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薑妍兩個人進了屋,薑妍轉身飛快地鎖上了門。
我打量著四周,覺得有些奇怪她家裡比我上次來收拾得還要乾淨,甚至顯得有些空曠,根本沒有婚房該有的喜慶氛圍,
在薑妍家的客廳裡,我坐在沙發上,薑妍坐到了我的對面,表情有些嚴肅。
“怎麽了?”我覺得自己有些慌了,她的這番表情可不常見。
“明天我就不去上學了。”
“哦,那你好好休息。”我點點頭。
“我是說我以後再也不會去咱們學校了。”薑妍盯著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
“嗯?什麽意思。”我心頭一震,不祥的感覺瞬間罩住了我。
“我爸和楊老師都要到北京工作,我也要轉學了。”薑妍的語氣很鎮定,可眼淚已經在眼眶裡打轉了。
北京,遠在千裡之外。你們也許無法理解,在社交媒體,手機還有高鐵出現之前的年代,一千公裡的距離對於一個高中生意味著什麽。
“怎麽會這樣?為什麽不早點告訴我?”我如同被雷劈了一樣,猛地站了起來。
“早告訴了你有什麽用?你能讓我爸不去嗎?”
我感到天旋地轉,周圍的一切都黯淡下來,只能頹然地癱坐回了沙發上。薑妍說的沒錯,這種事情作為一個高中生,我根本就無能為力。
“我成績一般,我爸為了讓我考上最好的醫學院,早就有讓我去北京讀書的想法了。”
天哪,我真是個混蛋!薑妍其實跟我說過很多次關於學醫的事情了,但我只是不斷地敷衍和拒絕,根本沒有想著去把事情的前因後果搞清楚,。
“本來我爸和楊老師是準備到北京之後再結婚的,兩周前我們就該搬家走了。可我使了點小性子,硬生生把婚禮拖在了這裡舉行。”薑妍臉上帶著淚水,說著說著竟然又笑了。
前一段時間,薑妍和楊老師之間的矛盾原來是為了這件事情,我這才明白過來。為了在一起多待這兩周時間,她不知付出了多少。
我的情緒徹底失控了,我太任性了,總是在追尋自己覺得重要的東西,卻忽略了自己親密的人,可現在想補救也來不及了。高中生就是這樣,總覺得自己已經長大了,但一遇到為難的事情卻脆弱的和孩子沒有兩樣。
“你是不是男人?能不能抗事兒啊?”薑妍上來照著胸口給了我一拳,她的情緒控制得明顯比我好多了。
我難受的說不出話來,只是悔恨自己沒能珍惜這段時光。
“答應我一件事。”
我點點頭。
“man up!”薑妍在我耳邊說。
兩個人默默坐在一起,不知過了多久,門口傳來了開鎖的聲音。
“嚇死我了,原來你在家裡。”進來的是薑妍的爸爸。
我們兩個都站了起來。
“知不知道我在到處找你?你這孩子連個招呼都不打就跑了。”薑妍的爸爸看來挺著急的,但他看到我們倆個的表情,也就沒再多說。
“到了北京,我馬上就給你打電話。”
“好,我等著。”
“放了寒假,我就來看你。”
“好,一言為定。”
“我什麽時候騙過你啊?”
