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小玉上輩子是成過婚、經過人事的婦人,對待這等事心智上就不是小女孩兒,自然沒有羞不羞的想法。
況且她關心的又不是趙氏究竟能不能有孩子,而是作為一個女兒,在關心母親的性命。
一屍兩命。
那時候朝堂諸事繁雜,父親本就憂慮,而趙氏的死對於父親和自己,都是毀滅性的打擊。
這一世重生於未發之際,她自然既要未雨綢繆,又要提防因自己改變天命而起的種種變化。
所以她當然得在意趙氏這一世有孕的是看。
謝小玉本就是很有主意的人,且對萬事都有屬於她自己的、理所當然的想法。
因為她不愛說話,自然就甚少,所以別人理解不了,她也不需要別人去理解。
把事情做好才是要緊,
對於謝小玉此刻的模樣,雖然還是面無表情,但趙氏聯系前因,自覺自己明白了謝小玉的意思。
雖然謝小玉不提,但只怕南疆這一遭是生死之見走過的,這丫頭至孝,定然是有感於她若沒了,父母膝下空虛,所以才會想她幾時有孩子。
趙氏如是想著,心中發熱,雖然徹底理解錯了,也不妨礙她內心的感動。
她輕輕攬住謝小玉的肩頭,柔聲道:
“你的心意我自然明白,只是你雲英未嫁,再若傳在應家耳中,對你不好的。”
說罷,她想了想,又笑說:“咱們玉丫頭也不會和人說這些,只在我面前說,不怕的。”
謝小玉還是面無表情的樣子,沒想趙氏理解成了什麽意思,但內心卻忽得想了起來——
對了,還有應家的那段婚事呢。
如今想起來應家,謝小玉雖然早就心如止水了,但又得承認,這的確是個事情。
上輩子雖然解決了,但只是事急從權之法,這輩子可不能夠了。
不過父親早都與應家說好十八歲才嫁。
就算天命再有變化,事情也不會快到明天就發生,所以她還有一段時間,利利索索地解決這段婚事,從此和應家斷了瓜葛;她還有更長的時間,在淳於風羽翼未滿之際,查清出乎他所有的底細,將一切解決在無形之時。
如此看來,老天待她不薄。
此時趙氏已經幫她換好了家常的衣服,見她雖然發呆,但眉目舒展,可知心情不錯,便笑著拉她坐下:“論什麽事情今日都不想了吧。有侯爺有我,沒有讓你擔憂那些的道理,玉丫頭隻管照料好自己,你好了,我們自然就好了。”
謝小玉知道趙氏全是心疼自己,點點頭,瞧著全是孩子氣的依賴。
趙氏笑著理了一下她的鬢角,轉頭對彩雲道:
“飯菜可得了?”
“是,只是請夫人小姐的示下,是擺在這兒,還是擺在前頭?”彩雲應聲道。
“去什麽前頭,就咱們娘幾個而已,”趙氏道,“把那張雞翅木的炕桌擺上——索性把你們的也拿來,這兒支上桌,一處吃吧,熱鬧些。”
彩雲忙道:“哎呀這可好,咱們也陪著夫人小姐樂樂。”
說完,立刻退出去,吩咐丫頭們做事。
趙氏眼見著丫鬟們忙碌,又對謝小玉道:
“還有一樁事你記下,南邊這事兒可見碧桃果然忠心的。前兒我也賞了她家好大一筆銀子,你如今回來了,等兩天穩妥些,就由你去施恩,脫了他全家的奴籍。你知道他那哥哥,倒是個讀書的種子,送他去科考或者去學宮,都是進身的路子。至於碧桃自然還繼續留在你身邊,你離不開她,想她也是願意的,或者我再認她個乾女兒,更全了你們的情誼,你可同意?”
說起的碧桃,謝小玉當然千萬分的在意,聽後“嗯”了一聲,表示同意。
雖然趙氏的想法是做恩給其他家仆眾人看,但是謝小玉的心中,卻是真切地想要對碧桃好。
母女二人說好後就丟下這話,彩雲已經帶著丫頭們上了菜,什麽扮雞絲兒,魚膾,桂花藕糕,杏仁酥酪,時蔬小炒的,都是謝小玉愛吃的。
“多了。”謝小玉看著趙氏道。
趙氏覺得謝小玉這次回家之後話似乎多了些,不過按照她說話的次數和字數,話多了可是大大的好事兒,便不十分在意,隻先給她盛了碗烏雞湯,笑道:
“在家中的第一頓,自然是想吃什麽吃什麽,瞧瞧這一路,臉都要瘦沒了。”
謝小玉摸了摸依舊肉肉的臉頰,笑了笑,拿起了筷子。
……
謝府那廂晚飯罷,趙氏又開始張羅著為謝小玉沐浴,偌大侯府圍著新回京的大小姐,忙得不亦樂乎。
而這廂,城南一處甚不起眼的宅院前,有輛同樣不起眼的馬車了停在門口。
一個四十多歲,穿著薑黃色衣袍,有個圓滾滾的肚腩,留著山羊胡的男人自車上下來,扔給車夫一個荷包道:
“一個時辰後來接我。”
車夫暗中掂量,大約有十兩那麽多,登時喜笑顏開,點頭哈腰地說:“是,小的知道規矩。”
說罷,立刻趕著車走了,多一瞬都不肯停留。
山羊胡負手站著,一直到馬車從胡同口消失,方挺了挺脊背,轉身到院門前,長三下,短四下,再長兩下地敲響了院門。
不多時,只聽吱呀一聲,門打開了。
一個佝僂地整個脊背幾乎平行於地面, 看人都要費勁地仰起頭的人,將個昏暗的燈籠舉過頭頂,自院內將佝僂的上半身探出來看。
伴隨而來的,是股難聞的酸臭味道,仿佛許多年沒洗澡了一樣。
山羊胡壓下乾嘔的感覺,強作鎮定地看著他:“是我。”
“原來是大人,”佝僂人立刻收回燈籠,將門拉開條足夠富態的山羊胡勉強能側身走進的縫隙,“快請,掌櫃們已經久等了。”
山羊胡不希望碰觸到佝僂人,但也知道這個門不會再多開一分,只能側身艱難蹭進院子裡。
本就是殘月在天的黑夜,而院中的黑暗比外面更甚,天上的月光似乎被什麽阻攔,根本照不進院中,只有佝僂人手中燈籠,還能借山羊胡些許光明。
而院子裡的氣味,是比酸臭味更厲害的腐臭味道,就像是堆了無數的死屍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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