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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執刀狂人》第11章 庭院起風了
  讓大漠魔王希冀想來看看的神聖帝國,正發生著一件卑劣可恥到極點的事情。

  …………

  “丈夫死了,兒子死了,丈夫的老子死了,就連丈夫的三位兄弟也死了,真可憐,這樣想著,歐陽家的男丁差不多全都死光了。”

  “克夫克子克全家啊!”

  不知真是對逝者的歎惜,還是嘲諷,坐在府間上座的廷尉監給人的印象怎麽也舒服不起來。

  但因為著“廷尉監”這三個字,所有人都得陪著笑,還要把這涼意十足的話,聽出如沐春風的感覺。

  整個神聖帝國尚水德,廷尉監的朝服為深衣製,也只有像今天這樣的好日子,他才會隨著季節變化著五色服。

  春季,他便著一青色服,戴著獬豸冠,冠上那只能辯是非曲直,能識善惡忠奸的神獸在他的額上看起來異常恐怖。

  也是,主管刑法與監獄的劊子手要什麽祥瑞,什麽和善?

  難道要像主管宗廟祭祀和禮儀的太常一樣著錦衣華服,或者又像太樂令,博士們一天到晚上總是穿的有板有眼,可笑,實在可笑。

  想到這裡,廷尉監又想到那位掌丞天子,助理萬機,三公之首的丞相大人,以及那位負責監察天下百官,為風憲之任,地位極為清貴的禦史大夫,他們在自家廷尉大人面前又是如何如何一臉端正的模樣,他便十分愜意,心滿意足,仿佛他們畏懼的不是廷尉大人,而是他廷尉監。

  廷尉監,只是廷尉大人眾多屬官裡的一位,但在這位廷尉監遲史手中經過的犯人,特別特別的多,活的死的,病的殘的,加起來足可以塞滿整座廷尉獄。

  所以後來有生事之人傳出“亂葬崗多冤魂,廷尉獄無活人。”這樣的話。

  這些年與死亡接觸的多,廷尉監的眼睛漸漸染上了血紅之色,可怖的青色獬豸加上他血紅色的眼睛,正打量著這座早已沒有侯爺的五侯府,相比先前那些他查抄過的侯府王府,這間實在是顯得過於寒酸。

  但他稍稍停留便發現這裡哪有酸,全是香。

  女人香,脂粉香。

  五侯府的男丁幾乎死絕,這偌大的府可全是女眷。

  這天底下最難惹的是女人,最好欺負的也是女人,特別是這種落了毛的鳳凰,簡直不如雞。

  “都死光了,您怎麽不也跟著去死呢?”廷尉監起身道。

  帝都初春的寒風料峭,十分寒冷,但這依舊敵過廷尉監話裡的寒意。

  他的話,就是所有寒風中最寒的一縷,深深刺激著女眷們的神經。

  若先前的話只是不敬,現在這話就是赤裸裸的挑釁。

  挑釁的可是一門五侯的五侯府。

  即便五位侯爺都戰死,可五侯府沒有塌沒有倒,五侯府的主人還在。

  “憑什麽?”

  字如鏗鏘,可碎裂金石般在堂間炸響。

  張映月著素白衣裳畫著素妝,當面質問。

  面對廷尉監的不敬,諷刺,挑釁,這位韓國貴族後裔,表現出相當的凜然。

  廷尉監似聽到世間最好聽的笑話,微諷道:“真是好笑,第一次被人問憑什麽?”

  張映月反問:“難道不需要嗎?”

  廷尉監右手一抖,一截漆著火紅色,用十分特別的方法處理的極為亮麗的燒火棍亮出來了。

  “你看我這截架過靖平侯,打過廣烈侯,當街棍仗過神將的燒火棍夠資格嗎?”

  燒火棍確實是火紅色的,但更為刺眼的是上面鏤刻著一個“刁”字。

  神聖帝國,這個字的重量可絲毫不比三公,律法九典輕。

  看到“刁”字,張映月卻是像堂外落在泥地上的桃花,沉默無聲。

  廷尉監暗讚這個法子果然好使。

  他清了清喉,道:“您如果也死了,那位威風凜凜的太史令大人便可理所當然的大筆一揮,為歐陽家做一個完美總結,一門忠烈,這是一件多麽讓人羨慕的事。”

  “就因為我在太平侯家宴替戚貴人惋惜過一句?難道僅僅就因為這個原因?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難道還不夠嗎”廷尉監理了理衣服,繼續道,“您這樣的結局已經好過如意殿下,更是勝過戚貴人百倍。夫人您應該滿足了。”