“你騙我的次數還少嗎?”我們兩個注視著對方,完全忽略了薑妍爸爸就在身邊。
氣氛有些尷尬,薑妍的爸爸輕輕咳了兩聲,讓出了通向門口的路,這是再顯然不過的逐客令了。
我有些殘忍地打斷了和薑妍的對視,回過頭給薑妍的爸爸鞠了一躬,並摘下領結還給了他。
薑妍的爸爸看著領結,臉色莫名地變了變,但也沒說什麽。
走下樓,外面已經是下午了,今天發生的事情如同巨大的混凝土塊生生砸入了我的腦袋,把我變成了一顆無法思考的盆栽。我的大腦切斷了和身體感官之間的聯系,我既不覺得餓,也不覺得渴。昨天剛踢了那麽激烈的比賽,可我根本都感覺不到身上的酸痛。
也不知道是怎麽回的家,我媽開的門,她笑著問我,怎麽穿了件這種衣服。
她的聲音似乎是從另外一個維度傳來的。
周一的早晨,我準時出現在了學校裡。
上個周末,我贏得了一場點球大戰,在婚禮上被識破“外援”身份,探討了物理學的玄妙,又不得不接受薑妍遠在千裡之外的現實。
我的狀態其實還不錯,只是腦子好像完全和身體分離了,不論周圍發生什麽事情仿佛都和我沒有關系,煩惱一下子也少了許多。
中午的時候,大喪和高遠來找我。
“薑妍是不是轉學了?”高遠試著問。薑妍之前什麽消息都沒透露,可他們跟薑妍一個班的,今天看到她沒來上學,座位上又空空如也,自然能猜到幾分。
我點點頭。
“兄弟,別傷心,天涯何處無……”大喪見我表情不對,就上來安慰我。
“我很好,能不能不提這件事。”我冷冷地打斷了他。
“就是!不說這個了,聽瞎指導說許老師已經知道你不是我們班的了?”高遠趕緊轉移話題。
“許老師當時倒是什麽都沒說。”我點點頭,你看我這倒霉催的,就沒一件好事兒。
“嗯,不過你要再硬著頭皮上場比賽,就太不把老師放在眼裡了。”大喪跟著說。
“那決賽我就不踢了。”
“真是有點頭疼啊,宋江河紅牌停賽,你也不能上,對方還是實力那麽強的體育班。”大喪急得直撓頭。
“咱們已經賺大了好嗎?到時候就算被虐了也無所謂!”高遠看得還挺開。
兩個人看我臉色不大好,又閑扯了兩句就走了。
周末的決賽如期進行,我心裡難受連賽場都沒去。
最終的比分是7比0,五班毫無疑問的潰敗了,創造了本屆比賽的最大分差。
日子還是照樣過,但薑妍的電話卻一直沒有打來。
我能感到腦子裡巨大的混凝土塊正在不斷變小。一個個身穿著藍色工作服,頭戴黃色安全帽的樂高小人把我的腦子變成了一處繁忙的工地。他們用大錘,電鑽把混凝土塊敲成小塊,然後用獨輪推車運走,我和世界的聯系也在逐漸的恢復。
一天上自習課的時候,我被叫到了體育組的辦公室。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反正比賽踢完了,我也沒什麽好怕的。
“來了?坐!”許老師正在收拾什麽東西,轉身瞅了我一眼說。
我規矩地坐好。能讓我坐下,說明後果不會太嚴重。
“我不太明白,你為什麽要幫五班踢球?在自己班不好嗎?”許老師放下了手頭的東西,坐到了我的對面。
“我在我們班只能打替補,踢不上球。”我小聲說道。
“所以你就想出了這麽個點子?”
我點點頭,準確地說一開始這是五班幾個人的主意,但現在我既然已經暴露了,就把所有的事情往自己的身上攬。
“你覺得這次的足球賽組織的怎麽樣?”許老師沒再繼續說我的事兒。
“一般吧。”我反正已經是砧板上的肉了,啥都敢說。
“具體點。”許老師示意我繼續說,他也沒生氣。
“賽製很奇怪,有時候賽程特別緊有時候又很松,關鍵是場地不好,場邊也沒有醫護人員,裁判尺度也有問題……”
“嗯,不足的地方的確很多,比如對球員的身份沒有仔細檢查。”許老師點點頭,又加了一句。
這不就是說我鑽了空子嗎,我不說話了。
“你以為我不想來一次組織嚴密,正規又精彩的比賽嗎?”許老師歎了口氣,“學校本來根本不支持我弄這個比賽,我在校長那裡花了好大的勁兒才爭取到的,前提是不能花學校的錢。”
“所以那些老師們沒拿過一分錢,都是犧牲了自己的休息時間來當裁判的。就連最後的獎杯都是我和幾個體育老師湊錢買的。”
“對,對不起。”我開始逐漸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了。
“其實你對不起的不是我,而是比賽裡你的那些對手。你有沒有想過,他們為了比賽付出了和你同樣的努力,卻因為你耍了點小聰明,就失去了晉級的機會,這樣公平嗎?”
