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祖奮先祖之余烈,蕩平諸侯,一匡天下,定都大興城,至今已有百余年,這座大虞建國初年才興建的都市已經發展成了人口百萬的巍巍雄城。
大興城在關中驪山南麓,方圓四十余裡,分內外三層,外城為百年來陸續擴建而成,內城為立國初之舊城,最裡面便是皇城。
皇城坐北面南,方圓六裡有余,南城牆有宣德樓,樓下有三門——正門、左掖門、右掖門。
入宣德樓正門便是大慶殿,遇大禮、節慶、車駕、齋戒及朔望大朝會便在此殿舉行。
虞製:天子詢政聞奏,三日一常朝,遇朔望一大朝。
天子常朝之處在文德殿,入右掖門向東,過天章閣、寶文閣便是文德殿。
不過,當朝天子已臥病多日,一直在萬安宮靜養,如今由新晉太子軒轅昊代為監國。
軒轅昊受命後,每日必詔群臣於崇明殿詢政聞奏,十分勤勉。
甲寅日,即辛亥日後第四日,各部重臣照例齊聚崇明殿,列為兩班,太子監國軒轅昊端坐殿上,靜聽眾臣奏報。
“殿下,”
丞相司馬瑞雖已年過六旬,但依然別有一番沉穩氣度,躬立殿下,聲音清朗,“洛渠已於昨日疏浚完畢,洛堤也已加固完畢,十年之內,洛地當無水患之憂!”
“嗯,”
高台上的軒轅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洛渠和洛堤關系洛地三郡二十二縣百姓,父皇臥於病榻依舊掛懷不已,如今終於能心安了!”
“聖上仁厚!”
司馬瑞連忙一躬,然後,緩緩抬起頭來,“昨夜,豐郡遣快馬急報:辛亥日入夜時分,豐郡突降暴雪……”
“辛亥日?”
聞奏,高台上的軒轅昊神色陡變,身體繃緊,微微前傾,死死地盯著司馬瑞。
“是的!”
司馬瑞一躬身,硬著頭皮繼續說了下去,“大雪颶風徹夜未歇,至天明……境內八縣倒塌房舍一百二十三間,死者八十五人,傷者二百九十八人,其中,又以大豐縣災情最甚……”
司馬瑞的聲音漸漸低落、消散,殿中一片寂靜,落針可聞。
軒轅昊努力坐直了身體,面色陰沉,一雙狹長的眸子微閉,隱隱在殿下群臣身上逡巡著。
有誰?
有誰會不識趣?
“殿下,”
很快,禦使中丞夫蕭承衍便持笏出班,朝軒轅昊躬身一禮,神色肅然,“豐郡地處江南,氣候溫和,如今剛進初冬便遭遇暴雪,此乃數百年來之罕事,恐為不祥之兆……”
禦使雖有風聞奏事之權,有糾察百官之職,但,這“”天人感應”的事兒可不歸他管。
“哦?”
軒轅昊的嘴角泛起了一絲笑意,輕輕地打斷了蕭承衍,聲音和目光一樣平靜,聽不出喜怒,“依愛卿之見,此乃不祥之兆?乃是上天震怒之兆?”
“呃……”
蕭承衍頓時心中一虛,怔立當場,暗自有些懊惱自己的冒失。
“啟奏殿下,”
司馬瑞暗罵一聲愚蠢,連忙躬身,“昔日,太祖登基前夜有慧星墜於蜀郡,太宗冊立不過三日越郡日有食之,今上改元之夏洛地大水,洛城之中平地水數尺……然,太祖一統中原,功爍古今;太宗北拒蠻族,南拓吳越,功在千秋;今上仁厚愛民,休養生息,才有我大虞如今的繁華盛世……故,臣以為:此次暴雪並非不祥之兆,而是我大虞再次精進之考驗!”
說著,
司馬瑞再次躬身,“為今之計,當以賑災安民為要!” “好!”
軒轅昊臉色稍霽,“當依愛卿之言,全力賑災安民!”
“諾!”
群臣紛紛躬身,不少人也暗自松了口氣。
皇權之爭自古難免,有皇子爭皇權,自有臣僚站隊列,大虞朝自然也不例外。
今上獨寵皇后費伽羅,至永興二年皇后崩隻育有四子一女,但皇權之爭卻絲毫未曾停歇,只是,太子軒轅玉新廢,蕭承衍便欲借豐郡雪災說事,未免有些心急了,即使站在廢太子一邊的大臣也不願意跟著他去趟這渾水。
軒轅昊的目光緩緩掃過殿下群臣,風輕雲淡地一揮衣袖,“散朝!”