  神聖帝國誰都知道如意殿下死的何其無辜,戚貴人死的何其淒慘。

  單以死亡來說,自刎而死這真是比成為人彘的戚貴人勝過百倍。

  張映月聽到這裡似乎已經明白了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也明白了自己將面對的是誰。

  那是一個讓她絕望的人。

  “給我打,每隔十分鍾就加上一個人,一直打,打到夫人滿意為止。”廷尉監遲史青色衣袖一揮,朗聲喝道。

  聽到廷尉監的話,跟隨他而來的青衣的差役手上便有了動作。

  差役的動作十分利索,很快就將火紅色的差棍架在一位寡婦肩頭。

  這位寡婦是位新寡婦,叫肖小小,年紀輕,愛笑,愛美,愛打扮,加上自身條件著實不錯,便打扮的眉眼如黛,讓人望而流連。

  竟沒有想到第一個架出來棍打的便是她,這些差役也真是會挑。

  “姐姐,快想想辦法,小小吃不住的。”有妯娌聲援。

  張映月對視著廷尉監,依舊選擇了沉默了。

  她哪不知道這廷尉監治人的法子著實多的數不過來,眼睛毒辣的嗆喉嚨,挑了肖小小這個最軟的柿子來揉捏。

  但此刻的她真是無能為力。

  “嘭!”

  火紅色的差棍揮舞起來,帶起凌厲的冷風,在肖小小綾羅綢緞包裹下的屁股蛋子上嘭的一下便留下一道火紅色的印子。

  燒火棍很結實,揮舞的力度也很結實,棍肉相交的嘭聲便是明證。

  肖小小吃痛,銀牙緊咬,咬碎,又似咬著了舌頭。

  兩位妯娌似打在自己身上,驚呼出聲。

  然而,肖小小卻是極為反常,竟是癡笑起來,笑道:“差爺,你是沒有吃飯嗎?怎的和撓癢癢似的。”

  對於肖小小的諷刺最好回應是差棍的力道愈發的大,那火紅色的印子更深。

  “嘭!”

  “嘭!”

  連著好幾棍下去,肖小小依舊沒有認慫。

  肖小小道:“就這樣嗎?還不是和撓癢癢似,根本不解癢啊!”

  愛打扮的俏寡婦風評自古不會太好,平日裡肖小小是所有人中最不討喜的那個。

  但今天她很有骨氣。

  便是張映月也沒有料到肖小小會這般硬氣。

  “好骨氣!”張映月側目凜然叫道。

  她已經被肖小小折服。

  數十分鍾匆匆而過,春風還寒著,桃花不知覺又落了幾朵,又一名叫蘇墨的妯娌被差役架了下去。

  廷尉監遲史適時大喝一聲:“好骨氣!”

  他似乎在為這第二位寡婦蘇墨打氣鼓舞。

  蘇墨倔著牙,悶著嘴,痛苦的閉著眼睛。

  對於矢志做好賢妻良母的她而言,人生中最大的目標就是相夫教子。

  她沒有任何關於修煉的底子,所以差棍揮舞兩下,她額頭就開始滲出一層細膩的汗水。

  肖小小看著蘇墨艱難的模樣,冷著臉道:“蘇墨啊,蘇墨,撐不了就別死撐。這可不是小孩子過家家。”

  平日裡蘇墨是頗為嫌棄肖小小的,在有板有眼的正經婦道人家眼中,蘇小小就是一個異類。

  一個俏寡婦卻那麽愛打扮,這就很不正經了。

  或者與她自己的正經相較,肖小小的灑脫就是最不正經的。

  蘇墨睜開眼,不服輸道:“你肖小小能做到的,我蘇墨也能做到。”

  肖小小道:“當真?”

  蘇墨道:“當真!”

  肖小小笑道:“那你笑一個給我看。”

  蘇墨:“……”

  肖小小,就是這樣一個灑脫的人,一個愛打扮愛笑的寡婦。

  便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她依舊有著感染人的力量。

  蘇墨無語,最終沒有笑出來。

  廷尉監卻在一旁笑起了。

  “有趣!”

  然後他拿過差役手中的棍子,示范著說:“像這樣棍棍到肉,要見血,但也要溫柔些,不要打死,畢竟她們很無辜的。”

  “嘭!”

  火紅色的差棍簡直是砸在蘇墨身上,突然的疼痛的讓她幾乎要暈過去。

  廷尉監可是一個地道的劊子手,什麽橫的,愣的,傲的,牛的,不怕死的,他沒見過?