是啊!他們和我一樣都熱愛著足球,卻因為比賽的不公平被淘汰了。我的臉一下就紅了,幾天來第一次對和薑妍無關的事情有了這麽強烈的感覺。
許老師沒再說下去,看著我的樣子他也知道我已經羞愧難當了。
“你看看這個。”許老師甩給我一本雜志。
我接過來一看是本打開著的《足球世界》。當年網絡還不發達,大夥想了解足球新聞基本靠電視,而在學校裡,那就得靠報紙和雜志了。報紙方面,《足球報》和《體壇周報》並駕齊驅,後來《體壇周報》以量大內容多,逐漸佔據了上風。而雜志的價格相對較貴,算是一件小小的“奢侈品”,不過雜志中間一般都附著一張彩色的海報,所以更受歡迎,《足球世界》和《足球俱樂部》算是雜志中的佼佼者了。
雜志打開的那一頁上是一篇關於日本校園足球的文章,詳細地描述了日本的高中足球聯賽,最後指出很多日本的球星都是高中聯賽裡培養起來的,足球的發展要靠校園足球。
“看著人家的這比賽,羨慕啊!”許老師說。
的確,從這篇文章看日本的高中足球聯賽不論場上球員的水平如何,起碼組織,規模,還是受關注的程度,都給人一種非常正式的感覺。加上日本那種特有的中二熱血氣氛,能參加這種比賽,應該十分的幸福吧。
“我組織這次比賽的目的很簡單,並不是為了振興中國足球什麽的,就是想讓同學們開開心心地踢球。咱們的比賽比不上日本,但總得有人開始去做啊!”
我沒想許老師竟是這般用心良苦,看來他是真的喜歡足球,為了這次的比賽付出了許多心血。而我卻為了一時之快,把比賽中最重要的因素——公平給破壞了。我無話可說,靜靜地等著自己的判決。這件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許老師要是往大了折騰,全校通報批評也是有可能的。
“比賽已經過去了,而且有人替你說情,我也沒心思和你較勁。從明天開始你周三、周五負責整理體育器材室,直到這個學期結束。”
這個處罰可以說是相當輕了,器材室也不大,最多十幾分鍾就能打掃完。
“許老師,誰替我說情了啊?”我心頭一動,還有貴人能在許老師這裡說上話呢?
“你別問這麽多,這個處罰你接不接受?不然我就直接告訴你們班主任去。”我一問不要緊,許老師有點急眼了。
“當然接受,我虛心認錯,保證絕沒有下一次了。”從許老師的反應上,我猜到了七八分,替我說情應該就是楊老師。她調走了,許老師應該也挺傷心的吧。
事情就這樣過去了,我開始了每周兩天打掃器材室的日子。
這活計其實沒我想的那麽輕松,好多器械比如跳高用的杆子,墊子,還有幾十個鉛球收拾起來挺費勁的。而且我只能用晚自習之前的自由時間去打掃,往往是弄完了連飯都吃不上就得去上課了。
一天我正拉著沉重的墊子往器材室的角落裡拖,臉上手上都沾滿了灰塵,身後突然響起了一聲咳嗽。
我回頭一看,竟然是小喬。
“你來這幹嘛?”
“我看你經常鬼鬼祟祟的, 就跟著來看看。”
“沒啥好看的,我還得乾活呢,你走吧。”
“我找許老師問過了,知道你這是在為踢球的事情受罰。”
“是啊,我一開始沒聽你的話才落到了這般田地,你開心了吧?”我這人就是改不了嘴硬。小喬自打一開始就極力反對我幫五班踢球,我當時沒把這事情想明白,總覺得她是多管閑事兒,現在看她的確是為了我好。
“許老師說了,你要是打掃地不乾淨,他就上報學校,扣咱們班的德育分。”小喬沒接我這茬。
德育分是我們學校弄得一項政策,每個班都有德育,智育,體育三項分數,作為評選優秀班集體的憑證,據說直接和班主任的獎金掛鉤,所以班主任都特別的重視。
可這是哪一出啊?許老師可從沒跟我提過扣分的事情,要真扣分了老陳還不得生吃了我?
“你說你好好地添什麽亂啊?非得再去找許老師一趟。”我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不管怎樣,這分不能扣!”小喬氣鼓鼓地彎下腰搬起了墊子的另一個角。
“你走吧,我打掃乾淨就是了。”
“不行,我是班裡的組織委員,這事兒我管定了。”
小喬的那股子軸勁兒又來了,我是怎麽勸也不聽,沒辦法只能和她一塊兒收拾。
兩個人一陣忙碌,很快就把器材收拾地差不多了,效率比一個人高多了。
夕陽下映紅了小喬的側臉,她用手背擦了擦汗問道:“完了?”
“不,哪有個完呐!”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