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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不長訣》大宴(一十四)
大宴(14)

 宮長訣道,

 “多謝王爺好意,只是王爺應當關心陛下多幾分才是,陛下如今身體大不如前,您作為兒子,當多侍奉,多為陛下在朝堂分憂。”

 宮長訣加重分憂二字。

 楊晟忙道,

 “你這般為本王考慮,心裡該是有本王幾分的。若嫁給左晉,難道心裡竟一點也不覺得可惜嗎。”

 宮長訣道,

 “王爺,大宴上,您聽到了,臣女與表哥青梅竹馬,兩小無猜,若非孟氏橫插一腳,臣女是必然早早便與表哥訂下婚約的。”

 楊晟道,

 “本王可以十裡紅妝迎你,你要什麽本王便能給你什麽,但左晉能給你什麽?禦史大夫早就不得我父皇重用,往後左家只會敗落。你嫁過去,只會吃苦。”

 宮長訣笑,

 “王爺不必為臣女多慮,臣女要麽便喜歡陪伴在我身邊許久的人,要麽,便是未來這世間身份最尊貴的男子。”

 楊晟道,

 “難道本王的身份還不夠尊貴嗎?”

 宮長訣笑,垂下眸子,眸光卻陰翳,淡淡道,

 “可是王爺您的身份卻擔不起一個最字。”

 宮長訣道,

 “臣女有事,便先告辭了。”

 宮長訣離開,上了馬車,回頭對楊晟淡淡地一笑。

 楊晟站在原地,

 她……會喜歡未來這世間最尊貴的男子。

 她還為他考慮,她說,她說他該為父皇在朝堂上多多分憂。

 楊晟站在原地,許久未離開。

 馬車啟程,宮長訣聽著咂咂碌碌的車輪聲,閉上了眼。

 她並不認為楊晟為了她,會決心要坐上皇位。

 她只是在他心裡埋下一顆種子,讓他知道,這世間,有另一條他沒想到過的路而已。

 待往後楊碌戰死,楊晟成為唯一皇子,那時,這顆種子生根發芽,可就由不得任何人了。

 宮長訣撩簾,卻有一個小童追上她的車,從馬車車窗裡遞給她一張紙條,然後便跑開了。

 宮長訣向四周看,發現關無忘正站在樓上看向她,用手中扇子指了指她手中紙條。

 宮長訣放下簾子,展開了紙條,紙條上面只有八個字,

 酉正一刻,麗春苑見。

 宮長訣的眉頭皺起。

 把紙條揉吧揉吧扔到腳下。

 怎麽能約在這種地方。

 然酉正一刻,扮成男子的宮長訣準時出現在麗春苑門口,門口的花娘們招展著,香氣撲鼻,宮長訣隻覺得刺鼻,捂住了鼻子,而關無忘摟著一個花娘,走到門口看著她,眸中戲謔,

 “呦,我兄弟來了。”

 老鴇在一旁,忙諂媚地笑,

 “關大人的朋友,定然是人中龍鳳。”

 眾人沒有看出宮長訣是女子,因為宮長訣在鞋底加了幾層鞋墊,又把眉毛畫成了劍眉,還把自己抹黑了一點,蓋住唇色。肩上墊了布巾,看起來,活脫脫就是一個年少的小郎君。

 關無忘笑著,挑釁道,

 “宮兄,進來啊。”

 宮長訣抬步,嘴硬道,

 “進就進。”

 幾個花娘忙上來拉她,宮長訣推開,捂住了口鼻,這些花娘身上的香味簡直刺鼻。

 “我自己走,你們別跟著我。”

 宮長訣甕聲甕氣道,

 “去…去哪?”

 關無忘放開那個花娘,左手拿著扇子,在右手手心裡拍了一拍。

 “走吧,宮兄,跟我上樓,帶你見識見識。”

 宮長訣皺緊了眉頭,

 “你好好說話。”

 關無忘笑笑,眉目瀲灩。

 宮長訣跟著關無忘上樓,進了一間包廂,包廂裡沒有其他人。

 擺了一桌的酒菜。

 宮長訣返身把門倒栓了,不讓那些花娘進來。

 關無忘坐下。

 宮長訣道,

 “你可有什麽要與我說的?”

 關無忘倒了一杯酒,

 “你太不聽話了。”

 宮長訣道,

 “什麽不聽話。”

 關無忘道,

 “不是告訴過你,不必去招惹楊晟嗎?”

 “你今日在宮門口,為什麽要對楊晟說那番話?”

 宮長訣心裡咯噔一聲,

 “你都聽見了?”

 關無忘將酒一飲而盡,

 “我就站在你們後面,能聽不見嗎?”