  最終那些人在他手上不都如同羔羊仔子般溫順。

  “老么的媳婦可是有孕之身,如果順利的話,這個遺腹子可是五侯府最後的希望,還有十分鍾可輪倒了她!如果您還是這般沉默,我時間也寬余的很,到是樂得外頭那些看熱門的人看個痛快。”廷尉監對著張映月和聲細氣的說道。

  張映月冷聲道:“你究竟想怎樣呢?”

  廷尉監反問道:“我到是想問您究竟要怎樣?”

  張映月做出讓步:“除去一品誥命夫人之職,取消一應俸祿,貶為庶人。”

  廷尉監扶了扶自己的獬豸冠,一臉嚴肅的說道:“您這是要當神仙嗎?把身外物全給拋去,好羽化升仙,那您何不乾脆自行了斷?這樣省了諸般煩惱。”

  張映月諷刺道:“你這狐假虎威倒威風的很。”

  微冷的春風吹拂著桃樹枝,桃花在這個季節要綻放,要凋落,要飄零,要成為一道風景。

  廷尉監向前走兩步,靠近了些張映月,稍稍壓低了聲音:“難道說您也想學戚貴人那樣?將三千青絲一根根拔去,將能歌能舞的手腳砍去,將月牙般的眼睛挖去,將耳朵熏聾,將喉嚨灌啞,最後不人不鬼的被扔糞池,活活餓死。”

  廷尉監看了看侯府高牆外那些看熱鬧的人,收回目光,繼續道:“那人彘可是我家廷尉大人的傑作,你運氣好,落在我手上,僅是死而已。”

  雖然廷尉監遲史壓低了聲音,剛剛好,所有的人都能聽的清楚。

  無需想像這些畫面是有多麽的恐怖,因為當年年輕的皇帝陛下看到了這些場景都險些要崩潰。

  同為女人,五侯府的女眷們無法想像一個女人能殘忍與冷酷到這般令人的指的程度。

  但刁太后就是這樣做了,做的硬直氣壯,做的整個天下都沉默了。

  “難道你不知道我姓張,旁間的去侯府也姓張?”

  張映月是韓國貴族後裔,旁間那位帝者師去侯也是韓國貴族後裔也姓張,並且他還是位老聖人。

  就像所有的人都知道戚貴人死的是多麽淒慘,如意殿下死的是多麽無辜,刁太后又是多麽惡毒與冷酷,所有的人都知道刁太后與那位老聖人保持著難以離間的友誼。

  可以說沒有這位老聖人,就沒有今天的刁太后,沒有這位老聖人,就沒有全天下最有權勢的婦人。

  廷尉監歎息著道:“用來祭祀的牛羊重要吧,一年換一批,不變的是那座宗廟。這樣的道理您難道不懂!何況你女兒與他們家的小孩斷了聯系不就是一個側面證明嗎?”

  張映月那嬌蠻的女兒歐陽陽從始至終都低垂著頭,聽到廷尉監突然提到自己,她心中一顫。

  因為歐陽家的男丁幾乎死絕,便是她還未出閣就被那些好事者戲稱為小寡婦。

  從前她可以借著五侯的余蔭驕橫,不可理喻,但現在她覺得後悔了,沒有做自己該做的事情,沒有成為自己該成為的人。

  總之,她很討厭現在的自己,無能為力的自己。

  現在,她老老實實的待著,在心中祈禱著,期望著這一切只是夢境。

  可愈是祈禱,她心中愈是不安。

  “難道我就要變成別人嘴裡的悲劇角色嗎?”

  想到這裡,歐陽陽她的眼,她的眉,她的神都在發生變化。

  仿佛一顆果子由青澀轉成熟,在一瞬間完成。

  …………

  三月留給桃花盛開的時間不會太多,廷尉監留給張映月選擇的時間更少。

  張映月望了望高牆,牆外便是去侯府。

  有鳥,有風,有停留的白雲,那影投在張映月的心間。

  她的心便如同白雲一樣白。

  她回答了。

  “如果我說不呢?”

  …………

  似乎聽到極為好笑的笑話,廷尉監竟哈哈大笑。

  “您難道不知道我還有另一個名字叫……瘋狗?”

  從來沒有人能夠這麽光明正大,理直氣壯的說出這樣的話。

  可廷尉監偏偏就說出來了,說的讓人無可反駁。

  “有一點您也說錯了,我不是狐,不用狐假虎威,我是一條瘋狗,只會狗仗人勢。”

  庭院起風了,桃花在綻放,也在凋零。

  廷尉監起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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