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皇帝尚有三門窮親戚,何況是皇后呢?只是淳於風的窮,不是普通意義上的窮,是真的窮,窮到……差點兒被人賣到那等小倌地方的那種窮。
淳於風的父親淳於淮是個爛賭、嗜酒、好色、慫且壞的人,二十歲的時候就因為調戲族長的兒媳婦,被族譜除名了。
而淳於風的母親則是當地一戶財主家的通房,本是當地一個良家,奈何父母孱弱,生得又有顏色,就被那家財主強佔了去的。
那財主剛死,就被大房主母提腳,一錢銀子賣給了淳於淮,先是生了個女兒,臍帶剛剛剪斷,就被淳於淮連夜賣給了個行腳商,換了一兩酒錢,再過兩年又生下了淳於風,一年之後又生下了女兒淳於羽。
別看淳於淮在外慫,但他會打老婆,會打孩子呀。
一直到淳於風長到七歲那年,在一次淳於淮又要打罵妻子的時候,也不知怎麽的,人直挺挺地咽了氣。
官府斷得清楚,突發心疾,無毒無傷,死得明明白白,乾乾脆脆。
從此母女三人相依為命,又過了兩年,忽得有個鶴發童顏的雲遊之人到了這村子,恰好看見了七歲的淳於風衣不蔽體地在前面跑,後面跟了個骨瘦如柴、鼻涕拖好長的小丫頭,一愣之後,感慨道:
“這等地方,竟還有仙骨之人。”
這位雲遊之人,便是淳於風的師父,無憂山懸山門的隱士,陵陽君。
世有上古傳下,掌一樣秘技的四大家,還有無憂、隱陌、彭山三處仙山,縱然玄門沒落,號稱修仙之人八成是騙子,但此三處的玄門大宗之隱士,卻是貨真價實有能耐的仙人。
淳於風那時候自然不懂陵陽君的話什麽意思,只知道沒過兩天,他就被從沒見過的淳於家族長請去了宗祠,上了族譜,有一個看不出年紀的老爺爺——那些衣著華麗的族老都叫他仙人——含笑問他,願不願和自己修行。
“那我能和娘還有妹妹一起修行嗎?”他問仙人。
“自然不能,但他們會照顧她們的。”仙人如是說。
淳於風的目光掃過那些他從沒見過的人,看著從沒走進過的雕梁畫棟,喃喃說:“可以前,他們從來沒照顧過我們呀……”
一去十八載,再下山的時候,淳於風直接到了京中,不但知道了原來自己有個做皇后的遠親,還見到了早就到了京中,成了貴夫人和千金小姐的妹妹,更見到了皇上。
當今皇帝很是慈和地與他寒暄,最後讓他入太虛司,做了司命。
這些事情雖然涉及皇后家中,但在京中並不是十分的秘密,淳於大人也因為出身的緣故,常被人嘲笑。
只是很久很久之後,誰又能相信那般出身的淳於風,成了開宗創派,弑君自立,屠盡天下玄士之人呢?
……
再活一世,想起淳於風的種種,謝小玉在咬牙切齒之余,也不得不承認:淳於大人,還真是該死混蛋的厲害呢。
雖然此刻,謝大小姐心中換著花樣地罵淳於風,但依舊平和地毫無表情地看著地圖,回憶著前世自己南疆脫難前後種種,思路更覺清晰。
因為自己的眼睛,父親與太虛司那些不知道是真是假、半官半閑散的“玄士”甚少交際。
準確說,除了謝小玉的邋遢師父與出身名門的師兄外,謝侯爺瞧哪個自稱修仙的人,都一副“又來一騙子要害我女兒”的凶神臉。
謝春山是為著當今陛下,屍山血海,四處征戰打出來的富貴,
腦袋上的爵位是平北敵拿下的、家中的富貴是西征一口氣把敵人打到海裡換來的、住的院子睡的房並丹書鐵券,都是當年孤膽闖敵營救下當時尚在繈褓中的慶陽公主而得的。 所以謝侯爺是能金殿帶刀、皇宮騎馬、禦前和皇帝衣冠不整談笑風生、能入后宮與皇后娘娘說話而不避的人。
偏偏,謝侯爺人送外號:儒將。
只因為謝春山行事溫和,縱然雷厲風行,也不妨礙他以德服人。
這樣的人能凶神惡煞臉,那得……多凶呀!
因此對淳於大人這個皇后天降的親戚,謝侯爺以禮待之,拒絕接觸。
當然啦,京城之中,皇親國戚最多,哪怕皇后娘娘一貫是行事周全到無人能說個不字,也不代表她需要認識這位八竿子未必能砸到一下的本家侄兒。
但皇后因為淳於風的經歷,倒是對他的母親和妹妹多有照拂。
只是后宮的照拂到不了前朝。
直到這場大水之時。
陛下派了謝侯爺來賑災, 並且因著懷疑這雨是有妖邪作祟,所以要淳於風帶了太虛司十個仙人同行。
江水阻道,普通軍士自然難渡,其他仙人也沒見多大的本事,倒是淳於風腳踩一根浮木,飄然渡江而去,留下了個颯然的背影。
事後,連見多識廣的謝春山都感慨,原來太虛司裡,並非只有招搖撞騙之輩。
渡江之後淳於風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將謝小玉從流賊手中救下,並抱著她,再次以浮木渡江,將她安全送回到了謝侯爺身邊。
謝侯爺以妻女為命。
什麽警惕懷疑戒備,統統對淳於風失靈了。
從此謝侯爺與淳於風變成了忘年交,後來又成了通家之好。
當然,這種玄門之事、救女之情,並不足以讓皇帝或者謝侯爺在政事上對他另眼相看,淳於風真正得到重用,是因為他殺了興起這場大雨的蛟龍,換得康朝再現安康。
那之後,得皇帝青眼,是皇后的親人,有謝春山支持,還真有玄門本事,淳於風從此平步青雲,自禮部掌事起,一路做到了左丞之職。
一切,說到底是因為這場雨起。
謝小玉的手指在地圖上的一處停下。
她是半月之後遇見的淳於風,而雖然停雨之類的事情沒人見過,但因著這雨是月余之後停的,所以這中間,淳於風有十五天的時間。
修仙之人來去如風,依著淳於風真實的本事,十五天夠他繞康朝轉上四五圈了。
可是眼下這時候,他將自己隱藏得極好,每次都稍微露出些許,便又藏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