 宮長訣道,

 “你們想用楊碌的戰死來激他的野心,也總得在他心裡先埋下種子,有了那顆種子,往後才能恣意增長,若他從現在開始便有哪怕一絲的野心,到了楊碌戰死前,也估計能生根發芽了,楊碌一死,楊晟馬上就可以爆發。”

 “竹子生出來要長到三寸可以用五年的時間,可從三寸拚命拔高到數百寸,只需要一場雨。我埋的種子,它需要時間增長到三寸,到時候,那場雨,便要楊碌來祭。”

 關無忘道,

 “宮長訣,你太大膽了。”

 宮長訣笑,

 “你比我厲害,不必奉承我。”

 宮長訣道,

 “下一次別約在這種鬼地方。”

 關無忘笑笑,

 “最多半刻鍾,會有人來這裡尋我。”

 關無忘話音剛落,便聽樓下一陣喧囂,宮長訣把正對著樓下的窗子支起,見一個藍衣女子拿著鞭子,

 “你們說,關無忘在哪?再不說,本公主抽死你們喂狗。”

 宮長訣道,

 “姝沙?”

 她怎麽在這兒?

 關無忘說,來找他的那個人,難道是姝沙?

 關無忘推開門,登時幾個姑娘進了裡面,關無忘隨手摟住一個,對宮長訣一笑,

 “宮兄,看好了。”

 宮長訣撇過臉,不想看他。

 關無忘摟著美姬下樓,還順手扯松了自己的衣襟,微微露出了光潔的胸膛,美姬勾著他的腰帶。

 關無忘慢慢地下著樓,下面的老鴇攔住姝沙,

 “姑娘,這裡頭可都是男客,你一個女子到這裡來,難免有損閨譽,照奴家說,您是不是該先離開是好?”

 姝沙怒道,

 “少說廢話,關無忘在哪?”

 姝沙拿著鞭子,反手一甩,差點甩到老鴇臉上,老鴇忙躲。

 老鴇道,

 “您在這兒動刀動槍的,可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說話間,一群壯丁衝出來,圍住了姝沙。

 姝沙甩了一下鞭子,鞭子打在地上的聲音讓不少花娘都退後了。

 姝沙擰著眉頭道,

 “不讓本公主進去是吧,本公主偏要進去。”

 姝沙高聲道,

 “慕疣——”

 一個身材魁梧,皮膚黝黑,戴著鼻環的男人帶著一群壯漢進了麗春苑。

 慕疣抬手就把一個擋路的麗春苑小廝拎起來,甩到一旁的桌子上。

 慕疣上前,左手搭在右肩上,恭敬道,

 “公主。”

 聲音粗礪,像是沙漠的風,混著沙子粗暴地從人的面頰刮過。

 姝沙道,

 “把這兒給本公主砸了,本公主就不信,找不到關無忘。”

 慕疣道,

 “是,公主。”

 不多時,圍住姝沙的那些壯漢就被慕疣帶來的人抓住,樓下一片狼藉,滿地的殘桌碎碟,放著的裝飾也被弄得七零八落。

 花娘們紛紛跑上樓。

 老鴇忙配笑臉,抖如篩糠,

 “這位小姐,是奴家有眼不識泰山,您就放過我們吧,我們不過是小本經營,您看,您在這兒打傷這麽多人,還弄壞了這麽多東西,要不這件事就這麽了了罷?”

 姝沙道,

 “你們要是不把關無忘給本公主叫出來,本公主就繼續砸!”

 姝沙抬眸,正好見摟著美姬站在樓閣上的關無忘,衣襟半敞,眼神迷離,似飲了桃花釀一般醉人,關無忘笑笑,薄唇微啟,

 “公主不是說,下官逛青樓,公主也會陪著下官嗎?如今公主這架勢,不像是要陪下官逛青樓,倒像是來砸青樓的。”

 姝沙怒道,

 “我怎麽知道你們大周的青樓是什麽地方,早知道是這種鬼地方,本公主絕對不會答應你。”

 姝沙怒氣衝衝地上樓,抬鞭揮向關無忘懷裡的美姬。

 關無忘反手握住了鞭尾,衣袖翻飛,回頭看著姝沙,淡淡道,

 “公主現在反悔還來得及。”

 關無忘眉目瀲灩,但話說出口的那一刻,卻透著一股極度疏離的冷漠。

 似拒人於千裡之外。

 宮長訣站在窗前看著,卻忽然覺得,這一刻的關無忘,才是真實的。

 關無忘沒有族人,親人只有兩個,便是父母,而父被斬首之時,母殉情自盡。

 一個年少時便失去了所有親人的少年,一步一步做到九卿之一,權侵朝野,步步為營,這般精於算計謀劃,時刻記住仇恨卻時刻死死地壓製住仇恨,一絲一毫都不表現出來的人,表現出來的歡喜與笑容能有幾分真?

