削權(8)
宮長訣看著關無忘,目光平靜,
“關大人,不是人人都像你一樣,小小年紀就鬥花飲酒,敞著衣懷從渭河畔走一圈會有無數的姑娘看過來,紈絝子弟的名聲從你十六歲就傳遍了盛京。”
“你可以對所有事情漫不經心,可我不能,每個人都是不一樣的。我既然生在宮家,放在我心中第一的,自然是百姓。大周的軍隊裡,全都是百姓的兒子,丈夫,父親,兄弟,絕不是可以置之不理的存在,關大人心中既然有百姓,拿了虎符,自然該做對百姓有用的事情。”
關無忘眸光流轉,眸中似有勾子一般,
“宮長訣,你未免也管得太寬了些。”
宮長訣沒有回答。
關無忘站起來,淡淡道,
“自少無分菽與麥,
富貴全憑父祖力。
貪賭貪姝又貪酒,
花花太歲稱第一。”
關無忘走到宮長訣身邊,低頭看她,揚起嘴角笑道,
“這是我十六歲時,長安中人唱和我的歌謠,我就是這般的人,既然宮小姐知道,就不該對我抱太大希望。”
宮長訣道,
“關大人,是不是當紈絝久了,自然而然就當自己是紈絝,不願摘下面具了?”
關無忘聞言,挑眉笑起來,
“我是紈絝,誰人不知,誰人不曉?還需要裝嗎?”
宮長訣道,
“一個紈絝,被卷進陳王一事中毫發無傷,進獻了女子給陛下,而那位女子,是當今盛寵的雲貴妃。也正是這個紈絝,步步攬過朝中大權。越俎代庖,權侵朝野,文佔廷尉,武佔虎符。”
宮長訣抬眸,
“你不就是想替關家報仇嗎?”
宮長訣的話一出,室中一陣死寂。
關無忘眸中肅殺,手猛地握緊了貼身匕首,似乎下一秒就會動手。
片刻後,關無忘卻轉而笑道,
“你倒是常常讓我覺得意外。”
宮長訣道,
“關大人其實早就知道,朝廷看似仍舊完好,一切井然有序,實則早已是一團亂麻,皇帝掌權不是為了百姓,而是為了維護皇權,南台扔太平金錢數年,死傷嚴重,而皇帝卻沒有半分心疼,仍舊年年如此。不過為了維護自己在百姓當眾的威望。諸如此類,不勝枚舉。”
宮長訣道,
“而官場,一盤散沙,越俎代庖的又何止你,幾乎每個官員都越權去管別的司,治粟內史一個管財政的官員竟然提著尚方寶劍抄家,而郎中令居然插手宮中內務,獨獨保護雲貴妃一個人,而你,一個廷尉,不過九卿,居然手握兵權,權侵朝野。”
“本該掌權的三公幾乎等同於無,禦史大夫上諫,不鬧得滿朝皆知,諫意根本不得采納,太尉手中,空無一兵,而丞相幾度欲歸還朝野,卻被迫告假。”
宮長訣看向關無忘,
“這些,若非親眼所見,我也是不會信的。似這般混亂的朝堂,總有一天,會消失殆盡。待危機爆發之時,也絕不可能攜手同心,共同抗敵。如今是安然無恙,但似這般安然無恙的時間,絕不可能長久了。”
“而元帝,他根本就不會做一個皇帝,他只知道牢牢地將權利抓在自己手裡,他不管百姓如何,不管百官如何,他要的,只是大權在握,高高在上地做一個皇帝。”
關無忘收起了笑,
“宮長訣,你到底要說什麽?”
宮長訣沉聲道,
“我要與你合作。”
關無忘聞言,道,
“我可沒有什麽能與你合作的。”
宮長訣道,
“你要做的事情,與我要做的事情是一樣的。”
關無忘道,
“那你可知,我要做的事情是什麽?”
他語氣隨意,卻不讓分毫。
宮長訣捏緊了茶杯,擲地有聲道,
“殺楊元,改朝換代。”
關無忘手中匕首動了動,他的手掩在袖中,大拇指已將刀鞘猛然推開。
關無忘道,
“宮長訣,你知不知道,現在這裡隻你我二人,我抬手便可殺你。”
宮長訣看向關無忘,
“我知道,但你要殺,在我說出你是為了報仇之時便會殺了我,不必留到現在。”
關無忘聞言,面無表情道,
“你怎就知我不會殺你。”
宮長訣站起身來,與關無忘面對面,
“因為我是宮家的女兒。”
“你父親要被斬首的時候,滿朝文武中,只有我宮家為你父親求情。”
關無忘冷聲道,
“那又如何。”
宮長訣走近關無忘,握住他的左手。
而他的左手中,正攥著一把匕首。
宮長訣抬眸看向關無忘,
“那你現在就殺了我。只有死人不會說話,你的秘密,永遠都不會暴露出去。”
宮長訣握住關無忘的左手,她的手指已隔著衣袖摸到了刀刃。
關無忘卻嗤笑道,
“你不過一個女子,有什麽資格與我合作?”
