下碗慢慢品嘗。嗯，粥入口後滑滑的，粘粘地，一定是煮了挺長時間才會有這麽好的口感，好喝，他想。

　　董仲波又夾起他喜歡吃的小西紅柿，用力咬了一口，

　　嗯，微微酸酸的，還有一點點甜，真不錯。董仲波美美地品嘗著，突然他感覺到有什麽不對，再稍稍左右小范圍地看看，也沒什麽異常，一定是自己感覺出錯了，董仲波想。可是當他再微微扭頭看看左手邊正低頭吃麵的馬科長時，知道自己又犯錯了。因為董仲波看到馬科長右邊的耳朵下面的皮膚下沾著些小西紅柿的湯，是自己剛才咬西紅柿時從側方擠出去的吧?這就是他感到不對的地方，他找到了。可是馬科長似乎並沒有感受到臉上有什麽異常，還在繼續低頭吃他的面。

　　董仲波想告訴馬科長，他臉上有西紅柿湯，是自己不小心吃西紅柿擠上去的.可是一想，馬科長既然沒有感覺到，就別聲張了，這樣別人也沒看到，也不是什麽大事，何必小題大作。

　　這時正好旁邊桌子有個醫生吃完了，他站起身要走，路過馬科長身邊，打了個招呼，他忽然發現了馬科長臉上的西紅柿湯，問馬科長:＂科長，你臉上有什麽東西?＂然後又左右找找，發現董仲波小碟子裡還有沒吃完的西紅柿，就說:＂好像是西紅柿湯吧?＂

　　董仲波聽了大為窘迫，他什麽也沒說看著馬科長。馬科長聽說自己臉上有西紅柿湯，就放下右手中的筷子，舉起右手去試圖擦一擦，他一下沒摸到哪有濕乎乎的西紅柿湯，旁邊站的醫生就幫著馬科和指引具體的位置:＂往下，再往後點，對對對，就是這兒。＂

　　馬科長的右手食指終於探索到了一小塊濕濕的西紅柿湯。董仲波一下也不知道說什麽好，現在再道歉有點晚了.馬科長肯定會想，董仲波這小子，把西紅柿湯擠到自己臉上也不吭一聲道個歉然，假裝什麽也沒發生。

　　唉。還是說點什麽吧。董仲波就低聲嘟囔說:＂馬科長，實在不好意思。＂馬科長和氣地說;＂沒事，接著吃飯吧。＂

　　董仲波聽了馬科長的話，略微放下些心。馬科長也捉起筷子繼續吃他的面。馬科長此時的面吃得差不多了，就剩些湯，他想快點喝完湯，回辦公室擦一把臉，剛才還沒注意，現在怎麽感覺右臉上粘粘乎乎的?馬科長想。

　　過了一會兒，馬科長又不由地舉起右手摸了摸剛才粘乎乎的右臉那一小塊，不知怎麽地，就把他右手邊的牙簽筒碰倒了，掉在地上，正好在董仲波和馬科長兩人之間的地面上。馬科長右手捉著筷子，準備俯身低頭去撿起牙簽盒。董仲波也發現了馬科長把牙簽盒碰到地上後，他想積極地去撿這個牙簽盒，以便將功贖罪，來抵消些剛才把西紅柿湯擠在馬科長臉上而給馬科長留下的不良印象。

　　兩人同時注意到了對方的想法，都爭著說:＂我撿。我撿。＂就都俯身低頭去撿牙簽筒。可董仲波也不知是怎麽樣的一個動作，就壓在了馬科長捉著筷子的右手上，筷子另一頭正好在碗的邊緣上架著，不知哪股寸勁，馬科長的右手被董仲波的左手一壓，把碗就壓得猛得一扣，大半碗面湯就被發射出去潑向馬科長剛好低下去的頭上。

　　董仲波頭還在桌子下尋找牙簽筒，就聽到馬主任突然＂啊＂的一聲大叫，心中就知道凶多吉少，他也顧不上再撿牙簽筒，就從桌子下撥出頭來想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麽。

　　馬科長在被潑了多半碗面湯後，已經條件反射地準備抬起頭，試圖探明自己的頭上到底發生了什麽情況。就在馬科長還沒完全抬起頭時，濃濃的面湯就開始順著他的頭經過臉和脖子往下流淌，直接流進他的襯衫內，也有一部分面湯直接滴滴答答地往下掉。馬科長驚訝地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董仲波見狀也不知所措，旁邊眾人聽到馬科長大叫一聲，都扭頭觀看，不少人還站起身走過來要探個究竟。

　　不久，終於有人明白了可能發生了什麽，於是紛紛行動起來，有的拿餐巾紙給馬科長擦頭，有的幫馬科長擦臉，畢竟是醫生，經常處理傷口，清創縫合，馬科長的頭很快被基本上清理乾淨，大致擦得差不多了，不見有面湯往下再流，也不見有滴滴答答地往下滴。接著大家勸馬科長回後院家屬樓去洗洗，馬科和無奈，只能如此。

　　董仲波不知是否應該陪馬科長一起去，他想跟上馬科長道個歉，可是如何說才好呢?他想不出來。呆站了一會兒，想，還是先回兒科吧，等馬科長回家洗完後，回到人事科，自己再去馬科長那賠個禮，真不知自己怎麽就和馬科長的頭和臉糾纏不休了，董仲波納悶。

　　董仲波這才意識到，在食堂和領導坐在一起吃飯時，不僅面對面坐著有風險，並排坐著也並非完全可以高枕無憂，看來自己來年的合同有點懸，他不禁擔心。

　　馬科長此時已經回到家，放水衝了個澡.第一次被董仲波潑了一臉醋，他認為不過是場意外，可如今又被澆了一頭面湯，他就覺得不能對董仲波等閑視之了。雖然這兩次並不是什麽大事，也不至於生氣發怒，但是已經短短一個多月內，兩次被淋得湯湯水水，那麽以後絕不可大意，最好以後在食堂離那個神經兮兮的實習醫生遠一點，誰知道他以後還能做出什麽驚人之舉呢?

　　馬科長衝了個澡，換了身新衣服，然後就返回人事科。這次馬科長回到辦公室後，不像上次被董仲波潑一臉醋一樣，不停地聞身上是不是還殘留著醋味，這次他覺得嘴角總是有股鹹味，所以他隔一會兒就用舌尖左右舔一下嘴角，判定是否還有殘存的面湯在嘴角邊。

　　董仲波從食堂回到兒科後，坐立不安，心神不定地挨了兩個多小時，快九點半時，他和科裡的人打個招呼就去了四樓人事科。他滿懷歉意，向馬科長誠肯地說對不起，實在不好意思。馬科長還是大度地勸他，這點小事不要在意，回去好好工作，不要有什麽顧慮。董仲波就沒再多說什麽，回科裡繼續工作。

　　一天后，馬科長停止了隔一會兒就用舌尖左右舔一下嘴角的動作，因為他覺得已經感覺不到鹹味了。通過這兩次對比，馬科長發現了一個秘密，那就是潑在臉上的醋的氣味要比潑在臉上的面湯的氣味停留的時間要更長些。

　　從此，董仲波盡量避免去食堂吃飯，不僅是早飯，午飯也盡量少去。因為晚飯董仲波多是在快餐店送外賣時吃，晚上很少去食堂吃飯，所以這個時間點他並不擔心。

　　董仲波兩次澆了馬科長後，在醫院裡小有名氣。他在醫院各處走動時，偶爾能聽到有人在背後說，＂就是那個醫生，把馬科長澆了兩次。馬科長現在在食堂吃飯都不能安心，總是吃一口左右看看，吃一口左右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