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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不長訣》大宴(一十二)
大宴(12)

 碧澄澄蒼苔露冷,明皎皎月篩花影,風擺雲橫,靜謐的暗夜落盡風流,風依舊吹拂起那些灰燼,落在水面上,隨波蕩漾。

 宮長訣忽然覺得眼前安靜得不像話,她似乎許久已未曾像這般,靜靜地坐下來,吹著風,看著月。

 心底忽然生出妄想,若時間永遠停留在這一刻該多好。

 只是想法剛冒出來,宮長訣便不敢再深思下去。

 楚冉蘅道,

 “西青最多三個月,便會攻進大周。”

 宮長訣聞言,心一驚,

 “怎麽會這麽快。”

 楚冉蘅淡淡道,

 “北孟三天前亡國了。”

 “而南嶽孱弱至斯,最多一個月,就會和北孟一樣,被西青盡收入囊中。”

 宮長訣聽了楚冉蘅的話,難以平靜下來。

 “為何到處都沒有傳出消息?”

 楚冉蘅淡淡道,

 “關無忘半路截住所有消息,封住了長安,如今長安之中,知曉此事的人不過二三。”

 粼粼的銀色水光倒映在宮長訣裙上,隨水波晃動。

 宮長訣道,

 “關無忘他要做什麽。”

 楚冉蘅道,

 “要打元帝一個措手不及,元帝只有兩個兒子,楊晟善策,楊碌善戰。”

 宮長訣微微皺眉,

 “他想要楊碌出戰?”

 “可元帝未必會令楊碌出戰,他怎麽也不可能無端端願意讓自己的兒子上戰場送死。”

 楚冉蘅道,

 “所以,要宮家先墮落。”

 宮長訣面色微變,看向楚冉蘅。

 楚冉蘅看著她,

 “這是你父親和叔父的意思。”

 宮長訣道,

 “我父親和叔父…已與關無忘談過了?”

 楚冉蘅道,

 “大宴之前便已見過。”

 宮長訣垂眸,可是父親和叔父從未露出任何端倪,她也未曾知道,他們難道還是不願意讓她參與進來嗎?

 楚冉蘅似能看穿她所想,道,

 “他們擔心你會太早因此憂心,會因此害怕,所以一句都沒說。”

 宮長訣道,

 “那世子又為何要告訴我?”

 楚冉蘅笑,

 “因為於他們而言,隻把你當成是孩子,想保護你。可是我清楚,這些都在你承受和預想范圍之內,你根本不會因為這些,而像他們所猜測的一樣,會憂心不已。他們這般保護你,其實才是在讓你憂心。”

 因為他清楚。

 宮長訣從楚冉蘅身上猛然移開視線。

 宮長訣隻佯作平淡道,

 “那你們,要怎麽做?”

 楚冉蘅道,

 “按照元帝的想法,會趁著宮家失去實權,將宮家的官位也削一遍。”

 “只可惜元帝不知道宮家對三軍,對天下來說意味著什麽。”

 “宮家被削實權時未反抗,他放松了警惕,以為宮家就算被削官位也不會輕舉妄動,但卻不知道,宮家之前被削權時不反抗,是有人已做好了完全的準備,等著往後翻盤,所以才不在乎一時。”

 楚冉蘅的眸落在她身上,宮長訣知道,他是在說她。

 宮長訣道,

 “那你們是怎麽想的?”

 楚冉蘅道,

 “宮家被削,按正常情況下來說,自然面子上過不去,也寒了心,不願意再輕易出戰,元帝自然也會這麽想。待西青囂張,步步相逼的時候,元帝會猛然意識到無宮家不可,為了表示誠意,安撫寒了心的宮家,便會派自己的兒子同行,以示親近與信任,好加以利用,這是元帝一貫的作風。”

 他言語淡淡,宮長訣卻不敢細想,他是經歷過些什麽,才能這麽確定元帝一定會這麽做。

 宮長訣道,

 “你們都計劃得很好。”

 宮長訣垂眸,但是她想加一塊籌碼。

 楚冉蘅未察覺她的異常,隻道,

 “還有一件事,這段日子,元帝一直在吃金丹。”

 宮長訣聞言,想起在大宴上,元帝形容枯槁,時而聲如洪鍾,時而氣短虛弱。

 原來元帝在吃金丹。

 是啊,一個從來只會把大權握在自己手上,貪婪地佔有著權勢,不敢交給臣子半分的人。一個就算是用盡別人的最後一滴血,也要讓其守住他土地的人,

 怎麽會不想長生不老,永擁大統。

 只可惜,他以為關無忘是自己的人,把所有東西都放心地交給關無忘,卻沒想到,關無忘會是那個下一刻就會拿著刀抵在他喉嚨上的人。

 如今,關無忘的刀尖已經慢慢地插進了他的咽喉裡,而他卻不自知。

 宮長訣不由得握緊了手。

 風穿過不遠處的竹林,發出一陣簌簌聲。

 宮長訣將楚冉蘅的衣裳折好,放在他手邊,

 “夜深了,世子也該回去了。”

 楚冉蘅沒有看她。

 他的輪廓在暗夜中愈發堅毅與清晰,亦足夠惑人,誘人淪陷,帶著幾分清冷與疏離。

 宮長訣站起來,卻一陣頭暈目眩,她輕輕扶住旁邊的殘牆,過了片刻,眼前的景物才清晰起來。

 她握住手下殘牆,稍微站穩了腳,又抬步要離開,卻聽身後人道,

 “宮長訣,多吃飯。”

 他的聲音帶著成年男子的磁性,卻極淡然,

 “你太瘦了。”

 他沒有看她,只是看著江面,像是自言自語一般。

 宮長訣停住了腳步,隻覺得心如鼓擂,

 夜風寒涼入骨,她攏緊了衣袖。

 卻冷聲道,

 “不勞世子費心。”

 她抬步離開,推開殘門,卻忍不住回頭看了楚冉蘅一眼,他依舊在原地,微風吹起周圍的灰燼,而他視若罔聞,孤獨卻自然,仿佛已經經歷過千萬遍。

 宮長訣忽然想起花燈節那日,他一個人坐在窗口,自斟自飲,漫天的煙火和華燈與他都沒有半分關系,他明明置身喧囂之中,卻似與人語暖燈不在一個世界裡。

 孤獨而淡漠, 冷冽而疏離。

 風吹起他的衣袂,灌進他的袍子裡,而他並沒有看旁邊的外衣一眼。

 眼神落在極遠方,卻視萬物為空無一物。

 宮長訣轉過身,不敢再看。

 她扶著欄杆,在橋上小心翼翼地走著,手上緊緊地攥住那塊帕子。

 失而復得,大抵這世間沒有比這更令人欣喜的事情了。

 可今夜,卻讓她心悸。

 宮長訣摸著冰冷的欄杆,橋略微有些搖晃。

 她此生再歸來,小心翼翼地想要度過這條河,本以為再不會跌入河中,卻頃刻便因為一陣風而動搖,可是她墜過河,便生怕如同前世一般,掉進河中窒息。哪怕她愛慕這陣風,時時刻刻,怦然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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