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寒意的春風輕輕吹拂女子素白色的道袍。
去侯府不多的下人們遠遠的看著張小泉竟生出看到去侯的錯覺。
這些下人大部分都是韓國故裡的老人,花費了一生追隨著去侯。
這種錯覺讓老人們都不好受。
他們都在懷念曾經三位如龍如鳳的小主人。
逝者已矣!
但,他們怕去侯這唯一的孫女重蹈覆轍。
那樣去侯會成為世間最可憐的聖者。
院中倒掛著的垂柳在風中搖擺不定,撩撥著他們的心思。
去侯的心思就像那柳條千萬根,他們猜了一輩子也沒有真正猜懂。
但今天似乎有點不同了。
憑著多年來的感覺,今天的去侯有了細微的改變。
在不抱有期望的時日裡待的太久的他們,很明白期望是一件多麽彌足珍貴的東西。
此刻,明白了卓一刀話的張小泉也抱有了期望。
“真讓人頭疼,爺爺那裡諱莫如深,又放任自流。就像小時候,他任我惹事闖禍,從來不覺得這天下有什麽禍是我不能闖的。這次難道也是?”
她隱隱的感受到了爺爺去侯的改變,只是還不太明顯。
但有一點是沒錯的,她還很年輕。
即便錯了,她並不能代表她。
張小泉想到便做,已經著手安排。
“丫丫,去把太后娘娘賞給老太爺的那駕飛輦給牽出來,記得要顯足太后的面子。”
張小泉吩咐下去。
不遠處的呀呀收到命令如脫兔般開始行動。
這張飛輦去侯一次也沒有坐過,從它來到去侯府就放在庫房裡,已蒙了深深的一層灰。
它更像刁太后對去侯的一次考驗。
因為這張飛輦很奢華,用料以及佩飾都極為考究,配著這張飛輦的還有五匹火焰神駒。
天子駕六,諸侯駕五。
但這可是五匹火焰神駒,意義截然不同。
很快,那駕積壓了厚厚的一層灰的飛輦被清理的光潔如新。
該準備的火焰神駒也準備好了,該找的馬夫也找好了。
“走起!”年輕的馬夫甩起鞭子朗聲叫道。
張小泉斜躺於飛輦之上,追著卓一刀的方向就是出了侯府。
“年輕總是沒有錯的,太后娘娘,我今年才十八。”
張小泉自言自語。
…………
去侯府那座幽深且長的深宅老屋,有著春風都化不開的塵埃,日頭難照進的高樹。
上一次化開這些老舊塵埃的足印便是刁太后帶著一碗飯的光臨。
光陰荏苒,帶著殘刀的男子的到來,將這些塵埃再度化開一些。
所以這間深宅那化不開的腐朽的霉味變淡了些。
那麽,終日辟谷絕食的老聖人的關於這個世界的看法會不會有些改變呢?
哪怕是一丁點改變,於世界,猶如江河易道,星辰更換。
暗中留意去侯府變化的人都在等待著答案。
他們等的很耐心。
畢竟已經等了這麽多年。
終於,他們等到了五匹火焰神駒。
等到飛輦的招搖過市。
等到那個從前很愛闖禍惹事的張小泉斜躺於飛輦之上。
“去侯果然是去侯!”
暗中的讚歎聲不斷。
那些身居高位已經受夠了刁太后主宰世界的人心中明了。
他們更傾向於神聖帝國姓文。
或者說他們更忠心於年輕的皇帝。
此刻,去侯眸子微張,看著帝都最高樓台上的那片天空。
仿佛在回應這些年刁太后的所作所為。
“娘娘,您已經老了,世界是屬於年輕人的。”
…………
…………
和親的隊伍穿過極寒草原,抵達草原深處的風雪王庭。
信侯如願再次見到了這位草原上最為偉大的大漠魔王。
這兩位可言朋友也可言敵人的故人彼此對視,竟相互生起惺惺相惜之情。
從前,大漠魔王是一頭聞到血肉味道就要拚命啃食獵物的魔狼。
現在,他變成了天空那頭伺機而動的血鷹。
因為飛的更高,便看的更遠,所以眼中的獵物便更多。
與他那位白癡般的魔王父親相比,他是一位真正翱翔於天空、星辰大海的王者。
若是這樣的王者早生幾十年,那麽天下大局就不是現在這樣的,那場逐鹿天下的戲將會更加精彩,更加殘酷。
“魔王陛下!”信侯對著大漠魔王虔誠施禮。
大漠魔王搶先一步,按住了信侯欲跪拜的身子,並將自己的袍子脫下披在他身上,還親手為其整理。
大漠魔王滿是希冀道:“信,上一次我們就約定過隻以朋友相稱,沒有君臣之別。”
大漠魔王的動作很快,很自然,容不得信侯有反駁,魔王的袍子已經穿在信侯身上。
所有人都看在眼裡,都對信侯投來羨慕的眼光。
大漠魔王親自躬身為信侯引路:“信,你能來到風雪王庭,我就滿心的高興,只要你來,便是我最尊貴的客人。”
對於一名君臨草原的王者來說,這種禮遇應該可以說是最高級別的吧!
