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則山羊胡是個文臣,且是那種與軍兵之事扯不上半點兒關系的文臣,所以從沒經歷過戰場,更沒見過許多死屍。
但這不妨礙他臆想那股味道。
他憋著氣,但又不能不呼吸,可每勉強呼吸一下,他便覺得心肺之中是火燒火燎的惡心,想吐。
但佝僂人絲毫不覺,只在前面慢悠悠地走著,一直到邁步進屋才停步,再次將燈籠舉高,口中還道:
“大人這邊來,當心門檻兒。”
山羊胡抬步跨過門檻,很小心,因為這個門檻兒著實比尋常門檻兒都高,他第一來的時候,還因為腿抬得不夠高,差點兒摔了個狗啃泥。
當時佝僂人扶了他一把,也讓他看清了鬥篷之下的那張臉。
一張他看第一次,就忍不住將苦膽水都吐出來的臉,一張這輩子他不希望再看第二次的臉。
怪物!
佝僂人並不管山羊胡有多少陰影,隻依舊在前帶路。
山羊胡小心跟著,身子往前傾,繞著什麽東西往下走,一圈一圈,又一圈,每一圈走得都更深些。
這條路真的很長,大約要走半刻鍾那麽久,而越往前走。腐臭的味道更重,所以山羊胡每次都懷疑自己是在某個墓地裡。
就在他險些憋死自己的時候,佝僂人終於停步,推開了一扇門,對他道:“大人,請吧。”
山羊胡忙邁步進去,旋即大口呼吸著。
這才是人間的味道呀!他心裡感慨的時候,佝僂人已經從身後關上門。
屋中依舊是黑暗,隻正中間的地上放了支不長的蠟燭,發出幽藍色的光。
借著那光,能看見一張空著的圈椅。
是他一貫的位置。
山羊胡坐到圈椅之上,才覺得自己活了過來,開口道:
“諸位掌櫃的,可都在?”
話音剛落,左近有人發出了古怪的笑聲,聲音介於“嘿嘿”與“嗯嗯”之間,聽得人發毛。
這一聲之後,屋中的笑聲便和傳遞一樣傳來,每個笑聲都不同,但都是詭異至極,一路聽下來,竟然沒一個笑聲是正常人的笑聲。
山羊胡聽得心中漏跳了好幾拍。
雖然這些笑聲他都聽過,也知道它們的主人叫什麽名字,但今天,卻是第一次聽如此多的人湊在一起。
二十種笑聲都笑完了之後,山羊胡覺得自己被扒了一層皮。
“呵,呵呵,”他覺得自己的笑聲都不正常了,“看來祝犁掌櫃與大荒落掌櫃沒到呀。”
“尅尅,”柔兆掌櫃,山羊胡通過笑聲在心中辨認,“他們有更要緊的事情呢。”
“那,我們便開始商議吧?”
“科科,你叫了我們來,有什麽事情說就是,何必提商議二字?”上章掌櫃說道。
山羊胡雖然知道這些“人”行事詭異,思想與自己完全不同,言語中更沒有所謂的“客套”,但還是被如此直白的話噎了一下。
“我家公子是想問,南疆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我們可是將四王世子送在了你們手中,怎麽不但人無事,還與謝家大小姐一處進京?還有那位謝大小姐,又是怎麽回事兒?不是說萬無一失嗎?怎麽橫生如此多的枝節?”
“吼,謝大小姐的事為何問我們?”執徐掌櫃道,“你們要殺她,人手我們借了,人也是我們幫著追蹤。我還想問你們怎麽會還折了我們許多人?”
聲音陰冷,山羊胡咽了口唾沫,打了個冷戰,鼓起了勇氣才敢說:“這如何能怨我們?不是說你們那個什麽符靈很厲害的嗎?”
“吼,再厲害也是對付普通人,而不是有靈骨的修仙之人。”
“是你們說謝大小姐只是普通人,該我們去對付!”山羊胡立刻直起了腰杆兒,拍著圈椅的扶手道,“怎麽現在又說有靈骨還修仙了?”
這倒是問住了二十個掌櫃,一時屋中鴉雀無聲。
山羊胡因為看不清掌櫃們的表情,所以這種沉默讓他更害怕,忙立刻繼續道:“你們不是說謝家那妮子的師兄師父什麽的,都是修仙者嗎?那你們是不是看錯她了?”
“嗯昂,”這回是赤奮若掌櫃開口了,“這種事情斷不會看錯的。”
“錯不錯的,”山羊胡道,“你們殺掉她不就好了嗎?”
說完又覺得自己跑偏了,忙糾正道:“殺她有什麽用?殺了謝春山一了百了,偏你們總說,普通之人你們不殺,讓人活到了現在。”
二十個掌櫃在黑暗中齊齊發出了輕蔑的冷哼,這次像極了人。
殺沒有靈骨的普通人?他們倒是想,可是人類先聖以死給他們下的血咒,是藏在他們骨血之中的,只要族人殺沒有靈骨的普通人,便會灰飛煙滅,萬劫不複!
除非找到門,讓族人經過門重回此界,便能解除血中詛咒,重新徹底為屹立在陽光之下,統治這片大地的主人!
只是那扇在逃亡祖先編輯的典籍中,被說過無數次提起,卻從沒人見過的虛無縹緲的門,又在哪兒呢?
柔兆掌櫃再次開口了:“大人說得如此輕巧,怎麽不見你們去殺呢?”
山羊胡再次被噎住,抖些嘴唇,只能實話道:“他要是那麽好殺,我們早就殺他了,何苦等到現在?”
柔兆掌櫃還要再說, 另一個聲音提前響起了..
“甫呼,我們也是一樣的,”二十二掌櫃之首的焉逢掌櫃道,“在大掌櫃來之前,在我們發現靈武神君與他交從甚密的時候,便想過要殺他,可惜我們暗殺他十六次,甚至暗中幫著北面扶國的神鷹軍,都沒能殺了謝春山。”
山羊胡瞳孔一縮,覺得聽見了沒想到的事情。
“吾不信天命,不理神佛。只是見了那位謝侯爺後也要感慨,天命之數,果然也有吾等之力,達不到的事情。”
山羊胡暗中捏緊了拳頭:“什麽天命?他若是天命,那……那……”
他猛地頓住,仿佛想起了什麽:“難道如今街上那些話,是你們傳出來的?”
“嗯昂,這等閑事,豈是我們做的?不過我們大掌櫃的說了,能想到這個主意的人,倒是也不賴。”赤奮若掌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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