宮長訣道,
“只有我,才是你最好的選擇。”
樓下人聲鼎沸,狼藉遍地。
而樓上雅間內,一片死寂。
兩人目光對峙,分毫不讓。
宮長訣道,
“我是宮家的女兒,左氏的外孫,若你要做什麽,我去遊說,是最好的選擇,就算二者不答應,為了我,也絕不會將你的計劃暴露。”
宮長訣的眸似利刃,比她指尖下的刀更鋒利。
“真正大亂,三軍不會認你的虎符,只會以宮家為首。關無忘,你手中的虎符,不過能操練軍隊,撥弄幾下細務而已。”
“太平之時,三軍尚能給你幾分薄面,但若大亂,能掌控三軍的,只有宮家。”
“太尉,武臣之首,而禦史,文臣之首。而我牢牢地牽扯住了這兩者,於你來說,百利而無一害,要不要與我合作,由你決定。”
宮長訣緩緩放下握著關無忘手中匕首的手。
兩人不過方寸之間,關無忘抬手便可將刀抵在宮長訣的脖頸之上。
關無忘緩緩地露出一絲笑意,
“宮長訣,你可真是讓人意外。”
宮長訣看著關無忘,
“關大人,你也是。”
關無忘將刀合鞘,放在桌上。
“若我與你合作,眼下,你能帶給我什麽?”
宮長訣看向桌上的刀,
“關大人覺得,長訣生得是否貌美。”
關無忘看著宮長訣,微微皺起眉來,
“宮長訣,你比我想象中還要大膽。”
宮長訣道,
“如今元帝被雲貴妃迷得神魂顛倒,但,三皇子卻沒有意識到,對他來說,這是最好的時機。”
“無論關大人讓誰去勸說敲打,都必定引得三皇子猜測,可是,這個人若是一個女子,必定要讓人不自覺地去了三分警惕。更何況,這女子還是一個花瓶,空有美貌而無其他。”
關無忘道,
“楊晟確實是好色之徒,可是楊晟可未必敢與太尉之女接觸。”
宮長訣道,
“不需要他喜歡我,也不需要他與我有什麽牽連,依他的本性,只要我是美人,便有接近他的機會。我只不過與他說幾句話而已。”
關無忘道,
“你未免也將楊晟看得太簡單。”
宮長訣道,
“要的就是他並不簡單。”
“若他簡單,便絕不會因為一個女子的三言兩語而深究,可我是太尉之女,我說的話,代表了宮家的態度,他總會深究幾分,至於他自己深究些什麽出來,那便由不得我做主了。就算是事情敗露,追究起來,也與我無關,更與大人無關。大人免去了引導楊晟會引火燒身的危機,豈不快哉?”
關無忘沉默片刻,
“那你需要什麽。”
宮長訣道,
“虎符。”
關無忘道,
“你說了這麽多,到底還是為了這枚虎符。”
但關無忘已將虎符拿出,壓在桌上。
虎符與桌面碰撞發出的聲音讓人心悸。
宮長訣道,
“不是我需要,是大人需要。”
關無忘笑道,
“虎符已在我手,難道我還沒有得到它嗎?”
宮長訣坐下,將杯子斟滿,
“從茶壺中倒茶,難免這茶水中會混雜著茶葉碎末,可是這茶葉碎末,原本可是完整的茶葉。被完完整整地包覆在茶壺的茶水裡。看見了流出來的茶葉碎末又如何,茶壺裡,仍內有乾坤。”
宮長訣將斟滿的杯子推到關無忘面前,
“大人說呢?”
關無忘看著虎符,若有所思。
忽然,關無忘微微笑起來,
“宮家原本也是從不用虎符的,難怪,難怪這三軍忽然多了一塊虎符。這虎符,於三軍,根本沒有用處。”
宮長訣道,
“大人願意與我合作了?”
關無忘道,
“你開出來的條件如此誘人,我沒有辦法拒絕。”
關無忘一雙桃花眸中溫柔似水,極具欺騙性,
“可我看不透,你為什麽會與我目的相同。”
“你的宮家,完完整整,你又何必攤這灘渾水?”
宮長訣握緊了杯子。
完完整整四個字似刺在了宮長訣心上,一寸寸劃開血痕。
宮長訣緩緩道,
“若不如此,宮家必死無疑。”
宮長訣下樓的時候,看見的是一片狼藉,而人早已散了,只剩下跑堂小二在收拾東西。
跑堂小二嘟囔道,
“真是晦氣,舉人老爺在這兒被打了,咱們這茶樓怕是要倒霉了。”
旁邊的人道,
“誰知道那還是個舉人老爺,穿得破破爛爛的,隻以為是窮書生。”
“剛剛那舉子罵罵咧咧地去告禦狀了,只怕這裡也要被封幾日,這得損失多少銀子,只怕是工錢也沒了。”
兩個人掃著地,垂頭喪氣的。
宮長訣道,
“這位小哥。”
一個小二抬起頭來,見宮長訣,忙上前道,
“姑娘有何貴乾?”
宮長訣拿出一張銀票,擱在桌上,
“你們樓上的天字號雅間我包了,包個半年夠不夠?”
小二拿起銀票,眸子一瞬變亮,激動道,
“夠夠夠,多了好多。可以包一整年。”
宮長訣道,
“就半年吧,剩下的,就當作賞銀,你們將這兒重裝一下也是好的。”
小二道,
“小姐您貴姓?”
宮長訣道,
“我姓關,是關廷尉的妹妹。”
小二點頭哈腰地將宮長訣送出門。
關無忘下樓,便見宮長訣已經離開。
而大堂裡的小二喜形於色,手舞足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