 若是他真的這麽簡單,不可能能忍辱負重數年,收斂鋒芒地選擇給仇人當一條狗。

 關無忘雖常常笑著,但他骨子裡,或許比誰都冷漠,他做的這些事,謀劃的這些布局,冷靜自持到了一個可怕的地步。

 而今年,他不過二十二歲。

 十六歲時還是長安皆知的紈絝,日日鬥花賭錢,喝酒縱馬。

 十八歲失去一切,到如今,不過四年而已。

 而這四年裡,他從一個紈絝,變成了手握大權的權臣。這期間,他要容忍和操縱的東西定然遠比她想象中的多,他也遠比她想的複雜得多。

 姝沙拉扯了一下鞭子,關無忘反而把鞭子拽得更緊,還收過去幾分,姝沙被迫貼近關無忘。

 關無忘把她壓在樓閣欄杆上,笑著道,

 “嫁給我的女人,注定活不長久。”

 關無忘笑著,在她耳畔道,

 “我的女人,我會囚禁住她,一輩子只能為我所有,一輩子都不可能離開我府中半步,我不會允許我的女人隨便說話,不會讓她出席任何場合。我會像養金絲雀一樣的養她,就算我不想要了,她也不準離開半步,就算死,也只能死在我要她死的地方。就算是她要被千刀萬剮,這每一刀也只能我來劃。”

 姝沙拉住鞭子的手松開了,指尖冰冷。

 “你…你怎麽能這樣?”

 關無忘挑起她的下巴,淡淡道,

 “喜歡我的女人很多,但我府中卻一個女人都沒有。你知道為什麽嗎?”

 關無忘笑,卻冰冷得讓人背後發毛,

 “因為她們都死了。”

 姝沙面色一變。

 關無忘放開她,

 “公主,要和親還是另選他人的好。我這條毒蛇,保不齊什麽時候就會咬死你。”

 姝沙呆在原地看著關無忘,一張臉冷白,似乎是被嚇得厲害,但關無忘走開之後,她向著關無忘的方向似乎要挪動腳步,但終究沒動。

 關無忘將拉散的衣襟掩好,推開包廂的門。

 姝沙無力地握住鞭子。

 慕疣上前,

 “公主,可需要屬下做什麽?”

 姝沙雙眼有些渙散,但馬上回答道,

 “別——”

 頃刻又失神道,

 “什麽都別做。”

 宮長訣看向關無忘,

 “你怎麽這樣嚇人家小姑娘,她才十五歲,什麽都不懂,你這麽嚇人,往後給人留下陰影,不敢嫁人了怎麽辦。”

 關無忘淡淡道,

 “與我何乾。”

 關無忘抬眸看她,

 “你隻比她大一歲而已,但凡她有你一半城府,都不會被嚇到。”

 宮長訣道,

 “我隻當你在誇我”

 關無忘笑,

 “你覺得是,那就是。”

 老鴇拿著一張單子,敲響了門,

 “大人,清單給您送過來了。”

 關無忘道,

 “進來。”

 老鴇拿著單子,畢恭畢敬地遞給關無忘,

 “那位姑娘砸的東西,還有夥計小廝們受傷治病的費用都算好了,一共是八百七十一兩。”

 關無忘看也未看,解了錢袋扔在案上。

 老鴇忙拿過,打開來瞟了一眼,忙諂媚道,

 “那奴家就不打擾大人您了。”

 老鴇輕手輕腳把門關上。

 宮長訣看向關無忘,

 關無忘雖然對姝沙冷漠,卻願意給人家擦屁股收拾爛攤子,不讓小姑娘難做,當真是表裡不一,面凶心善。

 關無忘道,

 “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在心裡笑我。”

 宮長訣正喝著水,聽見關無忘的話,猛地噎到,咳嗽起來。

 宮長訣道,

 “這小姑娘雖然凶一點,但未必不好,娶了又何妨?”

 關無忘抬眸看她, 淡淡道,

 “都說了,我喜歡大家閨秀,說話壓嗓子蚊子聲,走路像老太婆,看上去像木頭的那種。”

 宮長訣:“……”

 關無忘斟了一杯酒,推到她面前,

 “連青樓都來了,還喝什麽茶。”

 宮長訣道,

 “入了虎穴,不敢喝。”

 關無忘笑,

 “這條街都知道我,我帶來的人,她們不敢亂來。”

 宮長訣面色一陣青一陣白,

 “你還真是……人脈廣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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