“恭送殿下!”
群臣紛紛躬身唱喏。
軒轅昊緩緩起身,往后宮去了。
走在去萬安宮的路上,軒轅昊沉默不語,神色陰沉,步履沉重,一乾隨從緩步相隨,盡皆屏息靜氣。
軒轅昊是今上次子,六歲封泰安王,十四歲進封晉王,二十三歲改封齊王,如今已是三十六歲。
身為皇子,看似錦衣玉食風光無限,可是,其中的滋味就不足為外人道了。
在世人看來,曾經的二皇子殿下一直躬儉寬仁,就連專情也與當今皇上如出一轍。
當然,這只是世人看到的軒轅昊。
宮裡內侍卻不敢如此忖度這位新晉太子,一個能扳倒皇太子的人物豈會這麽簡單?
潛龍在淵,必有亢飛之日!
“德安,”
走到萬安宮門口之時,軒轅昊突然腳步一頓,輕輕地開了口,“父皇有恙在身,當靜心療養……”
說到此處,軒轅昊的話音噶然而至。
“諾!”
但心腹內侍趙德安已然聽懂了,連忙允諾一聲,邁著小碎步匆匆而去。
三日後,大內傳出了“先帝崩於萬安宮”的消息。
遵遺詔,太子軒轅昊即皇帝位。
當詔書傳至千裡之外的豐郡時,身在新豐裡的李亢正在努力適應這個新的身份——大虞朝豐郡一個小小的裡正。
裡的建制放到李亢原來生活的那個時代應該比一個村子還要小得多,所以,他這個裡正根本就算不得個官。
當然,這不是重點,前世的他加班加到猝死,再世為人又豈會迷戀權勢?
這一次,他隻想好好地活著!
活得灑脫些,活得快樂些!
大虞王朝政治清明,新豐裡民風淳樸,自然環境優美,幾天下來,李亢發現自己竟然喜歡上了這裡的生活,單純悠閑卻又洋溢著生活氣息。
虞製:百姓新喪,殯五日而葬。
第七日,在暴雪中遇難的裡人全部下葬。
次日,朝廷的賑災錢糧全部送到。
當然,新豐裡也算富庶,裡人的房屋雖然塌了,卻在廢墟裡找出了不少積蓄,沒等賑災錢糧便已開始重建房舍了。
裡人相幫,重建房舍不需花錢雇人。
當然,你也不需要花錢買建築材料,新豐裡背靠硭山,裡面多的是木頭。
不過十來天, 倒塌的房屋便全部重建好了。
時值初冬,天氣尚暖,積雪尚未全部融化,但陽光依舊明媚。
日上中天,望著面前嶄新的木屋和一乾笑容淳樸的裡人,李亢也由衷地笑了——這裡還真不錯!
“開飯了!開飯了……”
院子裡搭了簡易的灶台,隔壁的顧大嫂帶著三個女人在幫忙做飯。
離灶台不遠處便是一張六尺見方的木板,木板中央擺了一張尺余高的矮幾,矮幾上擺了幾個陶罐,陶罐裡冒著熱氣騰騰的霧氣,那是燉菜。
這個時代沒有桌椅,吃飯時都是圍著矮幾席地而坐,這樣倒也舒服。
這個時代燒飯做菜用“釜”,菜全靠燉,做出來的菜肴雖然少了些滋味,卻也是原汁原味。
“好!”
樊屠等幾個來幫忙的裡人都是二十啷當的小夥子,聽得顧大嫂招呼便說說笑笑地往矮幾邊走去,“先吃飯,天大地大吃飯最大……吃飽了再幫亢哥收拾一下,晚上就可以住進去了!”
“這個夏侯,怎地還不回來?”
李亢卻在向院門外張望,笑罵著,“該不會被那曹大嫂留著過夜了吧?”
夏侯全名叫夏侯篤,是個獵戶,曹大嫂其實也不過二十一二的年紀,是縣城裡開店賣酒肉的小寡婦,夏侯篤經常往曹大嫂店裡送野味,而且人也長得不賴,一來二去就和曹大嫂看對了眼,頗有些親密。
樊屠等人來家裡幫了這些天忙,現在新房落成了,李亢也想表達一下謝意,於是,一早便讓夏侯篤去城裡沽酒了。