但,信侯並不買帳。
“魔王陛下,您的盛意信心領了,我們終是兩個國度的君與臣。並且,在這個時候,信以為必須加強公主所住寢宮防范。”信侯正色道。
那些讓他傷心欲絕之人還在這個世界上。
那些愚蠢的人還可能繼續為那個強勢的女人拋頭顱灑熱血。
風雪之城不全是魔族,還有相當多的人族。
他們還是有機會將這次和親之旅給毀了。
“信,是我失言了。你一路旅途勞頓,先作休息,公主寢宮已安排妥當,確保無虞。”
從頭到尾,大漠魔王對信侯禮遇有加到了極致。
極寒草原太缺像信侯這樣的智者。
雖然隔著兩個國度遙遠的距離,但這位魔王依然想用真心以及誠意來打動對方。
哪怕現在還不能夠。
但他相信付出了總能夠有收獲。
他相信未來的某一天就有可能打動他。
總之,他願意去做,以及等待。
信侯告別大漠魔王走在風雪王庭的雪夜裡,他不擔心東胡與月氏安插在風雪之城的奸細。
他最為擔心的是那位追隨他十六年的副將。
雪很大。
這雪能不能熄了他的野心,是個未知之數。
於是,他走著,走著,來到了副將薛安之休息的房間。
“王庭這麽大的風雪也熄滅不了你的野望嗎?”
信侯出現在副將休息的房間。
房間的窗沒有關,外頭的風雪飄進,亂作一團。
薛安之在磨劍。
他的劍很亮。
在燭光的反射下似一道流星。
薛安之起身,收起劍與磨劍的石,一臉平靜的的看著信侯。
“侯爺,我不得不提醒您,您這是在引狼入室。”
薛安之的眼盡是風雪是熄滅不了的野望。
“你覺得我會叛變?放棄自己的家與國。”信侯在燭火的倒影裡反問。
“便是我死了,您在這裡的一舉一動,甚至是一言一語都會有模仿者在那位大人面前演繹。所以,‘我覺得’這是根本毫無意義的。”
“風雪可能讓人迷了眼,但又怎麽可能迷心?”信侯心明眼亮。
“天平從來都不會永遠倒向某一方,只要砝碼變動了,它傾倒的方向就會改變。”薛安之道。
他現在的心很平靜。
因為他馬上要去幹一件大事。
每遇大事都要平心靜氣,才能處變不驚。
“當大漠魔王這邊的砝碼不斷增加時,天平的趨勢就會悄然發生改變。如果這個時候,帝都那邊的砝碼再減少,那結果將如何,侯爺您不會不知道吧!”
“的確有這個可能。可是,你不覺得正因為如此,帝都那邊的砝碼只會增加不會減少,不然就是活活的逼我走。”
目光稍微長遠的人都會思慮到這層,不會輕易去猜忌。
也不會去做讓親者痛,仇者快的事。
“可是,侯爺您有沒有靜下心來想,您這樣態度只會適得其反,讓某些人反感。當然,我知道我的下場一定不會太好,我只是虔誠的希望您的下場也不會太過難看。”薛安之真誠的說道。
“這便是你給我的忠告?想告訴我,畢竟十六年的感情,不是一句話就能煙消雲散。”信侯帶著絲絲怒氣說道。
“您視我如子,我亦視您如父。只是您老了。”
“你究竟想要得到什麽?”
信侯望著薛安之的眼睛。
薛安之這個名字就是他起的。
安之,取之於,既來之,則安之。
於世界而言,我們既來之,則安之。
但他的野望太大,注定無法安之。
薛安之也看著信侯的眼睛。
他的眼睛裡有光芒照耀。
“所有人都說神聖皇帝早年揭竿而起是個百花盛開的年代。”
“可惜的是,我錯過了。”
“我是這麽想的,那麽,就讓我所在的年代百花盛開。”
當薛安之說出這些話的時候,燭火映在他眼眸裡,跳躍著。
“我的心就像這燭火,風雪再大,也覆滅不了它燃燒的欲望。”
薛安之將窗關好,整理思緒,帶上佩劍。
就像從前他上校場那般,接著,對著信侯抱以虔誠的微笑,“我知道我在做什麽,還請侯爺不要阻攔。”
他要去殺隱月公主。
薛安之熄不了野望,用年輕的身體投身風雪中。
信侯看著搖曳的燭火,回想起十六年年第一次見到那個孤苦無依的少年。
他看著他食不果腹,看著他的倔強,看著他十六年來點滴的成長。
信侯第一次覺得自己或許真的老了。
“年輕,就真的那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